《后悔录 作者: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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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录 作者:东西-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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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也掉了下来。
  离开百货公司大院,我基本上打定主意跟陆小燕了,但是我得找个理由拒绝张闹,如果理由不充分,没准会闹出人命。我皱着眉头想了几个晚上,背着手走了几条马路,都没找出一条最好的理由,于是,专程到杯山去找贾文平管教,管教就是管教,他一下就抓住了事物的本质:“这很简单,你把球踢给张闹不就得了。”
  我尽管踢过足球,却不知道怎么把球踢给张闹,便弯腰给贾管教点了一支烟。他吸了几口:“你就问她为什么爱你?这一问,保证会问得她的嘴巴比乒乓球还大。”是呀!张闹为什么会爱我?我的脑细胞顿时活跃起来,像我这样的身份,她会爱上我哪一点呢?鼻子,或者嘴巴?既然在小燕门口我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面对张闹的时候我就犯傻了,不想了?难道爱情真的会使人变成木头吗?张闹的条件比小燕高出来一大截,她跟我不在同一个阶层,怎么会爱我呢?
  我去得不是时候,早一天或者晚一天,早一小时或者晚一小时,也许就碰不上张闹跳舞,就不会发生下面的事。那是十一月十九日的傍晚,我带着满肚子的话去找张闹。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革命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旋律,我推门进去,张闹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衣,白色的软鞋,正在木地板上跳“吴琼花”。由于空间的限制,她的动作幅度不是太大,但该跃起的地方照常跃起,该劈叉的地方照样劈叉。我头一次这么近地看她跳,她的身段像……像什么呢?说它像绳子吧它又没软下去,说它不像绳子吧它又软得没有骨头,脚尖随时可以踢过头顶,额头轻松弯到地板。她的手臂开始松得像滑行的蛇,力气忽然一来就像变形金刚,一手勾在胸前,一手后指,再加上脚下的马步,整一个昂首阔步的造型。她的胸口跟着她的动作颤动,时上时下,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当乐曲委婉的时候,她的脚尖轻轻点着地板,碎步前行,小腿绷得紧紧的,大腿也绷紧了,臀部更不说,把紧身裤撑薄了,撑松了,从布缝里露出隐约的肉白。天哪!她竟然没穿内裤。难道她在舞台上跳的时候也没穿内裤吗?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臀部特别翘,仿佛谁故意把它往后挪了几厘米。我都快三十岁了,第一次发现人的身体不像木材,木材是越直越好,而身体则要挺,要翘,要成S形,越S形就越让人心跳,越让人喘不过气。没想到除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有这么好看的身体,说真的,如果不是怕别人骂我作风不正派,我就要把身体放在思想的前面了。
  忽然,张闹一个大跳,停在我面前,紧接着一抬腿,右脚搁上了我的左肩。汗香扑面而来,我再也没法忍受,把她放倒在地板上,吻她的嘴,剥她的衣……不瞒你说,当时我一心想要她,想融化她,想把她变成我嘴里的糖,脑子里全是她的身体,什么心灵美,什么“为什么要爱我”统统被扔出了窗口。我抓住她紧身衣的领口往两边扯,衣服的潜力真大,就像橡皮做的,竟然可以扯到她的两边膀子,这样,撑大的领口从两边的膀子往下脱,她的上身像白玉米那样被我剥了出来,胸前的两坨往上一弹,就像是对被束缚的抗议。我盯住那两座又嫩又白的小山,一头埋下去,双手还在往下剥她的衣服,很讨厌,她穿的是上下连着的紧身衣,我剥起来速度不是太快,看看就要剥到她的臀部了,我忽然听到一声“救命”,像是当年张闹的呼叫,也像是小燕的声音。顿时,我害怕了,翻天躺在地板上。张闹扑上来,吻我,蹭我,我竟然像一截干木头纹丝不动。
  “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断电了?”
