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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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梅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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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可走来时却没有点滴声响,仿佛双脚并未着地。老人的白发白须迎风微微飘起,飘到了
阮海阔身旁。

  渡船已经靠上了对岸,有三个行人走了上去。然后渡船开始往这边漂浮而来。

  白雨潇站在阮海阔身后,看到了插在他背后的梅花剑。黝黑的剑柄和作为背景波动的江
水同时进入白雨潇的视野,勾起无数往事,而正在接近的渡船,开始隐约呈现出阮进武二十
年前在华山脚下的英姿。

  渡船靠岸以后,阮海阔先一步跨入船内,船剧烈地摇晃起来,可当白雨潇跨上去后,船
便如岸上的磐石一样平稳了。

  船开始向江心渡去。

  虽然江水急涌而来,拍得船舷水珠四溅,可坐在船内的阮海阔却感到自己仿佛是坐在岸
上一样。故而刚才伫立岸边看渡船摇晃而去的情景,此刻回想起来觉得十分虚幻。阮海阔看
着江岸慢慢退去,却没有发现白雨潇正以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

  白雨潇十分轻易地从阮海阔身上找到了二十年前的阮进武。但是阮海阔毕竟不是阮进武
。阮海阔脸上丝毫没有阮进武的威武自信,他虚弱不堪又茫然若失地望着江水滚滚流去。

  渡船来到江心时,白雨潇询问阮海阔:

  “你背后的可是梅花剑?”

  阮海阔回过头来望着白雨潇,他答:

  “是梅花剑。”

  白雨潇又问:“是你父亲留下的?”

  阮海阔想起了母亲将梅花剑递过来时的情景,这情景在此刻江面的水气里若隐若现。他
点了点头。

  白雨潇望了望急流而去的江水,再问:

  “你在找什么人吧?”

  阮海阔告诉他:

  “找青云道长。”

  阮海阔的回答显然偏离了母亲死前所说的话,他没有说到白雨潇,事实上他在半年前离
开黑针大侠以后,因为胭脂女和黑针大侠委托之言里没有白雨潇,白雨潇的名字便开始在他
的漫游里渐渐消散。

  白雨潇不再说话,他的目光从阮海阔身上移开,望着正在来到的江岸。待船靠岸后,他
与阮海阔一起上了岸,又一起走上了一条大道。然后白雨潇径自走去了。而阮海阔则走向了
大道的另一端。

  曾经携手共游江湖的青云道长和白雨潇,在五年前已经反目为敌,这在武林里早已是众
所周知。








  与白雨潇在那条江边偶然相遇之事,在阮海阔此后半年的空空荡荡的漫游途中,总是时
隐时现。然而阮海阔无法想到这位举止非凡的老人便是白雨潇。只是难以忘记他身穿白袍潇
潇而去的情景。那时候阮海阔已经与他背道而去,一次偶然的回首,他看到老人白色的身影
走向青蓝色的天空,那时田野一望无际,巨大而又空虚的天空使老人走去的身影显得十分渺
小。

  多月之后,因为过度的劳累与总是折磨着他的饥饿,使他病倒在长江北岸的一座群山环
抱的集镇里。那时他已经来到一条蜿蜒伸展的河流旁,一座木桥卧在河流之上。他尽管虚弱
不堪,可还是踏上了木桥,但是在木桥中央他突然跪倒了,很久之后都无法爬起来,只能看
着河水长长流去。直到黄昏来临,他才站立起来,黄昏使他重新走入集镇。

  他在客店的竹床上躺下以后,屋外就雨声四起。他躺了三天,雨也持续了三天。他听着
河水流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他感到水声流得十分遥远,仿佛水声是他的脚步一样正在远去。于是他时时感到自己并
未卧床不起,而是继续着由来已久的漫游。

  雨在第四日清晨蓦然终止,缠绕着他的疾病也在这日清晨消散。阮海阔便继续上路。但
是连续三日的大雨已经冲走了那座木桥,阮海阔无法按照病倒前的设想走到河流的对岸。

  他在木桥消失的地方站立良久,看着路在那滔滔的河流对岸如何伸入了群山。他无法走
过去,于是便沿着河流走去。他觉得自己会遇上一座木桥的。

  然而阮海阔行走了半日,虽然遇到几条延伸过来的路,可都在河边突然断去,然后又在
河对岸伸展出来。他觉得自己永远难以踏上对岸的路。这个时候,一座残缺不全的庙宇开始
出现。庙宇四周树木参天,阮海阔穿过杂草和乱石,走入了庙宇。

  阮海阔置身于千疮百孔的庙宇之中,看到阳光从四周与顶端的裂口倾泻进来,形成无数
杂乱无章的光柱。他那么站了一会以后,听到一个如钟声一样的声音:

  “阮进武是你什么人?”

