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园曲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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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园曲径-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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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崇德是个文武双全的教师,说写就写,说算就算,说起劳动来又是学校试验田里的好劳力和上好的技术员,领导不愿砍掉这棵结枣树,在监督下利用着他。

 
十一 
 
  彩云庄,坐于东山腰。山势不低,远远望去,住户的房屋一家高过一家。给人们的印象是:破砖烂瓦的矮屋和土塄子、黑洞子;不但高高低低,而且东一家西一户地占着半个山坡。如果在早晚观之,美如胜景:在霞光的烘托下,屋顶彩云冉冉,成荫的杨柳松柏如给每户门前搭了篷阁。芳草层层密布,时花处处盛开,令人瞧着有一种蓬莱仙境的感觉。回旋着的、莲花般的彩云,人们一见,便会随口给它命个美名——彩云庄。
  正值烈日高照的盛夏,文星漫步在通往彩云庄的山间曲径中。
  她,一会儿犹如天真烂漫的孩童,擗花戴,手举芳草跳步耍。一会儿又低首紧皱眉头,磨磨蹭蹭,心虔志诚地考虑如何搞好新岗位的工作。她真乐观,好象自己是被重用、受爱戴的工作成员,精神焕发情绪饱满地阔步行进。
  文星知道这个彩云庄胜过神灵沟幽静。
  学校不到30个学生,好几个月没有教师了。现在,特派来她这个编外人,她正高兴干这编外事,因为免得她再受那些冷落和辱没了。赶她到达山庄的时候,一轮红日刚刚画在西山头上。那一个金色的圆盘放射着万道光芒,霎时将东山腰的几块白云绘成了飞舞的彩凤,彩凤又被碧松翠柏白杨绿柳衬托着:美如盛景,丽似名图。文星不由随口赋诗:
              夕观彩云庄 
             夕光闪闪染云霞,
             翠绿篷阁艳各家。
             洞府竹帘拂日月,
             青山倒影吻池花。
  文星边低声吟咏,边弓身登上楼梯式的彩云庄街道,迎面碰上一位老年妇女。
  “大娘,大队部在哪儿?”文星有礼道。
  老太太一手紧抱一只小鸡,一手指向高处的一眼窑洞。
  “那儿,你寻谁?”
  “村干部。”
  “你是来走亲戚的吧?”老人上下打量着文星问。
  “不是,是来这儿教书的。”
  老婆婆“噢”了一声:“一个女人家哪能跑这么远来?你是镇上人吧?”
  文星点点头。
  老人又拍拍自己肮脏的衣服嘻嘻笑道:“看看你,看看我,还是镇上好。唉!来这儿做甚嘞?”
  文星向她投去疑问的眼光。
  老人说这还用问,她们整天土里来土里去,就跟土圪垃算账。要不就打鸡喂狗,又从猪圈里出来,厨房里进去。不是烧烟煤,就是生柴火。连件干净衣裳都穿不成,又像戴了架黑眼镜,还有这个鼻子,唉!说着“哧哧”捏了两把黑鼻涕抹在树干上。
  须臾,老人忽觉对人有点不礼貌,就急急用一块小绢巾擦着抱歉道:“看我,连鼻子也收留不住了。”
  “不怕,谁也要活老哩!谁也不会嫌弃上了年纪的人。”
  接着;文星又向老人介绍她虽是镇上人,但也是齐年尽月生活在山村;受着与老人差不多的罪过。
  “大娘,我还弄了个坏毛病呢,不时好洗嘴。”
  “哎呀!是哪!我可不怠不住洗。你瞧!成天就像戴个黑口罩。唉!咱们甚时才能和镇上城里一样了啊?”说着大笑。
  文星只是呆着眼暗暗思虑:嗷!总会有这一天吧!也许永远一样不了呵!或许比城市还好哩!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文星突然发觉老人向她瞪着怀疑的大眼睛。
  “大娘,希望您长命百岁,等着农村城市化吧。”
  “话?”
   文星又给她解释了一气。
   老人高兴了。
   “说得对;俺这粗筋大骨的;满能活个年纪。”她又端祥了文星半天忧心道:“你来这儿教书?像你这样的身手?可……”
  “可不怕,硬着哩!正像个受罪相,身高体胖筋骨粗壮的,才是享福的人呢。”
  “哎哟!没想到你这个年轻人比我还好说迷信话嘞!”
   文星刷地红了脸。
  她本来是为了给老人开心,想说句俏皮话,哪知弄巧成拙。还没迈进校门,就在群众面前失职,给群众宣传了迷信。多亏在这儿,如果还在别的地方,该多么危险啊!还不是又戴个不大不小的牛鬼蛇神的帽子吗?