  “我想结婚。”
  她解开我衬衣的第一颗钮扣:“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我捏住衬衣的领口:“不行,我们必须先结婚。”
  她把剥下去的衣服拉上来:“真是的,做不完的事今后你就别做。”
  你以为我不想做吗?想死了!但是我有过十年惨痛的教训,一次挨触电,十年怕灯绳,再也不敢冒这个险了,眼巴巴地看着她披上外衣。假若我把她睡了,天也不会塌下来,地球照样转动,可惜,当时我还没有完全了解社会,以为只要做那个事就得结婚,不知道社会已经开放了、进步了,允许一部分事情先做起来,然后再补办手续,就像现在有了紧急避孕药,男女可以先行房事再决定要不要孩子。避孕药在七十二小时之内管用,给夫妻们腾出了后悔的时间,这哪是避孕药呀,简直就是后悔药!科学家们为什么不发明一种让时间倒回去的药呢?要是有,花多少钱我都买一颗来吃,重新回到那个傍晚,从搂着张闹的那一刻开始,再来一遍,不害怕不犹豫,认认真真地跟她睡一回。
  第二天上午,我到环球照相馆照了张一寸黑白免冠照。由于时间急,我给照相馆加钱,师傅马上钻进暗室。我坐在照相馆门口看了一会马路,翻了一会旧报纸,不时扭头看着暗室门口那块布帘,后来实在着急,便把凳子搬到暗室的门口,隔着布帘问:“怎么还没晒好?”师傅说:“晒就得晒一卷,你再耐心等等吧。”那个收费的女人看我坐立不安,递来一本相片的样板。我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张闹。我指着照片:“待会我就跟她结婚。”那个收费的张大嘴巴:“小伙子,你真会开玩笑。”
  我赶到东方路瓷砖店,把刚刚晒好的照片递给张闹。张闹看了一眼手表:“糟了,人家快下班了。”
  “那结婚证怎么办?”
  “下午再领呗。”
  我抬起她的手腕子,看了看:“一个小时后才下班,骑摩托车去还来得及。”
  “你看看你的头发,你的衣服,还有这双拖鞋,你就这样去跟我领结婚证?也不怕别人笑话。”
  “那个发证的不是你同学吗?你跟她说明一下,我就不用去了。”
  她想了想:“也行,不就戳个公章吗。我去领证,你到宿舍等我。”
  我用张闹给的钥匙打开她的房门,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结婚证,仿佛领证不是为了过一辈子,而是为了合情合理地睡上一觉,就像驾驶员必须先取得驾驶资格。等待中,我开始打量她的房间。我说过,我这个人不能思考,一思考准出事。首先我觉得那个床太一般了,不说床架,至少它的床单、枕头、被子和蚊帐都应该是新的。蚊帐最好是透明的那一种,上面可以贴几个小“喜”字,如果帐钩子是金黄色,那么垂挂在钩子上的流苏就应该是红的,被子和枕巾应该是大红,床单最好是粉红。如果天花板上再挂一些彩带,地板和床单再撒上一些彩纸,那就完美了。想象中,我仿佛看到了这样的景色,但是一眨眼又灰飞烟灭。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衣柜,拉开抽屉,把屋子全部搞乱,才从一堆旧书里翻出几张白纸和一支毛笔。我拿毛笔在纸上写字,毛笔干了写不出。我转身又去翻抽屉,终于从里面掏出一瓶墨水,摇了摇,空的。我扭开梳妆台上的口红,用口红在四张白纸上写下“喜”字,分别把“喜”贴到后窗、前窗和门板上,当我站上椅子往墙壁贴最后一张“喜”的时候,忽然听到张闹的呵斥:“曾广贤,你发癫呀!”我的身子一哆嗦,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张闹撕下全部的“喜”,摔到地板上,气乎乎地看着我。我说:“这么做是想添点喜气。”
  “哪是什么喜气,分明是出我的丑,好像我张闹结婚连红纸都买不起。”
  本来我以为会讨得她的几句夸奖,没想到她从这个角度看问题,我赶紧把地板上的纸捡起来,揉成一团,去擦墙壁上的浆糊。
  “要不是你着急,我也会让这屋子焕然一新。”
  “不着急,不着急,我们都等了十年,哪还在乎这几天。能不能让这房子贴上了大红‘喜’字,我们再……”
  “好呀,那你就再等十天,等我把这屋子弄成了新房,你再过来做夫妻。”
  她把结婚证摔到梳妆台上。我拿起来,翻开一看,结婚证上盖着鲜红的公章,我和张闹的照片排在一起。看着看着,我的双手就像引擎那样颤抖起来,万万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为了把结婚弄得像结婚的样子,我推迟了跟张闹上床,这一推就是无限期地延长。后来,一有空我就问自己:结婚证都领了,干吗还要推迟?不错,有了证我们就合法了,我就不是强奸了,但是我得寸进尺,这山望见那山高,偏偏要来点形式,来点情调,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无聊。形式有屁用,就像保健品的盒子,除了多掏你腰包里的钱,帮不上身体半点忙,如果硬要打着灯笼找它的好处,那就是满足了消费者的虚荣心。当时,我就是典型的虚荣心扩张,想用结婚来洗刷脸上的污垢,再给自己平一次反,假若不借结婚弄出点动静,没准周围的人还会第二次抓我的现场。
  每天起床,我第一件事就是看结婚证,有时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不光看,我还用毛巾擦它,不让它沾半点烟灰。那几天我把看结婚证当成了吃早餐,看够了,就把它揣进怀里,按了按衣兜,再走出阁楼。我来到火车站票务中心,找到了赵山河,掏出结婚证递给她。她倒抽一口冷气:“这事可不能让你爸知道,否则他会气死。”
