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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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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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大冰的目光向女兵们巡视一周,冒火的眼睛停留在俞秋兰脸上。他觉得荒地上的风波,都是俞秋兰开拖拉机引起的。但是这件事得到宋武的支持,没法直说,便含沙射影地说道:〃 刘霞霞、叶春妮都还小,邹丽梅是刚入团的新团员,你俞秋兰在学校是个模范团员,在这儿是团支部书记,就用这样的行动向青年示范?团是党的助手,你知道不?〃〃知道。〃 俞秋兰听出了弦外之音,〃 团是党的助手,它可不是任何个人手里的拐棍。迟大冰同志。这点你清楚吗?〃
    迟大冰忙把话题扭了回来。〃 那么说你和石牛子穿枪还是对的罗?〃〃要是不夺他手中的枪呵,支书,〃 小皮球替俞秋兰回答说,〃 那两只天鹅就变成地鹅了,还有那儿个天鹅蛋,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儿了,那有多可怜……〃
    〃 小资产阶级意识。〃 迟大冰下着结论。
    〃 这一点上我同意支书的意见。〃 石牛子魂儿还阳过来,马上来了劲儿,他用手一指说,〃 这几个长头发的,都是小资产阶级,连我小表妹妮子也不例外,都是林黛玉。我说姐妹们,要搞这小资产阶级的帽子也并不难,没打着天鹅,把天鹅蛋交给我这个火头军吧,我给你们搞这顶帽子。〃 他朝女兵们伸出手掌。
    这时候,女兵们才发现少了一个女伴——邹丽梅早已不见了。
    〃 邹丽梅——〃 石牛子把手卷成喇叭筒喊着。
    没有回声。
    〃 你把天鹅蛋拿哪儿去了?〃 石牛子不甘心空手而归,踏上了高上岗,扯着嗓子叫喊。
    垦荒队员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荒地上。他们太疲累了,任凭石牛子喊破嗓子,也没有唤起一点回声。只有不远处,拖拉机〃 嘟嘟嘟〃 地喧闹着——那是卢华把第二台〃 斯大林八十〃 开进了荒野……
    北国草五还带着顽皮孩气的石牛子,他根本不能理解邹丽梅的精神世界。在他拼命呼喊她名字时,她就在土丘下一棵老橡树后。她手捧着几个天鹅蛋,既不应声,也不答话。她甚至作了这样的准备,万一石牛子真向她来索取天鹅蛋,她要向他讲理;讲理不通,她会拿出斧头劈落门锁的劲头,用她的全力来保护这几个没出世的小生命。
    早晨烧荒时她捡起这几个天鹅蛋后,她把它们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希望看见天鹅来寻觅它们的子女。她一边劳动,一边仰望天空,弄得她心神很不安宁。现在。她终于发现了它们的父母,便决心把它们送到父母身边。她从老橡树后,向土丘上望望,石牛子和那几个女伴已经走了,便从树影后出来,捧着天鹅蛋向荒野走去。