  声音在庙宇里发出了嗡嗡的回音。阮海阔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被光柱破坏,无法看到光
柱之外。

  “是我父亲。”阮海阔回答。

  声音变成了河水流动似的笑声,然后又问:

  “你身后的可是梅花剑?”

  “是梅花剑。”

  声音说:“二十年前阮进武手持梅花剑来到华山脚下……”声音突然终止,良久才继续
下去,“你离家已有多久了?”

  阮海阔没有回答。

  声音又问:“你为何离家?”

  阮海阔说:“我在找青云道长。”

  声音这次成为风吹树叶般的笑声,随后告诉阮海阔:

  “我就是青云道长。”

  胭脂女和黑针大侠委托之言此刻在阮海阔内心清晰响起。于是他说:

  “胭脂女打听一个名叫刘天的人,不知这个人现在何处?”

  青云道长沉吟片刻,然后才说:

  “刘天七年前已去云南,不过现在他已走出云南,正往华山而去,参加十年一次的华山
剑会。”

  阮海阔在心里重复一遍后,又问:

  “李东现在何处?黑针大侠向你打听。”

  “李东七年前去了广西,他此刻也正往华山而去。”

  母亲死前的声音此刻才在阮海阔内心浮现出来。当他准备询问十五年前的杀父仇人是谁
时,青云道长却说:

  “我只回答两个问题。”

  然后阮海阔听到一道风声从庙宇里飘出,风声穿过无数树叶后销声匿迹了。他知道青云
道长已经离去,但他还是站立了很久,然后才走出庙宇。

  阮海阔继续沿着河流行走,白雨潇的名字在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重又来到。阮海阔
在河旁行走半日后,一条大道在前方出现,于是他放弃了越过河流的设想,走上了大道。

  开始了对白雨潇的寻找。








  阮海阔对白雨潇的寻找,是他漫无目标漂泊之旅的无限延长。此刻青云道长在他内心如
一道烟一样消失了。而胭脂女和黑针大侠委托之事虽已完成,可在他后来的漫游途中,却如
云中之月一样若有若无。尽管胭脂女和黑针大侠的模糊形象,会偶尔地出现在道路的前方。
但他们的居住之处,阮海阔早已遗忘。因此他们像白雨潇一样显得虚无飘渺。

  然而阮海阔毫无目的地漂泊,却在暗中开始接近黑针大侠了。他身不由己的行走进行到
这一日傍晚时,来到了黑针大侠居住的村口。

  这一日傍晚的情景与他初次来到的清晨似乎毫无二致,黑针大侠那时正坐在那棵古老的
榆树下,落日的光芒和作为背景的晚霞使阮海阔感到无比温暖。这时候他已经知道来到了何
处。他如上次一样走上了井台,提起井旁的木桶扔入井内,提上来以后喝下一口冰凉的井水
,井水使他感受到了正在来临的黑夜。然后他回头注视着黑针大侠,他后到黑针大侠也正望
着自己,于是他说:

  “我找到青云道长了。”

  他看到黑针大侠脸上出现了迷惑的神色,显然黑针大侠已将阮海阔彻底遗忘,就像阮海
阔遗忘他的居住之处一样。阮海阔继续说:

  “李东已经离开广西,正往华山而去。”

  黑针大侠始才省悟过来,他突然仰脸大笑。笑声使榆树的树叶纷纷飘落。笑毕,黑针大
侠站起走入了近旁的一间茅屋。不久他背着包袱走了出来,步到阮海阔身旁时略略停顿了一
下,说:

  “你就在此住下吧。”