  “所以我才来找你,想跟你借点钱。我一个大男人,不缺胳膊不缺腿,那好意思光花张闹的……”
  她从抽屉掏出一本存折:“这是我的私房钱,千万别让老董知道。”
  “等我挣到钱,就还给你。”
  我把买来的棉被、电饭锅、热水壶、剪好的红双“喜”字捆挂在单车上,骑着单车,吹着口哨,从铁马东路拐上了去文化大院的红星巷。我肩扛手提来到张闹门口,用脚撞了撞门,里面没有动静,我又叫了两声“张闹”,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我把棉被等用具从肩膀上放下来,忽然听到屋子里“哐啷”一响,好像是椅子倒下了。难道屋里有小偷?我用力拍门,门闪开一道缝,张闹挽着松散的头发堵在门口:“你又不是猫,叫什么春呀。”
  后窗闪过一道黑影,我推开她,冲进去,扑向窗台。那个跳下去的从草地上跃起,拍了拍膝盖,像短跑冠军那样朝前飞奔。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头高高地昂着,眼睛看天,鼻孔迎风,手臂不是直着往前摆,而是晃向两边,触地的不是脚尖,而是整个脚板。小时候,在仓库门前,在上学路上,我曾经无数次追赶过这个背影,打死我也没想到,偷吃的会是他于百家!当年,要不是他写信唆使,我还不一定有胆爬张闹的房间,如果不是信任,在杯山的时候我怎么会委托他来目测窗口与地面的距离?想不到真想不到,他不仅目测了,还不惜用身体来实践,亲自从窗口跳了下去。
  我回过头,第一眼就看床铺,那上面全是新的,棉被和枕头是大红,床单是粉红,蚊帐透明,上面贴着小“喜”字,帐钩是金黄色,流苏是红色,这和我对新房的想象完全一致,仿佛张闹是我脑袋里的一条虫,我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但是,与我想象不同的是棉被的零乱,床单的皱巴巴,一看便知道那上面刚刚发生过碰撞。张闹关上门,走过来,若无其事地整理床铺。
  “原来你的新房不是给我布置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见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你嫁他不就得了。”
  “我都说了一百遍,是因为要还你的债。”
  “仅仅是为了还债,其实并不爱我?”
  她坐在床上:“你说呢,我爱不爱你?如果我不爱你,会跟你领结婚证吗?”
  “那你为什么还跟他?”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可以同时爱几个人,而且对每一个的爱都是真的。”她一跺脚,站起来,像发表宣言那样大声地喊了起来,仿佛道理在她的那一边。
  我掏出结婚证来一晃:“离婚,我要跟你离婚!”
  “离就离,谁怕谁呀。”
  我拉开抽屉,像赵山河在我爸宿舍里那样找出纸和笔,刷刷地写下了离婚报告,递给她签字。
  “人家会怎么说我?就是要离,也得给我一点时间。放心吧,你不是高干子弟,我又不是浆糊,没人缠你、粘你。”她几下就把报告撕碎,砸到我的脸上。
  她除了送我一顶高高的绿帽子,竟然还用纸屑来污辱我。我实在是不想忍受了,扬起拳头准备揍她。她的身子往前一挺:“打呀,你只要敢碰老娘一根指头,我就一辈子不在离婚报告上签字。”我的手一软,收了回来。她说:“算你聪明。”
  “那你什么时候才在报告上签字?”我吼了起来。
  “半年。没有半年时间,连你都不会相信我结婚是为了还债。” 
  这事你是不是觉得有点滑稽?本来我是想去问她爱不爱我,没想到被她的身体吸引,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领了结婚证,速度比通电还快。我以为领了证就像订合同,已经十拿九稳,放在衣兜里过几天再履行,却想不到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履行就要闹离婚,仿佛结婚就是为了离婚。我以为我的速度够快了,哪知在速度上我永远不是于百家的对手,尽管他跑步的姿态屡次被体育老师纠正。记得初一的时候,班主任“没主意”设了一个奖,谁要是在八月十五号那天最先到校,他就把自己的那箱连环画奖给谁。我凌晨起床,三点钟往“没主意”的家门口赶,以为自己就要拿到那箱连环画了,没想到于百家早已站在“没主意”的门前。在杯山接见室,于百家就为张闹说过不少好话,为此我还扇了他一巴掌。在他的新家,他一个劲地夸张闹漂亮,还说宁偷仙桃一口,不守烂梨一筐。种种迹象,我竟然一点也没觉察,一点也没提高警惕。
  为什么我不多长个心眼?干吗要拖时间布置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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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竟然相信张闹的鬼话,愿意给她半年时间。当时,我整个变成了木头,把送过去的棉被、电饭煲、水壶和红“喜”字又捆挂到单车上,推着车往回走。走到仓库的楼梯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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