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园曲径》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桃李园曲径-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丁酉署假期间,利伶梅去小学校拜访她的启蒙老师,学校还未放假。她刚至校门前,就听到小孩子们站队吵吵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了一位老师对学生的斥责声:“看你鹤嘴乌脸,耍棒弄棍的成啥体统?概不长心眼,吃上饭就长了些肥肉。”
  接着就是全体师生的哄堂大笑。
  这时,利伶梅已走进了校门。
  说话的正是她的语文启蒙老师郭诚贤,郭诚贤老师是个破落地主出身,经常挨人磕打,受人的冷眼。这都怨他长了个疯嘴,见甚说甚。他,更是个笑话人,他的逗耍、玩笑,也经常给自己带来不幸。气得他不时喃喃:“哼!走路得带显微镜,说话得看等子称……”
  可笑的是,当他说错了话,却自己打自己的耳目,并暗暗嘟哝:“唉唉!尽怨这些倒霉的耳目,它们看不见,听不到的话,嘴哪会说出来嘞?不能怨嘴,不能怨嘴……”
  一旦让知己听到了:“你不会闭住眼睛,塞住耳朵吗?”
  郭诚贤听了竟能真的带着哭腔回答:“我,我管不住他们呀!”
  逗得知己大笑,他更来一阵傻笑。
  这天,在学生们站队放学时间,一个三年级胖孩子顽皮捣蛋。
  教师嘛,和做父母的一样——天下爷娘爱小的,不爱小的爱好的。这个胖小子既不小又不好。郭老师一看见他在队里嘻皮笑脸,手里还拿着根高梁秸厾厾打打,影响了整个队伍的秩序。他那张嘴,又收拾不住了。立刻怒气冲冲将肉小子从队里拉出来指责……
  大家对他的说话倒觉得有趣,好笑。旁边站着的校长的脸却毫无表情。
  利伶梅中午饭吃在学校。
  郭诚贤老师坐在灶房的一个角落里,边啃那个小窝头边说:“唉!这光景过到啥时呀?啥时叫咱肉呀面呀的吃上碗,死了就不屈了。这穷困尽怨统购统……”
  他身旁的一位老师暗暗推了他一下,叫他住嘴、警惕,因为有人注意他。
  果不其然,好找岔子的魏克明老师一进灶房门,恰巧听到了“统购”二字。
  “怎么?你不满统购统销吗?”魏克明劈头给郭诚贤扣了个帽子。
  此后,郭老师被打成反革命加右派。他受不住人身折磨,自己抡起铁锤想自尽,但人到死时总想活,只打了自己个伤口,昏倒在血泊里。醒来后,由于万分害怕,就装疯卖傻。整天流落在街头让人们当成玩具。
  大人对他取笑逗趣。小人对他抛土扔石。他呢?内心里却乐以忘忧。宁愿让人耍弄,也不愿意当那谨小慎微的君子了。人民却信任他。运动过后,他又忙碌在耕耘台上。从此,他的那张嘴,像上了锁疙瘩。
  文星听得前仰后合。
  “伶梅,以我看,也不能全怨嘴,还得怨郭老师修行不好而应得的惩处。”
  伶梅疑问。
  “因为他也不应该对孩子那样挖苦呀!老师嘛,要和风细雨地教育学生才是。”
  利伶梅突然甩脱了文星握着的手,不快道:“你觉得把人民内部矛盾搞成敌我矛盾就解恨?就对祖国对人民有利吗?你……”
  冀文星慷慨激昂地说到郭老师并非坏人,更不是敌人,他是冤枉的。而那个学生也是受辱的,老师如果以理服人,循循善诱的话,哪能遭受如此打击?
  “伶梅,你我争论毫无意义,更别单为一方面强词夺理。就让时间去考验,让后来人去鉴定吧。”说着,他俩并肩携手往学校走去。
  
  文星到校刚一周,就接到了成毅的来信。纸上海誓山盟,情同鱼水,并要求文星早日将婚订下来。文星一看“订婚”二字甚感意外。本来她无心无意,起码是不急于求成,但是这情书感动着她,她的眼前晃动着年轻有为、一表人材的成毅的影子。
  她看着他的书信思前想后。
  她看着他的书信长时间地出神。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已惨遭风吹雨打的模样,就不由放下了给成毅正在回信的钢笔。
  成毅,一封封情书却频频而来。
  午饭后,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十分钟,文星就走进教室温习功课。她正聚精会神地低着头,伶梅突然手拿一封已拆开的信,站在她面前说:“哎呀!你真能保密,你看这是谁?”
  文星一看是她让姑妈给成毅归还的那张相片又寄来了学校,急忙夺过信阅下去:

  文星——亲爱的:
  我无权吻你,拥抱你。只是要求能紧紧地来个握手礼,这你该不反对吧?又将你送还我的像片再寄送予你,你该不讨厌吧?
  我给你连去几信不见回音;令吾心情沉重、思念。今天给你的这封信,可能你又若有所思吧?而我却在爱着你,等着你的来函。文星,我听你姑妈说过;你是个心多性烈的女性;你计划要当一辈子尼姑。唉!何苦呢?天无绝人之路哪!你想,我不是十分爱你吗?
  家庭问题,是客观的存在,哪能算做你的缺点?你本身的遭遇,是因穷苦的促成,哪能怨你是故犯天条?希望你坚强起来,看重自己,不要气馁,不要自己欺负自己。当尼姑也脱离不了人间的烦恼。一定得自己给自己寻找出路,寻找愉快,寻找能与自己同舟共济、肝胆相照的患难之交。让我们互相促进,互相勉励,共同为国为民贡献自己毕生的力量。这样,才能算上你的远大抱负呢。文星,请你给我抛来那红线的一头…早日订婚。
  盼你能乐乐回音!

   王成毅  
   戊戌仲春之夜笔


  利伶梅趴在文星的肩上看完了信,狠狠地拍了她一巴掌说:“你呀!你在胡想什么?敢情是人家给你频频来信,你却懒懒提笔,做为一个朋友也该客气几句呢。”她又端详了一气成毅的照片接着说:“看看!这个小伙子这么好,你还嫌人家什么?你真是……”伶梅“唉唉”了几声又逗笑道:“嗨!文星,要不就把他给我吧。”利伶梅的笑声响彻整个教室。
  冀文星反而更加忧郁道:“我如果像你的话,早给他去信了。”
  伶梅正要追问为什么?上课铃响了。
  之后,文星在同学们的开导下,思想豁然开朗,她决心将红线的一头抛给成毅。这个主意,这种行动,连她的亲人都不知不觉。他给她寄到学校十五元钱,买了三件衣裳,她赠给他一个自画自写的莲花红本子作为留念,这就是王成毅和冀文星的订婚仪式。
  三天后,成毅捧着这个鲜艳的莲花红本子,一次又一次地朗诵着文星写的一首诗:
              度九重
             玉骨冰肌雪莲红,
             尘埃苦饮毁姣容。
             人间本已无存地,
             上赐云梯度九重。   
  “当、当、当……”上课的铃声响了。
  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黑布衣服、朴实的中年男教师走进了教室。他有一头墨黑的头发;一张红润的长方脸,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显得十分精神。
  中年教师稳步登上讲台,慢悠悠地放下笔记本,绷着脸将双手背到身后;笔直地站着对同学们环视一番,批评说:“有个别女同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满肠肥,无所用心。在个人利益上,不顾一切地斤斤计较。竟能虚多实少,给一个无辜的同伴劈头盖脑泼来一盆脏水,对她无情地打击、诬蔑……”
  这就是文星的班主任洪老师,正在召开一次全班学生生活会,为学生们的团结、个人的声誉做保护。同学们从来没见老师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可想而知问题的严重性了。同学们都瞪着惊疑的眼睛,等待老师那双转来转去的眸子搜寻在谁头上?老师,对学生有母亲般的温暖,又有父亲般的严厉。老师一向主持公道,反对偏袒。今天,老师那更正义、更锐利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窗前第一案上坐着的冀文星头上,久久地凝视着这个不幸的学生。不幸的人,不幸老是跟随着她。文星真没想到,比不幸还有更不幸、更冤屈、更违心之事瞅准了她。
  事情发生在文星一场病卧床榻的一天。
  学生中,家庭生活条件最差的,文星算数一数二的了,个别同学大概觉得她是个穷鬼,连张纸都买不起吧!竟把一个毛毛贼名强加于文星头上。
  “你!偷拿我的卫生纸?”女友质问文星。
  是的;仅仅是几张卫生纸;两个二十岁的大姑娘竟为它吵得面红耳赤!竟能使文星蒙受耻辱!
  “唉!尽怨自己病躺宿舍一人呗。”
  人们啊!不仅穷,而且愚,这样的逻辑居然被不少人接受。文星受不了这个冤枉,顿时怒火冲天:“你为什么血口喷人?我请了病假,就专为拿你几张卫生纸吗?你把人看扁了……”
  在场的女班长见她俩吵得相持不下,就暗示了文星一下大声说:“别嚷!别嚷!到老师那儿去!”
  文星气炸了,真想死。她做好了服安眠药的准备。心想:“一旦伸冤不明,就一死了之,哪能再生人间,与人共处?”
  洪老师的办公室里,几个女同学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她,好像预定要为难她,陷害她似的。
  文星把一杯开水放到窗台上,坐在一个矮凳子上,等待生命的最后时刻。
  洪老师开言道:“文星,你这几天也正用卫生纸吗?”
  文星点点头。
  洪老师的脸突然又增加了一层阴云,冷冷地说:“用同学的东西为啥不告人家?难道你不懂私拿同学的东西是犯纪律的吗?”
  “我没犯纪律?”
  “怎没?你竟能在几张卫生纸上违反学校纪律,丢自己的脸莫说,还损了我们的班风。”洪老师越发板起了面孔。
  文星听得由于气夯胸脯,所以把老师情分呀同学友谊呀,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
  “洪老师,您一向是我心目中的好老师,您始终坚持有教无类,一视同仁。而今日为甚助强欺弱?为甚偏听偏信呢?”
  文星好流泪,多愁善感。而此刻却硬如磐石,坚贞不屈。她暗想:“卫生纸啊!你不卫生。卫生纸损名节,脏玉骨。虽是一张纸却能致人死地。唉呀!天哪!它几乎是一张掩面纸哪!冤枉啊!”
  她摸了摸兜里带着的安眠药,又坦然地说下去:“老师,告诉您,我既没有私拿同学的东西,更没违反学校的纪律;既不丢自己的脸,更没有损坏班风,您!你们为什么这样扼杀人?”
  洪老师没想到他一直认为少言寡语、温和柔顺的文星,竟打来了机关枪。由此;他已觉察到她的冤屈。可是一时无言可对,只好用“吧嗒吧嗒”地吸烟声给自己解围。
  那个丢纸的同学瞪视着文星说:“拿出你的纸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先说你的!”文星紧扣一句。
  “当然是粉红色的。”她理直气壮道。
  “当然你和我的不一样,等等看!”文星怒道。
   事到如今,哪还顾及一切?哪还顾得什么文明礼貌?她背过身,当场取出了正用着的卫生纸。
  “啊!人家是白色的,尽你给人家瞎说,孽说。”大家看着几乎是异口同声。
  文星暗暗舒了口气想:“多谢老天保佑,恰巧这次用了白的,否则,可怎么能辩得清哪!”
  文星觉得这个没有学友情分的所谓学友,实在欺人太甚。她,一定得要她挽回她的名誉,说个胡萝卜白菜。否则,她宁愿死去。
  “你的口里能喷血,我的浑身会壮胆,我怕辱不怕死!”文星说着就准备吞服手中攥着的二十多个安眠药片。
  老师挡住了。
  学友们一拥而上捉住了她的手。
  就在这一刹那间,文星深深体会到人世间老师如同父母爱,好友近胜手足情。
  洪老师亲自阻挡了她的服药;洪老师怜她,劝慰她;洪老师是她的良师,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有洪老师的大公无私,主持公道,就没有文星的脸面和生路。
  几天后,找到了那个拿卫生纸的同学。其实,这个女友也是不以为然拿用的。她,违反了借同学的东西要声明和归还的学校纪律。可她的观点总是不服气:“几张卫生纸又值多少钱,那天我紧走,没顾得声明,没想到几张纸几乎弄出人命来!唉!真是穷鬼相斗……”她激昂得热泪盈眶。
  在洪老师的教诲下,同学们进一步加强了团结,充满了友爱之情。传言说得好:“不打不成交。”从此以后,文星和她那个女同学的友好关系胜过以往。
  
