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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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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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
    〃 我摇摇头。
    〃 她马上相信了我,怪嗔地说:' 我想北京来的青年,个顶个儿都该是天上的鹰,而不会是遇着点风雨,就往草窝里扎的山鸡'
    〃 我点点头,并用目光表示了谢意。
    〃 之后,她喂我吃饭,替我擦脸。在我不能下床的日子,连大、小便都是她来收拾。我对后一点很难为情,因为我从她嘴里知道:她是猎人的女儿,是以患者家属陪住的身分来照顾我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护士,叫一个姑娘家干这些事,总是不太合适;可是鲁玉枝满不在乎,有一次她居然羞开我了:' 还是大城市来的青年人哩!比咱这草妞儿还封建!你今年多大咧'〃
    〃 我回答她:' 二十整了!'
    〃'那好,我比你大一岁,你就把我看成姐姐,就不会脸红了。' 她虽然不叫我脸红,但我看见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却飞起红晕,为了逃避我的视线,她把脸儿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扭回来,低声地问我说,' 你家里有姐姐吗?'
    〃 我说:' 有个哥哥,没有姐妹。'
    〃'还有啥人哩?' 她追问着。
    〃'一个妈妈。'
    〃'还有别的人吗?'
    〃 我分明听出她问起的' 别的人' ,是个双关语,故意装作不明白似的,反问她说,' ……别的人,是指什么人?'
    〃'是……' 她语结了。
    〃 我直视着她。
    〃'你真坏!' 她用拳头顶着低垂下的头,瞪了我一眼。我似乎看出她的心,对我萌发了姐弟之外的那种微妙感情。老实说吧,我也动了感情,这不仅因为感情有传染作用,而且因为我喜欢她的自然美。但是我拼命地克制住了自己。道理很简单,我曾追求过俞秋兰,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冲动,是人的本性流露?还是真的在感情上有了转移?何况鲁玉枝是个在北大荒长大的姑娘——尽管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法预测和她有没有共同语言。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问。
    〃'我在琢磨你刚才问我的问题。'
    〃'我是向着玩哪!' 她笑着。
    〃'你那双象黑杜梨一样的眼睛告诉我,不是向着玩,而是很认真。' 我转守为攻地说,'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姐姐,我在家和在这儿,都没有你说的什么人!' 说过之后,我脸红了,似乎觉得应该把我和小俞的事告诉她,可是小诸葛,我和小俞之间又有什么呢?我们同学三年,在荒地上又在一起一个多月,但小俞从没给过我一瞥爱眼波,小俞给我的是同志之间的友爱。而在这个病房之内,和我巧遇不久的鲁玉枝,已经向我敞开北国少女的心扉了。我为什么要在她心上落有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暗影呢?!
    〃 我的表白,显然对她有着无可估量的影响;她本来十分爽朗大方,忽然变得娇羞起来。她告诉我,她家是在旧社会时,从山东逃荒来荒地的。她只有高小程度,在凤凰镇上到五年级时,他爹把一杆猎枪塞给了她,从此弃学,父女俩常常到深山老林去打野猪和黑暗子。她希望我能帮助她学文化,便从医院里借来一摞报纸书刊,叫我给她讲解。她很聪明,记忆力又非常好,我讲过的事情她从来不忘。比如有一次,她借来一本苏联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问了我一些她不认识的字,两天后,居然能通读下来。她高兴地说;' 小白,人家姐弟生活的多有意思?!'
    〃 我说:' 姐姐,咱们不也挺好吗?!''以后,你不要在叫我姐姐了。'〃〃'哪为什么?'
    〃 那有弟弟当姐姐老师的!〃
    〃 你不是比我大一岁吗!〃
    〃 她调皮地笑了:' 告诉你实话吧!当时我故意骗你。要不你不让我帮你端大、小便;现在,你能下床自己走动了,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我今年刚刚二十,生日还比你小四个月哩!今后,你叫我妹妹吧!'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捂起了脸,并且羞涩地跺起双脚。过了会儿,当她把手从脸上垂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眼窝湿漉漉的——她竟然哭了。
    〃 我拉过她沾着泪水的手,握在掌心:' 妹妹就妹妹,你干吗要哭一鼻子了?'
