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四漆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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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案-四漆屏-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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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台后边将排军特备的酒坛取来!” 
     乔泰跑到柜台后,见酒保正呼呼大睡,顺手就将排军那酒坛搬了出来。 
     几杯酒下肚,狄公摸摸胡子说:“坤山老弟,老实与你说吧,你的那套 
偷鸡摸狗的本领与我们干的这一行比较起来简直如同儿戏。让我告诉你我们 
在路上所经历的一些冒险活动吧。周大,你还记得吗?那次在徐州,当我 
们……” 
     “你那套骗人的鬼话谁高兴听?”坤山反唇相讥,“你们干的那些冒险活 
动完全凭借武力,靠胳膊粗,拳头大。我干的勾当则要用脑子,一个真正成 
功的高手可不是三年五载就可磨炼出来的,我干这一行三十年了:” 
     狄公提高了嗓音:“我也会不费气力把人家门锁扭开,进了屋子,就将 
屋子的主人治服,有礼貌地问他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儿然后拿起这些东西悄 
然离去。这种买卖干起来还有啥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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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废话!”坤山轻蔑地说,“你这是一般小偷小盗笨拙的伎俩,也许一次 
两次能侥幸的成功。然而官府一旦下一张缉捕文书,画影追拿,就只得束手 
就擒了。可是我却有我的绝招,我纵横了三十多年,从来没被抓到过一次! 
你们这两个才出洞的耗子,能见过多少世面?就是把我这绝招教与你们,你 
们这一辈子也没法模仿得了。”坤山得意忘形地打开了话匣,“听着!开始我 
花一个月的时间将对方的职业、住宅、家庭成员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惯进行一 
番仔细察访。我设法和仆人们聊天,和附近店铺的掌柜闲谈。当然这时要花 
费点钱财。接着我便溜进屋去,然而我却什么也不拿。我有的是时间,不必 
着急。我进屋去只是了解屋内的情况。我可以在一只大衣柜里呆上一两个时 
辰,可以躲在窗帘或帷幕的褶皱处,可以蜷缩着身子藏进衣箱里,或者挤进 
床架后面的狭窄的空隙里。这样我对主人的衣食起居进行观察,听他们讲些 
什么私房话,在哪里收放贵重东西——好,我于是进行最后一次登门拜访。 
既不要撬锁,也无需乱翻,任何人也不惊动,箱柜家俱也不挪移位置。如果 
有一个秘密藏钱的地方,我比藏钱的主人更要了解这个地方;如果有银柜, 
我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取钥匙。我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常常过了半 
月一月,他们才发现家中的钱不翼而飞了。但他们却不以为被盗了,他们根 
本没有想到这—点!于是丈夫开始怀疑妻子,妻子则怀疑偏房、丫头,给他 
们造成了不知多少误解。许多和睦的家庭因之互相反目,甚至大打出手……” 
     坤山说得提意,一面吃吃地笑着,一面又用手捂住那张歪裂的嘴唇:“我 
的聪明的同行,现在你们该有所妙悟了吧?” 
     “妙倒是妙,只是我们绝不会模仿你这一套伎俩去做。”狄公转了话锋。 
 “你这一套本领可能使你了解了不少男女间的隐私吧?近来风闻出了几件案 
子,还杀人流血了,你一定很知道些内情!” 
     坤山的脸猛烈抽搐了一下,气色更显得阴暗可怕了:“别提起这一类话 
题!我憎恨女人、鄙视女人,我讨厌男人们为了调弄她们而要的种种肮脏的 
把戏。我并不愿意藏在别人的房间里听那些女人一套一套的话语,但有时我 
又不得不要听这些肮脏下流、令人作呕的话,讨厌的是……” 
     坤山讲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口,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站起身来用那只独 
眼狠狠地盯了狄公一下,嘶哑地说:“明天中午我们在这儿再见。” 
     坤山一走,乔泰就愤愤地骂了起来:“一个地道的下流坯!一条可恶的 
虫豸!可是,老爷,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听他罗嗦这许多废话?”狄公平静地 
答道:“我想从他的嘴里得到些有关潜入屋内的方法,这也许对弄清凶手如 
何潜入滕夫人的卧房有所帮助,可惜坤山没有说出什么来。其次,我也很想 