    她要到哪儿去?她要给它们寻找一个能躲避风雨的安乐窝,那怕走向无限远的天际。她没走出多远,那两只思恋儿女心切的天鹅,飞了回来,它们发现邹丽梅子中的儿女时,就尾随着她,在半空发出幽怨的哀鸣。这种凄厉的声音,使她想起了自己苦命的母亲。它们一定象她母亲爱她那样,宠爱自己的儿女。她必须尽快把这些天鹅蛋,转移到垦荒队耕不到的生荒地上去,因而一路小跑起来。'那两只〃 美神〃 ,似乎不理解邹丽梅的心情。她跑得越快,天鹅叫声也越缠绵,并在她头顶上,锲而不舍地盘旋。可气的是,当邹丽梅跑近一米多高的茅草中时,两只天鹅大概发觉她远离了人群,就象飞机俯冲一样,笔直地向她头上扎来,白色的羽翅,几次拍打到她脸颊,使惊慌失措的邹丽梅,差点把手中的天鹅蛋滚落到地上。想不到这善良温顺的天鹅,竟然对她这样凶蛮,她真有点惧怕这两只天鹅了。
    不远的草丛里,有个小伙子赤着脊背,抡圆了铁镐,在叮咚叮咚地刨树根,干着给拖拉机和马拉犁清除〃 地雷〃 的活儿。别的垦荒队员都在休息,他干得倒满带劲,一镐下去,脊梁上晶莹的汗珠便跟着掉落下去。邹丽梅不想去求救于这个男伙伴,她只是想从他身后绕过去,借助于他劈树根的〃 咚咚〃 声响,威慑一下天鹅对她的追击。她走到他背后时,不由地收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了小伙子肩膀上的血斑,她一下分辨出来那是以人力代替马拉犁的马俊友。
    他俩从天安门广场见面以来,虽然一块来了荒地还没有单独在一起谈过话。邹丽梅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说什么话好了。马俊友用大手抹去额头汗珠时,突然发现了头顶上的白天鹅,又顺着天鹅的飞绕方向,看见了站在身后的邹丽梅。
    他扔下铁镐:〃 是你?!〃
    邹丽梅微微笑了笑,她在最激动的时刻,表情也常常是淡漠的。幼年的生活遭遇,使她养成深埋感情的本能。
    〃 你……你是来找我的吗?〃 马俊友看看周围静寂无人,作了这样的判断,〃 有什么事?〃
    邹丽梅先摇摇头,表示不是来找他的。后又举了举手中的天鹅蛋,用圆圆的下颏,示意了一下头顶上追逐她的天鹅:〃 明白了吗?〃
    马俊友思忖着,他觉得自己在邹丽梅面前有点笨拙,竟然没猜透这是什么意思,脸微微红胀了。邹丽梅正要告诉他,马俊友忽然猜到了:〃 你这是去给它们安个家。〃
    〃 得离开耕地远点。〃 邹丽梅说,〃 走到这儿,想不到碰到了你。〃
    〃 说什么哪?说' 有缘知里来相会' ?〃 马俊友想到这儿,脸部发烫、转口说,〃 是呵!上次在天安门广场也非常巧……。〃
    沉默。
    邹丽梅心里说:但愿这样的巧事多发生几次。嘴里却说着别的:〃 看你胸脯上的汗,你的手巾哪?〃
    马俊友用巴掌胡乱地抹了两把,发现没有擦净,弯腰从地上捡起小褂,揉成布团,擦了擦胸膛,披在肩上。他忘了肩上磨掉一层皮,汗碱板结在一起的小褂,碰到伤口,他一歪肩膀,小褂溜了下来。可是他感到这样赤着胸膛,站在邹丽梅对面,有点别扭,硬是咬着牙,又把小褂披在身上。
    邹丽梅笑了。〃 你走过来一下。〃 马俊友有点惊愕:〃 干什么?〃
    〃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么!〃 邹丽梅眉眼里藏住笑,不露声色地说。
    马俊友走到邹丽梅对面,邹丽梅把手里捧着的天鹅蛋,先递到马俊友手里,腾出自己的双手,解下自己脖子上的一条白毛巾,又猛然撤掉马俊友那件充满汗酸味的小褂,亲自动手,给马俊友擦伤口附近的汗痕。马俊友想推拒,怎奈手里捧着的那几个天鹅蛋,如同手铐一般,使他无法动弹。这时,他才发觉邹丽梅,心里的弯弯绕比他多多了,几个天鹅蛋塞在他手里,使他只能尴尬地站在那儿,无条件地接受邹丽梅的照顾。
