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园曲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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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园曲径-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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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喊叫,吓得孙儿们都跑离他老远老远。不然,就会给他们扔个不大不小破坏革命的帽子。
  文星师生,连她姨娘家的院门也没进,就在阁洞村门下避过雨,踏着泥泞直向峡沟方向小跑。
  峡沟村同样在破四旧。
  陈美美一见文星返回峡沟,高兴地喊起来:“冀老师,俺们已听说您又要回咱村来,太好了,可是现在……”
  她指指各家院子里和门前:花池破碎,花树连根拔起,含苞待放的鲜花落地,令人观之胜过惜玉怜香。文星暗暗叫苦。美美眼眶内噙着晶莹般的泪珠。
  “我的天!一枝时花又干他们什么事?”文星忧心忡忡。
  难道这也是四旧吗?难道这也是腐化堕落吗?难道它也会走资吗?难道它也有私心吗?难道……
  文星正呆想愣傻。只听见远处顺风传来红卫兵的声音:“以后再不能栽花喂鸟的啊!这完全是资产阶级贪图享受的表现。”
  紧接着,“啪喳”一声扔在他们不远处一个什么东西。绢红立刻跑过去看究竟。一个鸟笼子被摔得粉碎。一只美丽的鹦鹉惨死在笼子底下。绢红一把捉起瞪着白眼珠的鸟儿,唰地落下了泪水,并脱口喊道:“鹦哥,真想不到你也犯了罪。”
  “放下!快走!”文星着急道。
  学生们瞧瞧老师的脸色省悟了,急向学校跑去。
  门锁着,文星正寻思钥匙的去路。
  “冀老师,您,真能做出来,走时不见我,回来又躲着,怕我爹当权派影响了您吗?”宛伶气喘吁吁地跑来说。
  “我脏染不了你就是好的,还能嫌弃你们?你再胡说。我就……”
  “哎呀!轻点轻点,您倒比造反派还来劲呢。扯掉鼻子更没法辨别香臭了。”
  文星生怕人听见;立刻岔开话题:“也不知学校门上的钥匙谁拿着?”
  “给您,早知道您揪斗俺,才不给您取它呢。”宛伶逗笑。
  文星一下抱住她的脖子亲热地笑起来。
  学校里倒也平安无事,因为是简陋的平房。院子里既无花草树木,更无名胜古迹。只有三年前文星师生植得那棵垂柳的树杆上贴着“坚决打倒当权派郭金川!把当权派揪出来!”
  文星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柳树上。
  “冀老师,还不快和孩子们回家歇歇,站在那儿干啥?”宛伶说着也走到垂柳下,当看到文星正注视给她爹写的标语时,她的脸色唰地白至耳根。
  “老师,您是看俺爹公而忘私的立功簿吗?”宛伶不由带着哭腔说。
  文星悔之不该当着她看给她爹贴的标语。所以顿时愧色满面。并结结巴巴:“我,我是……”
  “您是不是跟他们一样的舆论?”
  文星瞪起疑问的眸子。
  宛伶拉她去看另一张标语:郭金川搞好生产队的目的不纯!
  她俩看着标语沉默、沉默。
  一会儿,宛伶颤声道:“冀老师,您看!不光是目的不纯,还有人说俺爹管理严格是不民主作风。唉!”
  “只要管得对,严又有啥不可以?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嘛。”文星坚强地说。
  “您呀!老师,尽说些傻话,我看那规和法,定在哪儿算哪儿。”她说随便都能把人推到犯法的边沿。比如,它要说您此刻站在这儿是想反革命,那您就成不了想革命的。它要说您爱干净是资产阶级表现,那您就成不了无产阶级讲究卫生的良好习惯。
  “别瞎扯,你我说甚也是白的。”文星拍拍宛伶的肩膀说。
  宛伶仍旧唠唠叨叨:“上边这上边那的……”
  “什么上边上边的?就这下边下边的个别憨男傻女不忠不孝。特别是一些狗腿子乱跑,狗嘴里乱咬呗。”
  宛伶听了频频点头,向文星投去赞成的目光。
  文星和宛伶并坐在炕沿上,长时间地沉默着。
  “在这二年当中,你还是没有争取转正吗?”文星突然打破了沉默问。
  “我不是告诉你说,轮不到我,得先让我爹为人立功喽!”
  “为甚老是想靠老子吃饭?总是你的各方面不够格,老子哪能挡住你的前进?”文星不快道。
  只听得“哇”的一声哭,宛伶气倒在炕上。仰面朝天喘息,两条腿两只脚乱踢打。屋子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娟红和同学们被吓得呼呼出粗气。文星立刻明白是错怪了她。果然,宛伶的激怒与哭诉,情由令人可原:
  二年前,领导上给了公社两个转正的指标,首先轮到了宛伶和一个近二十年工龄、又是近四十岁的男教师。宛伶正在兴高采烈之际,突然天降冰雹刺得她心寒胆战,这就是与她父亲的一场谈话。
  宛伶一进父亲的屋门,首先看见的是爹的忧形于色。她怯生生地站在他身旁问:“爹,您……”
  “没什么,宛儿,坐下谈。”
  宛伶默然坐下,等待父亲说话。父亲却久久地沉默、沉默……
  “爹,您叫俺来做甚么?俺们高兴都来不及还愁什么?”