    〃'我……怕什么时候……再离开你。' 她的手在我的掌心中微微颤抖着,'我爹叫我草姐几,你是大学堂出来的洋学生,我……我……胡乱想的太多了。'
    〃 小诸葛,我无法抑制又己的感情了。她那么单纯、透明、朴素、自然;当时她就象一棵颤抖在暴风雨中的小树,如果我在这时候吝啬自己的感情,还能算个男儿汉吗?我把她找到我的身边,大胆地吻了她含着泪花的眼睛;我浑身战栗着,用行动对她的疑虑做出了勇敢的回答。这个纯洁的姑娘,被我这突然的表示弄呆了,她深情地望了我一会儿,便把头埋进我的胸前,嘤嘤地哭了。
    〃'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点慌了。〃
    〃'我高兴……' 她仰起了泪脸儿。〃
    〃'人家高兴的时候都笑么,你这么爱哭。还能打黑瞎子?'〃
    〃 她破涕为笑了。好像阵雨过去,天空突然晴朗似的,她那泪珠儿挂在睫毛上,就象露珠镶嵌在草丛中,晶亮发光。她向我讲了一个打黑瞎子的故事,那年深秋,她刚十六岁,跟着她爸爸进了大森林,在满地都是坠落的椽子果的橡树丛中,父女俩碰见了一只蹒蹒跚跚的黑熊。老猎人首先开的第一枪,但没能打中黑熊的要害部位,这只然发了脾气,它用前爪抓起一把碎枝乱叶,塞进受伤的肚子,凶狠地向她爸爸扑去。鲁玉枝为了给爸爸解围从侧面连发两枪,都没能打中黑熊;这家伙扭头发现了树后的鲁玉枝,便转过笨重的身躯朝她扑了过来。她向后奔跑时,森林里的一棵倒木,绊倒了她,眼看她就要变成黑熊爪下的猎物了,她忙爬起来,急中生智地爬上一棵大橡树。黑熊暴怒地摇撼着树干,把橡干果摇落了一地、没等黑熊爬树,香玉枝忙脱下自个儿的棉袄,把猎枪的枪筒裹在棉袄袖口里,慢慢地顺下去。这只' 黑瞎子' 早已怒不可耐,没顾得上树,先张嘴叼住了鲁玉枝的棉袄,鲁玉枝勾动了猎枪的扳机,' 膨——' 地一声,弹丸顺着黑熊的咽喉,飞进它的五脏,这个庞然大物摇晃了两下,瘫倒在橡树根下。
    〃'小诸葛' ,这就是鲁玉枝的一幅肖像。爱哭鼻子是她的女儿气,可是在眼泪的背后,有着那么一股子豪爽劲儿。那所医院病房前,有一棵钻天杨,一群老鸹在树权上搭了窝,每天〃 呱呱呱' 地叫得病员不能好好休息。有一天,我无意间谈起鸟类中最讨厌的莫过于乌鸦,玉枝当即扒去了鞋袜,光着脚丫跑出病房。我看出她的心思,便一瘸一瘸地追了出去,向她喊道:' 玉枝,你去医院向问再干,树这么高……万… ……' 她听也不听,身子一弓一伸地爬上了这棵钻天杨,到了上边就把老鸹窝给拆了。我仰着脖子向上望着,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倒安然地坐在树权上,向我投下来一颦野性的微笑。
    〃 她溜下树来,我对他说:' 以后,别再耍这样的把戏了,让人提心吊胆!'
    〃 她指着我的鼻子尖,调皮地说,' 你呀!一准是胆小的兔子脱生的吧!看样儿,你只能在文化上当我的老师,在别的方面,都要当我怕学生!对不对?'