多了解一点坤出本人。” 
     “他为什么对我们这样有兴趣,要同我们搞合作呢?”乔泰总还不明白。 
     狄公道:“可能他认为我们是他的这次讹诈阴谋最理想的合作者。我这 
个人看上去甚有些体面,不仅能够开始时迷惑住冷虔,而且有能力和他进行 
冒险的谈判并最终制胜他。你身强力壮又正可以对他施加压力。此外最重要 
的还是我们是外乡人,事成之后,各奔东西,彼此不认帐,不会给他留下什 
么麻烦——我想这就是他一反常规,缠着我们与他合作的主要原因。然而他 
很爽利地接受了我们平分赃款的建议,我认为这中间可能有鬼,我原以为肯 
定有一场艰苦的讨价还价,不想这条毒蛇这么口松。不管怎样,我们将把这 
个恶棍投进监牢这是肯定的了,让他在铁笼子里蹲完后半辈子。”狄公揉了 
探发红的眼睛,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写一封信给那县里的忤作,你去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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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方砚台和一支笔来。排军要点划打叉来记帐,那他就会有这两样东西。” 
     乔泰到柜台后面乱翻了一阵,找来一方满是尘灰的破砚台和一支毛头疏 
疏拉拉的秃笔。 
     狄公用蜡烛将笔头散开的乱毛烧掉,再放在嘴里好好地舔了一阵,终于 
把笔头弄尖了。然后他从衣袖里取出从滕县令的书桌里拿来的官府公笺和封 
套。他以牟平县令滕侃的名义签署了一道手令,要那忤作火速赶到四羊村, 
说那里急需要他去验尸。他匆匆用火漆烫了封口,将信交给乔泰。说道:“我 
不想让那件作检验滕夫人的尸体,因为没有必要让他知道滕夫人被人强奸的 
事实。明天一早你就将此信送到市里拐角那家大生药铺子里去,忤作就是那 
铺子的掌柜。我们从州里来时路上曾经过一个叫四羊村的地方,骑马到那里 
至少要半天时间,这样,那个忤作明天一整天就不能来妨碍我们的查访。” 
     狄公用笔管搔了搔头皮,忽然想到,既然我可以这样利用滕侃的名义自 
由地行动,我不妨再写一封信呈给军政司,请他们核查一下当年在左骁卫大 
将军麾下豹骑三营服役的一位姓刘的队正的案卷,并摘录有关材料。狄公又 
取出一张公给草草写罢,烫了封口也一并交给乔泰,又关照道:“你明天拣 
个方便的时间将此信送交军政司,并把军政司的口复以及摘录的有关排军履 
历的材料带回。” 
     他看了看乔泰疲乏的眼神,笑道:“莫名其妙地就折腾了这半日。好吧, 
我们现在可以上楼去看看我们睡觉的房间了。” 

                                    第九章 

     狄公一夜没睡好。楼上留给他和乔泰的简陋的房间只够放两张破旧狭窄 
的木板床,木板床的上下里外爬满了臭虫、虱子,屹蚤在跳,蚊子在飞,这 
个情景狄公如何能够睡着。乔泰则不在乎,他干脆就躺在两张床间的地板上, 
头顶靠着大门,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勉强挨到天亮,狄公起来叫醒了乔泰。两人穿戴起身下了楼来,店堂里 
这时还空无一人,凤凰酒店的客人大都是睡懒觉的。乔泰先到厨房灶头添了 
把火,接着他们胡乱地梳洗了一下。乔泰给狄公端上一壶热茶后就出门送信 
去了。狄公独个在墙角那张桌边坐着慢慢喝茶。 
     艳香下楼来了,她用拳头大声敲着柜台叫醒了酒保,就下厨房熬粥去了。 
不一会,排军和另外四个乞丐也露面了。排车拉了把椅子凑到狄公的桌旁。 
狄公递给他一碗茶,他不喝,大声叫艳香给他烫酒。艳香应声也就端上一碗 
烫热的酒来。排军问道:“昨天晚上情况怎样?” 
     “死去的女人是个有钱人家的太太,”狄公答道,“那个杀害她的家伙看 
来也很有钱。他没有拿走她身上的这些小玩艺儿。”他从衣袖里取出耳环和 
手镯,放在桌上。 
     “我将这些东西变卖了,你可得一半好处”。 
     “老天爷!”排军赞赏地说,“到沼泽地去走一趟还是值得的啊:可以断 
定她是被她同类的女人暗里害死的。你将这些好东西拿去变卖,可要准备上 
一个大口袋。噢,你最好想法子找到那个杀人的家伙,讹诈他一下,告诉他 
如果还想杀什么女人的话,请他到别处城市去下手。” 
     一个衣衫破烂的乞儿走进店来,急急喝完一碗粥,对排军小声说道:“听 
说了吗?他们将县老爷的太太的尸身弄到衙门里去了,她在那块沼泽地里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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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杀害了。” 
     排军用拳头猛击桌子,厉声叫骂起来。 
     他面对狄公大声说道:“刚才你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太太,真说准了。胡 
子哥,你最好赶快把凶手找到,好好敲诈他一番,然后送他去衙门。我的天!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偏偏是县令老爷的太太被人杀了!” 
