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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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04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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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想送她—叠方格纸。可是她没有再来。
  
  心 力
  
  我的确拥有过一种特别的能力。这不能与人讨论,因为它不会让人明白,也许仅存在于极少的一部分人身上。当我发现自己具有这种能力并尝试使用时,仅三岁左右。后来它就消失了,消失得一丝不剩。我渐渐变成一个与他人无异的生命。
  那时我在一隅独处,在无声无息的角落里,屏息静气一会儿,就能记起许多出生前后的事情。妈妈常被我的只言片语弄得大惊失色。比如我说出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和妈妈刚刚下船的情景,我们在码头上等人的焦虑。那时我还在怀抱中。
  她和继父极力想让我相信,我是他们的孩子。后来一切都难以掩饰,他们也就绝望了。继父肆无忌惮地打骂,知道我心里恨他。可是他没有更多的办法,我的不声不响最令他害怕。这样的时刻,我的眼睛望向他,他是恐惧的。他老熊一样的后背疼得一抽一抽,弓着去里屋了。
  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许久以前的那些人。我能够毫不畏惧地与他们交谈。比如慈祥的外祖母,我可以依偎在她的身边。失去了外祖母真是不幸。还有我的生身父亲,他成了我一生寻觅的人。妈妈不愿说他,她几乎从不提他。
  我曾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未发一声。这让家里人害怕。聋哑病?医生背着药箱来了,查而无果,扔下一包钙片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够长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自己的生父。高个,瘦削身材,沉默。一双深深的目光。我叫了一声父亲。他开始用胡茬蹭我。泪水横流。
  因为洞悉秘密及其他,继父愈加恐惧。我在他弓着背出门时使尽心力,想让他在跨过院子当心那潭脏水时狠狠跌一跤。果真如此。这次摔得可真不轻,他破口大骂离开了。真是快意。我还用相同的办法弄碎了他手里的酒盅:当时他正温了酒端起来,让杯子在胸前晃动,我心里想快了,杯子就要爆了。砰一下,杯子碎了,酒溅得满身满脸。这瓶酒是港长送他的,他用指头蘸了一点儿品尝,大骂。
  继续想父亲。我看见他被人推上高高的台子,一群人挤挣上前,责骂,还卷起一叠厚纸,卷成—根棍子那样,—下下抽打他的脸。人群快意极了。父亲脸色蜡黄,身子摇了一下,好不容易站住。可是当太阳变得通红时,那些人又开始抽打。人多得密不透风,他们堵在一起,让我再也无法看清他的脸。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地上,有人踢,踢,他一动不动。他再没有动。四周全是—种黄叶树,叶片纷纷落下。银杏树,秋天。
  
  战争的气味
  
  继父尽管是被贬来小城的,但因为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所以仍旧使人畏惧。他最初被送来时,押解的人说:好好看住这个人。港长成了继父的顶头上司,可是他不仅未能严厉管教,反而对这个人心存畏惧,还有崇拜。继父喜欢枪支弹药,于是满屋里全是火药味儿,大大小小的枪支不少于五六枝。
  整个人都是火药做成的。巨大的身躯是一架大炮,支在泥土上可以击退成群的敌人。听说他亲手逮过敌人的一个将军,于是小城人都认为这个人胜似将军。敌方将军威名显赫,继父原以为那是一个威武的大汉,谁知逮到手中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将军只有一米六三,黄黄瘦瘦戴了眼镜,手指细长。
  继父不乏传奇。一颗炮弹炸开了,死伤一片,继父被炸起几米高,与泥溅一块儿腾起又落下。—个班的战士上来挖开泥土,从发烫的弹屑中扒出几具尸体,又找出继父。他自己站起来,扑打—下身上的泥土,骂了一句脏话。他全身上下仅有一二处擦伤。师长有一次来团里,让他脱了衣服看一遍,说:你就是那个炸不不死的人?
  在海港小城,这个不可一世的人满心怨气,无法五天,根本不把他人放在眼里。所有的人都怕他,或躲避或讨好。其实他是戴罪而来的,什么罪不知道,但肯定够可怕的。他整天搬弄的那些枪本来是港上保卫处的,由于他喜欢,就归他了。世界上什么怪事没有,他竟然能够戴罪为王,在小城里作威作福,连港长都咱他三分。
  继父所有的东西都是军用品:被褥,水壶,大衣,靴子。只要不是从军队上来的东西,他都有点鄙夷。那件军大衣足有几十斤重,厚得吓人,有毛里,大铜扣子,上面还沾了野物的血。他剥制动物时两手不停地在衣襟上蹭,妈妈离开很远看着。他屋里全是可怕的东西,这是他的积存。妈妈平时不和他在一起,只是在他喝醉了,或是一些特殊的时刻才去照料。