  “有什么高兴的?”父亲叹口气说。
  “看爹多会装聋作哑,难道您不知道女儿转正的喜讯吗?”
  郭金川仍板着脸,光抽烟。
  “哼!您还有甚可说?俺自从开始工作,可没有沾过您这个公社委员呀,什么县委常委的光。就这个民办也是村亲帮助的。您还算什么爹呢?看看人家,看看您,傻瓜。”
  她爹听的反而“扑哧”笑道:“啊呀!好厉害的闺女,竟能骂爹是傻瓜,噢?”他说他甘心当革命的傻瓜喽!今天又要与她谈傻瓜话嘞。并且要求女儿也跟他一样做个更大的傻瓜。
  “您究竟要谈什么?快说吧,说吧。”宛伶焦急道。
  父亲却更显得若无其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朝天长长地吐出去。烟雾如花环似地盘旋在空中,他凝视着逐渐消失的烟花叹息道:“人,决不能像烟云高飞一时,踏人头顶前进。宛儿,爹与你主要谈的是不愿让你占用这次转正的指标。”
  “为什么?”宛伶惊叫。
  他说上边有个领导,要求给他的亲戚转正,还有公社领导的、文教领导的。虽然人家不够标准,但是官大一品压死人哪。
  郭金川又吐出一口龙飞凤舞的烟柱,沉默片刻说,公社和学校领导计划把那位干了近二十年的教师免去,可怜不可怜?据说他是学校的老黄牛。年逾四旬有五,一次次苦了他,正因为他没门没窗的。俺爹说他去公社时恰巧遇着校领导和社领导研究此事,他听得心里不平所以就主动将女儿的指标舍己为人了。
  宛伶听了像当头霹雳,两耳轰的一下晕倒在父亲床上哭嚎起来。父亲好不容易才劝住她的哭泣。也许是眼泪带走了痛苦吧,她蓦地坐起身,斩钉截铁地说:“爹,你不要着急,您长了为人心,女儿俺也不会生坑人意。”
  她说她想通了,人生有几何呢?没有固定性的工作还自由哩。今天当教师,明天当技师,后天或许会当军师。
  “爹,俺计划当女兵去。”宛伶说着傻糊糊地笑起来。
  郭金川也随着女儿苦笑。
  “爹,祝您在舍己为人的事迹上更上一层楼。”她虽这样说在嘴上,但是内心里却有点没好气。临走时“啪”的一声甩上门,继续喃喃着些什么走了。
  冀文星听到这里,对他父女俩肃然起敬。
  “你不是想当军师吗?还哭什么?”她说世间的路子多着哩。戴上红袖章出外串联,争取做个正义的向导,才算彻底的革命者呢。文星抚摩着宛伶的手左劝右劝。
  “还想当向导?掉不了队就是好的。俺看俺这个公而忘私的模范,又得当走资派家属的先锋了。”宛伶“哼”了一声又说:“不过,什么都难剥夺我长着一颗正义的心。”
  文星向她伸出敬佩的大拇指。
  之后,峡沟村的校院里又响起文星师生与宛伶畅谈的欢笑声。
  
  仲夏的清晨,山路两旁更显得花繁叶茂,青翠一片,芳香扑鼻。
  这日,是文星回到峡沟小学的第二天。她和宛伶趁凉爽之际,送了张绢红同学们一程,在握别的时候,绢红突然对文星说:“老师,您赶快戴个红袖章吧,看人家说您不革命。”
  文星听之赧颜汗下,心底的难言之隐哪能对孩子们言谈呢?她,机械地弯下腰,颤着双手擗了一枝鲜花,平举在眼前,与其说她在赏花,还不如说她在愣愣怔怔地思考什么。
  良久。
  “红袖章只能说是革命的标志,哪能判断出心灵深处的善恶和革命不革命呢?”宛伶直抒己见,并瞟了绢红一眼。
  绢红豁然开悟,看着低首呆立的冀老师,再看看郭老师愤然作色,这个“革命”和“不革命”的话究竟对在哪儿?又错在何处?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忘却的记忆。
  文星离开了绢红日夜想念。要不是美美和宛伶与她开心见诚,真要把她闷死呢。可是,好友宛伶要出外串联了。这一走,不是三天五天,而是三月五月。
  文星忽忽不乐地坐在炕沿上思前想后,忆起当年她和宛伶相依为命,互帮互学在教育战线上,再苦再累也觉得如同姐妹并肩携手在游乐园中。她曾记得在学校院子里时,宛伶和她与学生们玩耍“凉篷转盘”。这是她俩给孩子们自制的一种活动玩具。她俩利用一块现成的、直径两米左右的、光滑的石板,下面垫上几块光滑的小青石,人一推,它就会缓缓地转动起来。再在周围插上四根木棍上面搭架些树枝、树叶。孩子们轮流推的推、坐的坐。因为石板离地面很近,活动起来也没有危险。宛伶给它命名为“凉篷转盘”。
  她俩曾经也坐上去高兴一番。但是,由于大人的压力大,石子被压进土里,石板不动了。