     “你却是为何这般激动?”狄公惊奇地问道。 
     “县令老爷是什么号的人,你是知道的。假如你、我的老婆被人杀了, 
我们去报官,衙里的公差先将我们数落一顿,‘为什么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 
住?’然而现在是县令老爷自己的老婆,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杀人凶手 
不是很快被抓到,那么全城将会发生一场骚乱,夜里宵禁,白天搜索,到处 
是衙门里派出的兵丁、缉捕、探子细作。这些家伙又称自己便是王法,他们 
会将这城市颠来覆去地翻腾一遍才会罢休的。你我之辈看来要卷起铺盖溜 
了,我所以激动,所以要你设法马上抓到那个凶手,就是这个道理。” 
     排军说完,神情沮丧地望着手中的酒碗出神。 
     狄公说:“不过要抓到凶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凶手准是她的情人,没错!”排军大声说道。“那些贵妇太太,名门千 
金裤腰带上的结打得比我们这里的淫妇还要松!小白脸儿情人腻烦了她,她 
就大吵大闹乱嚷嚷折腾不休,于是只得敲碎她的脑袋,或刺穿她的胸膛。没 
有什么新鲜的!对!我把我的弟兄都叫来,让他们一起认认这些小玩艺儿, 
他们会刺探出这个淫妇经常在什么地方和老爷的什么内弟表哥的鬼混,或许 
还可寻着那狗崽子的踪迹。” 
     “好主意:”狄公附和了一声,突然他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你手下 
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他们当中谁也没有见过她一眼,即便见过了,也 
早忘了,如何刺探?” 
     “他们会认出这些首饰,也能回忆起戴这些首饰的人的踪影。”排军说, 
 “这是他们的专长。你和我看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走过时,不管她是步行 
或是坐轿,我们会设法偷看一下她的容貌,可是一个乞丐注意的却仅是她戴 
的首饰。假如一个乞丐透过女人的纱巾看见了一副值钱的耳环,或是在女人 
掀轿帘时看见了她手上戴着的漂亮的手镯,他就会估估它们的价值,因为穿 
戴的首饰值钱,那女人一定很有钱,他就可赶着去随着那个女人的车轿哀声 
乞讨,她也许会扔下几个铜钱,或丢下一点什么值钱的小玩艺。现在,这几 
样首饰都是极珍贵的宝物,所以我想我的弟兄们很可能有人曾见到过,并辨 
认出这首饰主人的模样,几时到过哪里等等,现在你总该明白了吧?” 
     狄公深有所悟地点点头,心想这些有趣的知识在勘破这桩疑案中或许真 
会有些用处。 
     他将桌上的首饰推给了排军。抬头见乔泰正走了进来,于是对排军说: 
 “我们现在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两人出了凤凰酒店,乔泰便问:“我们现在直接就去滕老爷衙门告诉他 
冷掌柜舞弊犯法的事吗?” 
     “别那么着急!”狄公答道。“我们先去拜访冷虔,确认一下坤山恃以讹 
诈之事是否属实。如果冷虔听任我们讹诈,不敢反抗,这就意味着他确是犯 
了舞弊隐脏的罪。但是我们又必须考虑到坤山对我们耍阴谋的可能,我将细 
细观察冷虔的反应,你只须看我的眼色行事。” 
     乔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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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虔的柜坊座落在市里最热闹繁华的一角,宽绰严整的两层楼房,店门 
面临大街。 
     店堂中有一条二丈多长的柜台,柜台后面十多名伙计正忙着应付大群的 
客人,戥秤金银、鉴定首饰、兑换铜钱、支签飞票、质典贵重,一派忙乱的 
景象。 
     柜台后的一张高桌里坐着领班的伙计,他正忙着拨算盘珠子。狄公将大 
红名帖从木栅窗口递了进去,彬彬有礼地对那领班的伙计说:“如果方便的 
话,我想和冷先生当面商谈一笔款子的业务,数目相当大。” 
     那领班伙计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看这两个陌生的客人,问了几句金银行 
道业务上的关节,狄公从容对答,恂恂有礼。领班见狄公气度轩昂,言词清 
健,疑虑消除了。在他的名帖上填了几个字,叫来一个听差将那名帖送上楼 
去。过了一会,那听差下楼来通知说,冷掌柜将会见沈先生和他的助理。 
     冷虔穿着整洁素净的长袍,戴着重孝,坐在一张红漆大桌子的旁边。他 
一面忙着吩咐两名伙计有关业务上的事,一面指着窗前茶几旁边两张椅子, 
示意狄公两人坐下。听差赶忙来倒茶。狄公着那冷虔面色苍白,一副忧心忡 
忡的样子。他的眼光很快被墙上挂着的一轴画吸引了过去。画面是一簇洁白 
的莲花开在夏日池塘里,左下角落款处有一首字迹洒脱的长诗。狄公坐在椅 
子上刚好可以辨认这轴画的最后一行款识:“愚弟冷德草于菰浦山庄”—— 
很明显这就是冷虔的胞弟冷德的大作了。这个年轻的画家半个月前得肺痨死 
了,这是昨天他在公堂看审时听来的。 
     冷虔将那两个伙计打发走后,忙转向狄公,脸上装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 
询问他可以为客人帮点什么忙。 
     “冷掌柜,这业务关系到将一千两金子中的一部分转让户头的问题,”狄 
公开门见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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