  风和日丽,气侯温暖,太阳光将树枝的影子,七零八落地画在枯草地上。周围是那样的寂寥静谧,使人感到很无聊。
  文星和她那个“不打不成交”的好友,无精打采地坐在地上。二人双手抱膝,正头碰头低声细语,突然卷来一阵飞砂扬砾的旋风,顿时天昏地暗。
  狂风过后,看那个好看吧。
  她俩活像两个土堆儿。须臾,土堆儿又变成了土人儿,蓦地站起身急着掏耳、揉眼、擦鼻、唾痰,就像从土坑里捞起两樽泥塑。
  “每天不上课,不知干些什么?这能叫上学?”学友深恶痛绝地说。
  “小声点!让人听见可了不得。”
  文星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太多虑,便又叹口气说:“唉!尽胡闹,你想,难道麻雀真的是害鸟吗?我看了书上说……”平时爱读书的文星,引经据典地对学友讲述麻雀其实是益鸟。
  她们日复一日地“激战”了一个多月,对这战斗厌烦透了。在这对雀如对敌的战斗中,学校也不例外,全校师生一齐出动,定要大获全胜。文星和她的这位女友当了“侦察员”。她们机智勇敢,到处侦探,逢户就问,逢林就进,逢崖就爬。不顾群众反对损坏屋檐,也不惧土崖坍塌的危险。为了完成任务,她俩顶风冒寒,每日奔波不休。
  战斗总算结束了。
  为了表现自己如何“积极”和“进步”,那位学友竟能把树林中的对话添枝加叶,全部栽到了文星头上。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人怎能这样?怎么会这样?
  批判、斗争,折磨着文星的身体,更折磨着文星的灵魂。她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嘤嘤哭泣。惊怕、痛心、苦闷、忧烦,时时像鞭子抽打着她,像利刃刺痛着她。
  学友,学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