韩国樱花
■ 李 晶
  1
  
  要想躲避公共的喧哗,一定要离开喧闹的公路。公路实在是太吵了,又大又急的声音震荡着空气,车轮与路面的激烈摩擦简直像电光石火,“刷”地蹿过一辆,“刷”地又蹿过一辆,声音如此尖利,灌到耳朵里仿佛虎啸狼嚎,吼得她心中惧栗。
  韩国的汽车普及得太快,便道上常常没有人,人都长在了车轮上。即使是处在西南角的多岛海区,这个名叫灵岩郡的偏远之地,也会有那么多的汽车每时每刻争相疾驶,难怪连她给学生讲课的教材上也要设出专门的一章来,介绍韩国飞速发展的汽车潮流。
  史小玢独自在红砖便道上走着,竭力以最快的速度。将过人行道时,她显得形单影只。她不喜欢这样的时刻。虽然人行灯亮时,多么急脾气的汽车也要在斑马线内乖乖刹住,但是,身边近近地挨着这么一大片瞪着雪亮眼睛的钢铁森林,实在叫她心里紧张。一个人,在绿灯底下走,怎么走都像是在检阅,是那些司机正在检阅她。
  一辆大型的集装箱载重车离她最近,当她经过时,司机忽然发出一声高叫,这声高叫伴着车楼里癫狂的摇滚,听起来特别刺耳。她装作没听见,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看上去安静秀美,着装也清新可人,可她从来没有轻佻的习惯,也已经过了轻佻的年龄。
  她以为,汽车就是这么一种怪物,往往它使里边的人忽然间放肆——他们紧张一天了,也许那是仰人鼻息、劳累不堪的一天,一旦重新回到车内呼啸着上了路,人便像进人了超现实的时空里,一下子因为过分的松快而全无顾忌。
  人行道走过去,又拐上一个弯儿,眼前闪出一条清明的小溪,穿过小溪上拱形的灰石桥,再经过一片整齐的稻田,便是那王仁山前阒无人迹的小路和永远青翠的山林了。
  韩国多山,并且国无裸土,在这地方只要你远离开公路和建筑物,远离开人,游目所至必定一片青翠。此时,正是傍晚,回首残阳已含山,史小玢结束了一天的听课和讲课,在饭堂里草草吃过饭,随后便像赴约会似的匆匆来到这里。
  是来赴自己的约会,这个角落只属于自己。只要她人一经来到,节奏立刻就转换,要么踱步,要么默立,总之是还原了散漫,任由那深浓幽暗的绿将她整个人悄悄围拢。傍晚的山林是最幽静的,偶有几声稀零的呜叫,是迟归的鸟儿在报到。林中见不到粗壮的大树,那些细秀的高树却长得非常密实,相互杂拥在一起,上面又缠绕了许多开着花的枝条。此时很多淡黄淡粉的野藤花儿正在怒放中,窈窕的花枝摇摇欲坠地攀附着那些挺秀的树干,把些浓郁的花香,汇集到这春日里草木强劲的气息中。
  那气息拥裹了她。感官接受着这样的气息,她应该感到沉醉,感到欣悦。却不是。此刻山林对她的意味充分地显现出来——寂寥的美,很安静,也很忧戚,忧戚之中最真实的意味只是哀伤。现在,她的眼神凄凄,满面愁容,一心都陷在个人的焦虑中,因此,对她的精神来说,山林是一个隐秘的场所,更是一个释放的地方,她人站在其间,怔怔地凝望身前那一派幽美,只觉得满怀怨愤冲涌而起,心又变得疼疼的了。
  又继续钻那个牛角尖,继续不停地想,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过就是两年啊,两年的时间,史小玢向他请假,要来韩国这个延熙大学读硕士,计划自己此行能把韩语说得更地道些,然后再回她的旅行社,那时,她的上司不会再挑剔她,或者到时她另找一家韩国公司去做白领。他说她这计划不错,坚决支持她。作为那种意气风发的大男人,他说他从来相信种瓜得瓜的硬道理——你在朝新的方向前进,你会发现新的奶酪——好,专心地学你的韩语吧,两年以后,我们一切都会 OK的!然后,一个人,第一次,转身的那刻,是真正体验了别离的滋味。她站在旋梯上,哭得水雾茫茫,却不知这样的哭竟成了一个预示。现在来到这里刚刚两个月,她便发现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丈夫已经不再是丈夫。
  ……最好是分手,他说,分手使你更专心,更豪迈!他还辩解:想一想吧,生活已经出现了新的可能,根本不是事先就有过什么想法,就是情况已经变了,感觉已经变了,而我们都要珍惜时间,珍惜生活对不对?
  ——还说什么珍惜!史小玢蹲下身去,愤恨地扯下一把稗子草,一寸一寸揪断了,丢到脚下。眼睛盯着那一段段纷乱的绿,她问自己,你错了吗?当人家的妻子都生了孩子,日子开始走向安稳时,你却仍然任性不羁,充满梦想,是不是太不顾及他了?
  ——不,我只是没顾及一种危险,一种“可能”。
  史小玢从来都是乐天派,生活中一直没受过大的打击,在简单顺畅的一生中,她似乎还不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心痛。可是,自从那几次的电话开始,她便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重创。生活被腰斩了,一下子就掰折了,现在,他只不过是相册里的几张照片,—些永远过去的虚无的影子。
  离乡背井,独行女侠,你丢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这异国他乡陌生的山水草木,大学里人们陌生的面孔、语声、做派,一切都是如此的隔膜,一切都变作无可救药的孤零,甚至于眼前这茂密的山林也只不过成为孤零的背景,而真正的生活却坍塌了,家、没有了,那根细细的风筝线被他从手心里轻轻一松便放掉了……
  鸟语很清晰,花香很纯粹,但是,凝望那些在春风中竟相绽放的花,只叫她这伤怀之人更多地领受着悲哀。并且,觉得那些草木花鸟无不静待着她的诉说。是啊,为什么不说?要不停地说,用汉语说,把一肚子的怨愤全都倒出来!她突突地,汩汩地,一句接一句地大声说,外界不存在,任谁也别想打扰她。说着说着,眼泪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到嘴唇上——可是,眼泪能够解释什么?又能够改变什么?她觉得这些湿乎乎的东西真讨厌,于是又恨恨地数叨自己,你哭个什么?根本就不值得哭,从此你是一只自由的鸟了,你哭个什么?!
  一阵轰鸣声非常响地传过来,跟着是一辆黑蒙蒙的吉普车像一只硕大的恐龙突然出现。小路很窄,她必须侧身礼让。贴着一片深草灌木隐忍着站住,等候那个庞然大物快点拐过去。心里面的哀痛并未使她忘记汽车里边还会有一双眼睛。此刻光线虽然已经昏暗,但是那车里边的眼睛依然可以很容易看清她的两泡子泪水。
  然而,一派混沌的视野里,史小玢觉得自己一向倚靠的世界已经崩溃了,已经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你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吧!此刻,她是什么掩饰也不打算要了,甚至于她还破罐子破摔地大张起泪眼直瞪着那只四轮怪物,脸面上分明地带出一团怒气来。那神情是对它的忽然闯人表示着强烈不满,是在明确说,这条背静的小路连及这片幽深的山林早就是独属于她的不可侵犯的领地。
  