    他很不好意思,哺哺地说:
    〃 这……〃
    〃 我应该做的。〃 她淡淡地笑着说,〃 我在护士学校,学过……弄不好,你肩膀上的伤口会感染的。这块毛巾就留给你吧!〃 邹丽梅把毛巾搭在他那宽宽肩膀上,把天鹅蛋从马俊友手里接了过来。
    马俊友双手〃 恢复了自由〃 ,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毛巾从肩上拿下来,他非常感激地说;〃 谢谢你,我……不要。〃
    〃 为什么?〃 邹丽梅问道。
    〃 你……你也要用它,我……〃 他扭头看看地上的小褂,〃 我有它就行了。〃
    〃 俊友同志,你那件褂子硬得象搓板了。你用毛巾擦汗吧!你们的活儿比我们累得多。〃 邹丽梅诚挚地说,〃 忘了吗?在天安门广场,你老妈妈曾经叮嘱我们,要互相照顾……〃
    〃 那我谢谢你了。〃 马俊发把毛巾系在自己脖子上,他立刻说:
    〃 干吗还留着半句?〃
    〃 我考虑该不该对你说。〃
    〃 哎呀!你心眼怎么那么细。〃 马俊友说,〃 荒地上都开工了……〃
    邹丽梅看了马俊友一眼,扭身就跑了。
    〃 丽梅同志——〃 马俊友在后边吆喝。
    〃 小邹——你停一下。〃
    邹丽梅不但没停下,反而越跑越快——她哭了。
    邹丽梅是个既有强烈自尊心、又有浓厚自卑感的姑娘。她的家庭和她的生活遭遇,涂在她身上的两种极不协调的色彩。来荒地之后,她虽然是第一个新团员,介绍人又是团中央书记苏坚,但她还是比其他女伴矮上半头,〃 资本家小姐〃 这几个字眼,象坠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她沉默地工作,劳动之余,每天主动收拾五号帐篷,照料不会生活的小春妮……女伴们跟她很亲,都叫她丽梅姐。尽管这样,她总觉得家庭象跟随她的影子,搞不开也抹不掉。
    大概是到荒地的第五天,她被批准为新团员的晚上,迟大冰找她在马棚后边一根倒木上谈话。
    〃 你今天一定很激动吧?〃 迟大冰问。
    邹丽梅回答:〃 是的。〃
    〃 咱们垦荒队八十一个人,家庭出身就属你的不好了。〃
    〃 这我知道。〃 邹丽梅虔诚地回答。
    〃 今后要继续和家庭划清界限。〃 迟大冰严肃地说。
    〃 支书放心吧!〃 邹丽梅坚毅地点着头,〃 我把家里寄来的罐头点心,都给女伴们分着吃了。〃
    〃 吃了?〃 迟大冰皱起眉毛。
    〃 是呀!〃 邹丽梅发表自己的看法说,〃 倒在平原上喂老鼠不浪费,退回去,还要麻烦伙伴们去县城邮局,往返一百多里地……〃
    〃 这样处理不够妥当。〃 迟大冰说。
    〃 支书你说怎么处理才对呢?当时,我征求过团支部书记俞秋兰同志的意见。〃 邹丽梅睁大眼睛,认真地倾听着迟大冰的意见。
    迟大冰半天也没有回答出办法来,但结论却做出来了:〃 这是你和家庭藕断丝连的表现。今后再碰到这样的问题,事先和我谈谈。〃
    邹丽梅思想虽然没通,嘴里还是〃 嗯〃 了一声。她对迟大冰是很尊敬的。这不但因为迟大冰的年龄在垦荒队中最大,也不仅因为他是党支部书记;使她感动的是,迟大冰对她生活上非常关心。她从家里跑出来时一无所有,途经哈尔滨时,他带着她亲自去服装商店,用全国青年支援的钱款,帮助她购置冬装、棉被和生活用品。她感到党组织对她非常温暖,因而她自觉不自觉地把迟大冰看成党的化身,党的形象。她怎么能不慎重对待迟大冰的意见呢?