  文星想到这里急急插话:“大,大娘,我,我是说身大力不亏,能劳动才有福享嘛。身小力薄,干甚也走不在前列,自然就得受罪了。”
  此刻,走来一位少女。
  “说句笑话又有啥可怕?谁还往哪儿告状去?”姑娘插言道。
  文星感激得握住姑娘的双手,深深地体会到,越到乡间,人们越善良而可亲可近。越到乡间,越没有了嫉贤妒能。山间有仙气,仙气育仙体,仙体有诚心,诚心有良友,良友有乐境。文星高兴自己走对了路,不管这儿多么艰苦,也感到是自由幸福的。
  姑娘领文星到大队部,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令人爽心悦目,虽是土窑洞,陈设整齐美观,清洁干净,窗台上放着的几盆时花正在怒放。一个四兜桌上放着不少材料和文件。另一个小桌子放在墙根;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墙上有计划地挂了几张伟人像和工农兵学商的一些名画。
  几名坐在办公桌前的村干部;一见文星,蓦地站起身,热情招呼上坐;并直言道:“您是来上任的老师吧?”
  “您们早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是我向上边要求的,不过……”队长咽回了半截话,上下打量着文星。
  “不过什么?您们看我不像教书匠吗?”
  “我们倒不敢给您下这方面的结论,倒敢说女的不如男的好。”
  “哟!我也没病呀!您们看见我有啥毛病?”
  “是指女人胆量不行喽!”
  “哎呀队长,教书要知识和辛勤就行了,还要什么胆量?”那位姑娘抢道。
  “嗨!你见哪个女老师在咱村能久留嘞?不但待不住,反给我们带来……”
  “反给您们带来麻烦吧。”文星打断队长的话。
  “哪里,哪里!人家又不用我们穿衣喂饭,有什么麻烦哩!就是在这儿办学实在艰苦又可怕。”
  接着,队长给文星讲开了困难条件:狼虫虎豹出入频繁,女教师接送孩子困难。不但不便多为村上服务,干部群众还得为女教师操心担忧。最后队长又强调说:“老师,您快走吧!这山沟背旮旯儿,不是女人工作的地方,特别是您这身手?”
  文星听得脸上火辣辣的,两眼控制不住泪花闪闪,她觉得自己好似走在黑天洞地的茫茫大海的边缘。她,哪有资格去要求调动呢?她,哪有希望再返回可爱的神灵沟呢?她回不去,也不想回,可是这儿又不想要自己。她想向大队长要求收留,又感到太丢面子。为什么自弱到这步田地呢?难道再没去处了吗?她想着想着不由脱口道:“队长,是不是您再向上边要求要求呢?我暂在这儿呆两天,等您要来了男老师我再走。”
  队长点头赞同。
  第二天,文星坐在大队办公室的小桌前,看着文房四宝正发怔:“干部们还写大楷吗?”
  突然跑来了队长的儿子。
  “您是老师吗?”
  文星点点头。
  “太好了,我们已经快二年没上课了。”
  “你们的老师呢?”
  “来的尽代课女老师,在不多时就走了。来了走,走了来,每天也上不成课。我已经12岁了,还在上三年级。”
  “现在你做甚嘞?”
  “耍嘞,有时到这儿练写字,是我广爷爷教我写的。”
  文星要求给她写写看。
  孩子端坐凳上,挥动狼毫……
  出乎预料的是,她,比不了孩子。可想而知这位广爷爷的辛苦了。
  孩子突然要求:“看吧,老师,给我指指错。您是不是也写给我学学呢?”
  文星听得虽有些胆虚,但是对毛笔字倒还不十分怯惧。立刻与孩子换了个座位,挥毫写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
  孩子拍手叫了一会儿好。
  又瞅着“学”字,左端详右端详了一气。
  “老师写的‘学’字不如我广爷爷的好看。”
  文星也仔细瞅瞅,学字头大了点,不由羞红了脸。她深深感到:农村是知识宝库,农村是人才倍出之地,农村的土里埋着的夜明珠多着哩!自己确实胜任不了,唉!该走!该走!