  2
  
  周六早上刚一醒来,史小玢就决定,要去下塘的海边,那地方水阔天高,寂寥清静,对她来说简直可以救命。
  免费的校车下午才会发动,所以必须搭乘校外马路上的公交车。一种车名叫“贡内巴司”,是灵岩郡里开得最快最猛人称“海盗船”的时髦大客——要在往常她是说什么也不想乘它的。二十多里的上下坡道,这个急性子车仅仅跑上六分钟!因此一路上每个乘客都要不停地东倒西歪,像随时要被甩出去似的,即使两只手紧紧抓牢了把手,也会感觉自己的生命已经完完全全交给了司机大叔摆布。
  如此鲁莽的险车今日倒符合了她的需要。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咬牙忍受,同时默听身后的几个小女生一路不歇气儿地娇声尖叫,心中觉得好烦。明知这“海盗船”恐怖,还非要上,为的什么?就因为喜欢尖叫是你们的专利?或者,享受疾速的恐怖,正是你们的时尚?


明日酒醒何处
■ 理 由
  尽管他的家族声名显赫,我却实在无法说清他的身份。
  说他是公民,没有比他权力更大的公民:说他是暴君,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暴君。学者们说他是“僭主”,但没有比他更尊重民主政体的“僭主”。他更近似一名富商,却在全世界也难找到比他更热爱艺术的富商……我想,又何必硬要把他画为一个社会角色的符号呢?人生在世,本来就一切归结于品性。
  ——题记,关于美第奇
  
  亚平宁的鱼骨架
  
  初访佛罗伦萨,是商旅生涯当中的一次忙里偷闲,商人心系利欲而奔波于红尘,何来关注西方文化的闲情逸致?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我在中国南方开发了一个项目,筹思良久,打定主意——一咬牙,一跺脚,除了钢筋混凝土这类东西就地取材以外,其余建筑材料一概由价格昂贵的欧洲进口。包括整栋大厦的外墙砖,几万平方米的地板和磁片以及厨卫设备。于是,我来到意大利考察厂家。接待我的是当地几位热情的建筑师和材料供应商。
  办完事,主人说,既然来到意大利,有几个去处值得一看。我会意了,主人知道我此行日程来去匆匆,接下来的观光安排将是优中选优。
  搞建筑的人多有几分艺术气质,加上意国人犹如北京人一样热衷于神侃,跟随他们毫无商场应酬的乏味感。剪截地说,在浏览观光风情万种的威尼斯水乡之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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