    后半截的谈话,可就使邹丽梅费解了。迟大冰忽然询问起她对马俊友的看法来,他说:〃 听说,你和马俊友同志很接近?是吗?〃
    〃 他老妈妈说,叫我多照顾他一点。〃
    〃 你不必那么认真么。你想想,马俊友同志是革命家庭出身,爸爸过去是老红军,妈妈是老革命。〃 迟大冰意味深长地提示她说,〃 全垦荒队,人家根子最红,你哪?出身最……〃 迟大冰唇下留情,没有吐出那个〃 黑〃 字来。邹丽梅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 要注意影响,不要叫人家议论你……你明白了吗?〃 迟大冰拍拍屁股走了。
    邹丽梅当天晚上失眠了。她仔细地琢磨着迟大冰最后的几句话,想来想去,觉得这是〃 门神爷卷着灶王爷——画(活)里有画(话)。〃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她只好请教睡在地旁边的女伴——被姑娘们称之为大姐的唐素琴。唐素琴在女兵中年龄稍大一点,平日沉默寡言,作风端庄持重。她来垦荒队的原因,只有邹丽梅一个人知道,那还是在北上的火车上,老大姐为了安慰邹丽梅那颗苦涩的心时,向她袒露的痛苦心声。她原来是个刚上任的小学教师,被一个花言巧语的男人欺骗了,她打了胎,毅然走向了新的生活。邹丽梅觉得她比自己身世还苦,有些心里话特别愿意说给这位大姐听。她把迟大冰的谈话内容,全盘告诉了唐素琴后,大姐用大拇指舒展着邹丽梅两条美丽的长眉毛,说:〃 小邹,一个姑娘要是太漂亮了,常常不是福而是祸。你可要把住这一点呀!〃
    〃 你是说……说他……邹丽梅惶恐地问道。因为这对她来说,太突然了。这是她根本没有想到的事情。
    〃 日子还短,对谁也别先下结论。〃 大姐和她轻轻耳语着,〃 但是我告诉你,怎样去透视男人。如果一个男人,只对你一个人好,对所有的人都很精;或者只关心你一个,一点也不关心周围的同志,十之八、九这个男人是有贪心的。〃
    〃 大姐……〃 邹丽梅拉着唐素琴的手,〃 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他是……〃
    〃 小邹,夜深了。你静静心睡吧。〃 大姐不知是怕她们的轻声谈话,惊醒了别的女伴,还是她真的困了,从被窝里翘起身子;把马灯捻灭了。
    从这时起,这个〃 谜〃 就锁在邹丽梅心田里了。两天之后,迟大冰又特意告诉她,把她留下来做饭,是他在队委会上提出的。邹丽梅心里有了一点戒备,只是冷漠地点点头。没有表示对迟大冰有任何感谢之意。说实在的,她是来开荒的,谁愿意当后勤呢?!这些锁在她心窝的事,她本想和马俊友详细地谈谈,但她看见马俊友那双诚挚的目光,生怕自己判断失准,误伤了迟大冰,影响迟大冰和马俊友之间的同志情谊,因而她欲言又止。同时,迟大冰告诫邹丽梅的话:〃 人家出身最红……你出身最黑〃 ,突然莫名其妙地闯进了她的脑海,自尊和自卑象两只手撕裂着她的一颗心,她矛盾,她内疚,她甚至后悔刚才不该冒失地送给他那条毛巾。当她头脑陷入一片混浊中时,扭身就跑开了。
    马俊友只是觉得邹丽梅是个怪人。在他眼里,生活都是透明的;就象他头顶上的蓝天,它虽然无限遥远,但透明如同水晶。他不理解邹丽梅的脸上,为什么一会儿万里无云,一会儿又乌云满天,居然还滴下几颗雨珠——眼泪。越是不理解的事情,他越想理解,他在后边呼喊她,追逐她。邹丽梅头也不回,只管朝前跑着;马俊友追出茅草地时,邹丽梅已经在黑土地里弓下身腰,和女伴们一起往外抱犁头割断的枯藤了。
    他用邹丽梅送给他的块毛巾,擦着脑门上的汗,正在失意地张望着,迟大冰赶着的那台马拉犁,停在他的身旁。迟大冰手扶着铧犁把儿,意味深长地说:
    〃 小马,这是到哪儿去了?〃
    马俊友说;〃 借大伙休息的时候,我去刨刨老树根。〃
    迟大冰不冷不热地说道:〃 ……刚才,好像是邹丽梅从草丛里跑出来,我以为后边有狼追她呢!〃
    〃 我……〃 以俊友解释着说,〃 我在那儿创树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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