  说罢,他疾步而去。

  阮海阔看着他的身影在那条小路的护送下,进入了沉沉而来的夜色,然后他才回身走入
黑针大侠的茅屋。








  阮海阔在离开黑针大侠茅屋约十来天后,一种奇怪的感觉使他隐约感到自己正离胭脂女
越来越近。事实上他已不由自主地走上了那条指示着荒凉的大道。他在无知的行走中与黑针
大侠重新相遇以后,依然是无知的行走使他接近了胭脂女。

  那是中午的时刻,很久以前在黑夜里行走过的这条大道,现在以灿烂的姿态迎接了他。
然而阳光的明媚无法掩饰道路伸展时的荒凉。阮海阔依稀回想起很久以前这条大道的黑暗情
景。

  不久之后他嗅到了阵阵异香,那时他已看到了远处的茅屋。他明白自己已经来到了何处
。当他来到茅屋近前时,那一日清晨曾经向他招展过的奇花异草,在此刻中午阳光的照耀下
,使他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热烈。

  胭脂女伫立在花草之中,她的容颜比那个夜晚所见更为艳丽。奇花异草的簇拥,使她全
身五彩缤纷。她看着阮海阔走来,如同看着一条河流来。

  阮海阔没有走到她身旁,她异样的微笑使他在不远处无法举步向前。他告诉她:

  “刘天现在正走在去华山的路上,他已经离开云南。”

  胭脂女听后嫣然一笑,然后扭身走出花草,走入茅屋。她拖在地上的影子如一股水一样
流入了茅屋。

  阮海阔站了一会,胭脂女进去以后并没有立刻出来。于是他转身离去了。








  阮海阔对白雨潇的寻找,在后来又继续了三年。在三年空虚的漂泊之后,这一日由于过
度的劳累,他在一条大道中央的凉亭里席地而睡。

  在阮海阔沉睡之时,一个白须白袍的老人飘然而至。他朝阮海阔看了很久,从此刻放在
地上的梅花剑,他辨认出了这位沉睡的男子便是多年前曾经相遇过的阮进武之子。于是他蹲
下身去拿起了梅花剑。

  梅花剑的离去,使阮海阔蓦然醒来。他第二次与白雨潇相遇就这样实现了。

  白雨潇微微一笑,问:“还没有找到青云道长?”

  这话唤起了阮海阔十分遥远的记忆,事实上在这三年对白雨潇空荡荡的寻找里,已经完
全抹去了青云道长。

  阮海阔说:

  “我在找白雨潇。”

  “你已经找到白雨潇了,我就是。”

  阮海阔低头沉吟了片刻,他依稀感到那种毫无目标的美妙漂泊行将结束。接下去他要寻
找的将是十五年前的杀父仇人。也就是说他将去寻找自己如何去死。

  但是他还是说:

  “我想知道杀死我父亲的人。”

  白雨潇听后再次微微一笑,告诉他:

  “你的杀父仇敌是两个人。一个叫刘天,一个叫李东。他们三年前在去华山的路上,分
别死在胭脂女和黑针大侠之手。”

  阮海阔感到内心一片混乱。他看着白雨潇将梅花剑举到眼前,将剑从鞘内抽出。在亭外
辉煌阳光的衬托下,他看到剑身上有九十九朵斑斑锈迹。

  白雨潇离去以后,阮海阔依旧坐在凉亭之内,面壁思索起很久以前离家出门时的情景。
他闭上双目以后,看到自己在轮廓模糊的群山江河、村庄集镇之间漫游。那个遥远的傍晚他
如何莫名其妙地走上了那条通往胭脂女的荒凉大道,以及后来在那个黎明之前他神秘地醒来
,再度违背自己的意愿而走近了黑针大侠。他与白雨潇初次相遇在那条滚滚而去的江边,却
又神秘地错开。在那个群山环抱的集镇里,那场病和那场雨同时进行了三天,然后木桥被冲
走了,他无法走向对岸,却走向了青云道长。后来他那漫无目标的漫游,竟迅速地将他带到
了黑针大侠的村口和胭脂女的花草旁。三年之后,他在这里与白雨潇再次相遇。现在白雨潇
已经离去了。

一九八九年一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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