  她俩又连夜从河里抬沙土,配上石灰,将地打成水泥地似的坚硬,这样,光光的地,光光的石板,放在光滑的石子上,转动起来滴溜溜地真快当,真痛快。师生们观之喜悦欢舞,玩起来一阵阵喝彩声回荡在峡沟小学校的上空。
  宛伶,嫁了一个保卫边疆的如意郎君。一个为自己的丈夫站在保卫祖国的最前线而自豪;一个为自己的妻子站在教育教学的第一线而愉快。宛伶支持丈夫把好祖国的大门,丈夫鼓励妻子精心培育祖国的花朵。他俩欢乐的情和爱的大部分时光消逝在自己的梦境,他俩想念的泪水顺着面颊滚滚。千里迢迢,高山重重,他们两颗赤诚的心总是按着一个旋律“怦怦”跳动。大海的波涛,大风的呼啸,大雨的雷电,淹没不了他俩互相鼓舞的话语。他俩,清晰地传送着互相勉励的心声:“望你顶住风浪,交出自己真正革命的红心。”
  邮递员是宛伶常来的客人,每逢递信给她,总是笑眯眯地逗她说:“军官太太,人家军属常到部队享受,你却在此地死受,信再多也是冷的呀。”
  “俺们这才是真正的革命伴侣呢,成天在一起会变成打手。信,并不冷,每当接到它,总是给俺带来了异常兴奋的暖流。”
  这天邮递员恰巧将信错送在文星手里。她,立刻疾步向宛伶家而来。学校离宛伶家要经过不少家户门,得好好走一段路。
  院门内,传来了哭天嚎地的声音。
  “哎呀!俺的天哪!为甚连头发也不让长了啊!难道长辫子也犯法吗?难道搽点雪花膏也是腐化吗?难道梳个发结也是四旧和迷信吗?爹呀!妈呀!尽是这些小狗子破坏党的政策哇。”
  冀文星听愣了,摸了摸自己也是卷着的发结,吓得急忙往展里拽。但是头发已定了的形状,哪能一时拽展呢?她拔腿就向宛伶家跑去,只以为她家能安全一些,哪知一进院门,就被宛伶的大骂声惊得后退。
  “狗东西!你们过来剪!你们再敢逼近老娘一步,俺就把这把刀子给你们扔过去。”
  接着再度高声:“俺是贫农的女儿,俺是烈士的后代,俺是军人的妻子,俺是代表党群讲道理,主持正义的主力军。你们如果剪了俺的头发,俺愿为受害者伸冤而给你们死在此地。过来!过来!过来呀!看你们再敢挪动一步?滚出去!”
  文星用唾沫悄悄湿透窗纸往屋里一瞭,哈!几个红卫兵和造反团的人一言不发。圪蹴的圪蹴站的站;低头的呆看的斜着眼睛乱瞅的。
  过一会儿。
  “你不愿剪罢了,何必动刀子嘞?”
  “那你们为啥还拿着枪呢?”宛伶“哼”了一声又高喊。
  她说,俺这气还动得小,俺要去串联,俺要上天安门向主席告你们的状。俺不怠听这就是你们的革命行动?你,你们给俺包赔这些打碎的雪花膏瓶、镜子,还有你们扯断俺的红头绳。给俺赔!赔!
  头目看看事色不对,转身就走。
  文星慌慌张张躲到了山墙后边。
  宛伶的母亲“唿通”一声关上院门,嘟哝道:“好怕!像一伙野猴子闯进家。”当她转回身时,正巧看见文星从墙后蹑手蹑脚出来。
  “哎哟!是她冀老师,您甚时候来的?”
  冀文星摆摆手叫她到屋里再说。
  宛伶忽听是冀老师,急忙开门打招呼。文星神会心契地对宛伶说:“我一切都明白了。”她说她虽然是好样的,是真正能为人民说话的革命的行动,但是,恐怕与她爹……
  “俺爹?俺爹是烈士的儿子,看他们敢对他怎么样?况且,俺与爹两来无事,他没有给俺资产,俺哪能对他有影响。俺的怒言完全是理直气壮。”
  哼!她把两手往后一背,挺胸肃立。说她相信党和人民的眼光是雪亮的,他们不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株连九族。她又挥了挥手,提高声音。说她不怕他们,明天还要随学校和村上的青年男女串联去呢。她保证要学习和发扬革命军人的“三大”作风,决不损害庶民百姓的利益。
  “冀老师,好些人还要俺带队嘞。”她突然提高嗓门说。
  冀文星听得兴奋地点点头。
  沉吟片刻。
  “嗳!宛伶,请你代表我在天安门前深深地鞠上一躬,再替我喊声正义的口号。”文星泪汪汪地对宛伶说。
  宛伶瞧着文星羡慕的目光,真想把她带走。然而,这个红袖章却不能一分为二。她看看抽泣着的文星,怜悯的泪水纷纷而下。
  “叭叭叭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宛伶母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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