    〃 我能回答什么呢?只能回答一个字:' 对!'
    〃 小诸葛' ,你说这样一个北国女儿,怎么能不牵动我的情怀呢?!后来,我身体渐渐复原了,只剩下在榛子丛中扎坏了的那只脚,脓肿还没有消失。她每天为我洗那只伤脚,住伤口上抹药膏;我每天教他读报、看书、学文化;她在学习上非常认真,有时我在病床上已经睡醒了一觉,她还坐在那张陪住的长椅上,翻弄着书报,并用一支半截铅笔,在白纸上写出她不认识的字。我看她实在太疲劳了,为了叫她休息一会儿,常常教她唱一两支歌,那支《垦荒队员之歌》,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教会她的。她嗓音很甜——刚才在' 酒会' 上你已经听见了——比听那些打哆嗦的洋嗓子唱歌,心情要舒服得多,只是唱起歌儿来不讲节拍,没有板眼,我想,今后,我在这方面帮助帮助她……〃
    〃 想不到你小子因祸得福。〃 诸葛井瑞挪动了一下被夜寒冻得半僵的双脚,又把皮袄往身上裹了裹,神往地说,〃 这样的姑娘,比普希金小说里的' 村姑'更有色彩,不要说你,就是我碰上,我也不会让她跑了的。〃
    〃 真的?〃 白黎生语音里流露出欣喜。
    〃 可惜,那天我和你换了班,不然的话,我挑着饭桶回来,碰上荒地上的大雷雨,我也许会迷路跌进那个防浪洞,那……〃 诸葛井瑞拍拍白黎生的肩膀,〃那……完全是另一个罗曼蒂克的梦了。我祝贺你,在生活中找到这样一个知音。〃
    白黎生望着灿烂的星空笑了。
    〃 后来呢?〃 诸葛井瑞追问着。
    〃 看你,穿着皮袄还直哆嗦,干脆讲简单点吧!〃 白黎生往诸葛井瑞身上,紧紧地靠了靠,〃 我把我这段经历,在医院里写信告诉了我妈妈,为了表示我对玉枝的挚诚,我把信读给她听了。你知道,我妈妈是舍不得我来荒地受苦的,所以在信里编了点童话,我说荒地有鱼吃,有狍子肉吃,主食是白面、大米……粗粮只有一点点,以安慰她那颗心。我怕她接到信后,扔下教学工作,跑到鹤岗市医院来看我,就说发信的同时,已返回开荒火线,您只要把钱汇到医院就行了。鲁玉枝对我信的前半截很满意,对我信的后半截非常生气。她说她已经把卖兽皮、熊胆、鹿茸的积蓄带在身上,你想,她给予我的已经够多的了,我能再花她的钱吗?尽管猎人的收入并不算少,可那是从老虎嘴里掏出来的呀!为这件事,她和我闹了一场小脾气最后,市里和草原的电话线接通以后,县委书记宋武决定,医疗费从全国青年支援的专款里拨,她才不对我噘嘴了。为了答谢草原一家人对我的深情,回荒地时我先去了她的家里,当时,老猎人鲁洪奎从深山老林打猎归来才一两天。老人告诉我们,县委叫他去垦荒队,给这群从没进过深山老林的北京娃娃当向导,玉枝便恳求老爹叫她去挑这副担子。最初,老人没有同意,但是他经不起女儿的死缠活磨,她老爹终于' 嗯' 了一声。想必是玉枝也和他谈起了我和她的事情,当老猎人给我们牵出马来,送我们上路时,对我提出了直截了当的告诫:' 年轻人,我们闯关东来的山东汉子,最重品德,最重情义;要是成心戏弄我们乡下佬,对草妞儿办出缺德的事儿来,可别怨我们猎户人家心辣手狠。我要象对待狼羔子一样——赏它一颗枪子儿!'〃
    〃 我的脸腾地红了,正想说些什么,玉枝抢在我头里说:' 爹!您……您这是说的啥话呀!'〃
    〃 草妞儿,老猎人白瞪着她说,' 还没离家,心就野了?!你可是个女孩儿家,要懂得自重。'〃
    〃'您放心吧!我……' 当时我不知道对老人下什么保证才好了,结结巴巴地说,' 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不辜负您和大娘那片心!'〃