  文星和学生正在沉默间,大队长从镇上回来了。
  他不高兴也不忧愁。虽然上边没有答复他换男教员,但得知这个女教师满能胜任这儿的工作,并且改他们村为公办点。这是对村干部最大的安慰。其实,这是某些头领的良策。既重视了山村教育,又惩罚了文星,进一步逼她落伍。
  队长觉得有些愧待于老师,不该见面给人家泼了一盆冷水。一个女性的心灵,哪能受得住这么冷酷无情?哪能经得住这般沉重的打击?所以大队长一见老师就抱歉道:“老师,唉!原谅我这个大老粗吧。上边不派男老师来,只好委屈您了。”
  “哪里话,是我来委屈您们了。”文星说女教员不但是村上的累赘,而且哪能比得上男同志的工作效率?队长听得老师的言谈之中有点带刺,就更抱歉地连连摇头,并岔开了话题。
  “咱们村的学校在那儿?”他指着高处的一所庙院告诉文星,文昌庙的正殿是教室,西偏房是大队放杂货的地方;东偏房是教员室。院门塌了;厕所这二年也填平了。
   “穷大队修不起,老师,您对付着住吧。”队长说要不就住在家户,可是家家户户每盘炕上都挤得满满的,老师哪能与家户乱在一起?会干扰教师的工作喽!庙院倒清静,但离住户远。
   “您……”
   “我不怕,只要有个做伴的就行了。”
  大队长一听寻做伴的就皱着眉头大张嘴不吭声。好大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道:“这,这庙院?唉!难啊!我,我考虑一下吧。”
  隔日上午,大队长领文星来到文昌庙,刚迈上高阶的第一个岩台,从门内刮来一股旋风。往年的干枝烂叶残花野草迎面扑来,文星立刻闭住眼,捂着脸顶风而上。
  队长站在几个岩阶上,猛地转身背着风,面向文星说:“唉唉!您看这成啥学校了?快二年没人登这门了。”他换了口气接下去:“也怨我考虑不到这方面。老师,我派人来打扫好了。”
  旋风滚滚下山,他们已进了庙院。文星环视一番,整个院子乱七八糟:房上的通瓦全部破损,猫头滴水瓦碎落满院,院门楼子只留下两个一尺多高的砖垛,两边门框前躺着两个缺了四肢的石狮子,院心的花栏墙也只能看到一个土塄塄。墙上的画面铲得光光的,塑像不见了,地上也没有多少脏物,说明已在这儿做过学校了。再看正殿檐前的金字横牌,也被砍开两半,仍吊在门钉上,在风的吹动下犹如钟摆。它已被吊了好几年了,可是今日偏偏与文星作对。“嘎啦”一声,半块金牌落在了文星右侧,差点儿就是文星的头部。她,被惊出了一身汗,呆呆地立在那儿直愣着眸子盯着它。
  队长更惊慌失色,急转身给文星解释:“那年破四旧破成这个样子,我本想取下它烧了火,但是村上的老家长死活不让,说什么凡人不能比公家的气候,庙院的东西是不敢动的。唉!看看……”
  “看看!人不敢动它,它可敢打人哪!”
  “是呀!要不是您躲得快,那,那可……”
  “那我立刻就给您添麻烦了。”文星开玩笑。
  队长听了傻虎虎地愣怔着,一大阵儿,他结结巴巴道:“什,什么?麻烦?”
  “向您要棺材呗。”文星咯咯地笑出声。
  队长听得“呵”了一声:“可怕!可怕!那还了得。老师,有神护着呢。”队长抽上一袋烟,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冀老师,这一声巨响可能是叫我整修学校喽。可是?老人家呀……”
  他朝正殿作了一揖。
  “咱村没钱呀!”队长忧心如惔。
  “队长;您没钱,该有人有力吧;我看家长群众都会积极支持您的。”队长连连点头赞同,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叭叭叭……”敲着破砖烂瓦的墙壁:“对!破四旧是咱亲手破的,立四新更得靠自己亲自立。”
  他将手中的树枝一扔飞过墙头,又嘟嘟喃喃一气:“唉!你看吧!前几年一个个疯疯癫癫抱着泥塑当人打。嗨!真是没事寻事,自作自受。”
  队长先派人来校清扫,文星好像是以身作则的带队人,她这儿整整那儿理理,当看到大门前的石狮子少头没腿的形象,不由咕哝:“多可惜的工艺品,智慧的先辈,我们辜负了您们。”
  她把它的断头、残腿等,慎重其事地放在了僻静处。
  老家长看见文星呆立在狮子前:“老师,咱们把它滚在崖底算了,要不,它还挡路嘞。”
  “不!它挡不了路,它还会给后人传授艺术才能哩。”
  文星就在这所破旧不堪的校院里,与孩子们正式见面了。
  开课的第一天,教室里就满堂红,孩子们像久旱得雨的苗子,没经文星挨门动员,就跟着队长的儿子广峰峰跑来了。大的携小的,竟携来了三四岁的幼儿。冀文星站在方圆二尺大的黑板前,扫视一下:砖凳子,石桌子。孩子们站着的,背手端坐的,用心写字的,交头接耳的,手足不停玩耍的。文星看着心绪有点不宁了:“这些幼儿该怎办呢?”
  他们哭喊着撵哥哥姐姐,如果硬要赶他们回去,家长的心里该怎样活动呢?如果让他们坐在教室里,影响了哥哥姐姐的学习,家长又该说些什么呢?文星,不敢说长道短,还是把主意下在了辛苦上。每日里像个做保姆的莫说了,最苦恼的是当她给学生们讲课时,那些幼儿秃着舌头,咿咿呀呀地与他们的同年交头接耳,甚至打闹哭喊。
  文星又断案子又上课,法师加教师,重担压得她直流泪。
  
  “哎哟!老师真辛苦。又当教员又当保姆。”
  这是一个活动时间。文星闻声举目,却是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架双拐杖的老年人,他从校门外“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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