    〃 玉枝娘怕老头儿再讲出什么刺儿活来,便催促着女儿说,' 快走吧!多听你白哥哥的话,人家是大学堂出来的人,比你见识多。'〃
    〃'上马吧!' 玉枝向我递过来一个眼色〃
    〃 我迟疑了:' 这……'〃
    〃 老猎人埋怨我说:'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象戏台上的酸秀才,扭扭捏捏的没一点痛快劲儿?你那只脚不是还没好利落吗?你不骑马怎么归队?真呆!'〃
    〃 原来这匹马是专为送我上路的,我骑在马背上时眼圈不觉红了:' 谢谢大爷、大娘一家人,我……' 我本想说点更能表达我感激之情的话,但就是说不出来。小诸葛,别看我这个人表面上挺机灵,一到节骨眼上比谁都窝囊。就这样,我没说出一句完整的感谢话,就匆匆踏上归程了。〃
    〃 玉技挽着马缰绳,走着……〃
    〃 我在马背上,坐着……〃
    〃 马铃叮咚叮咚地响着……〃
    〃 我们的身影儿湮没在一片草海之中。〃
    〃 这时,她突然停步不走了,仰头对我说:' 你回头看看,还能看见我爹娘吗?'〃
    〃 我扭转脖颈看了看:' 看不见了。'〃
    〃'你往后坐一点。' 她说。〃
    〃'为什么?' 我有点惊奇。〃
    〃'你呀!让我当你的马□,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说着,她翻身一跃,跳上了马背。
    〃 我慌了:' 那叫我下去走一会儿,当当马□吧!不然叫人家看见……' 我心跳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你呀!真呆!' 她在马背上回过头来,娇嗔地盯了我一眼,' 大草甸子百里无人烟,谁能看见?!再说,有人看见能咋的?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咱俩骑一匹马?'〃
    〃'……' 我成了哑巴。〃
    〃'你揪紧我的衣襟,不然马跑起来,可会把你从马屁股上摔下去的。' 她命令着我,' 我可要抖马缰绳了。'〃
    〃 马小跑起来,一开始,我紧紧揪着她的衣襟;可是这匹雪青马越跑越快,有两三次差点把我摔下去,我……我……只好抱住了她的腰,我的前胸和她的后背紧紧地挨在了一起;风吹起她的头发,拂着我滚烫的面颊……我……我……我该怎么对你说出我当时的心情呢?我想不说你也能体会得到。〃 白黎生说到这儿,把头缩在老羊皮袄里,不说话了。〃
    〃 我体会不到。〃 诸葛井瑞开了腔,〃 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 没有准确的形容词,能表达我那时候的感觉。〃 白黎生坦率地说,〃 我朦朦胧胧从心底升起一个异常的念先……可是我同时,看见了老猎人的猎枪枪口。〃
    诸葛井瑞笑了:〃 我相信你的话。〃。
    〃 后来,我们在马背上看见了垦荒队的帐篷,就一同下马,朝家里走了过来。完了!〃 白黎生结束了他的追述,然后叮嘱诸葛井瑞,〃 我把这些' 绝密' 材料都掏给了你,你可得为我保守秘密。〃
    〃 如果你和' 村姑' 不对别人泄露,将来再有别人知道了,你们可以拿我问罪。〃 诸葛井瑞对白黎生下着保证。
    〃 还有一件事也得托你办。你和小愈一块先到荒地里来的,感情又不错;在你认为方便的时候,替我向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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