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园曲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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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园曲径-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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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瞅瞅他,大笑着又耍鬼脸又比划,意思是嗤笑他是书呆子,给他根椽头认个针。
  
  晚秋,成毅和农民上地挑熏窖,挑熏窖可难喽!要挖一个直径两米左右、深度一米上下的圆坑。底下挖成十字渠,然后将玉茭秸等盖在上面,放一层秸子撒一层土;直到堆得满满的为止。再从预先留好的点火口内把火点燃;既不能放了大火,也不能不着火,如同石灰窑,持续到把秸草慢慢烧好烧尽为止。
  夜晚,你如站在地头观望无际的农田:一个个圆形堆上闪烁着忽忽的火光。烟雾在空中自然凝成的各种形状:人形、马状、兵器样。人们叫它孙悟空大闹火焰山,为给人民造肥田。
  春天,把薰好的黑土与烧尽的秸灰从坑里铲出来,就是很好的磷肥。
  成毅组织邻村学校的学生,在晚上到农田参观薰窖。孩子们看之都兴奋地叫它是:
         萤火闪红光,
         育人练武场。
  勤劳肯干的孩子们,从小就学会了这个武艺儿。他们还不时拉长声音唱颂:
  薰窖好,薰窖好,秸草变磷肥,田间培壮苗。庄稼长成好养料,人类吃了身体好。
  王成毅日逐如此与农民们打成一片炼成一块。
  
  村口河边的地塄上,站着一个人正抽烟。烟毕,抡起镢头刨了一气,放下镢头又拿起锹铲了一气,接着使劲抱起一块什么东西,吃力地往塄上走,放好了,又去抱,抱完了,再去刨。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仲冬上旬。
  王成毅看见了,左捉摸右思考,总是弄不清谁在搞什么名堂?冰天雪地的,又放了假,谁还在那儿垒?他的心神不安了。他怕有人搞破坏,踏着尺把厚的雪走去。
  “喂!干啥的?大雪天能做甚?”成毅远远喊叫。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只管抱他的大石头,捡他的小石子。王成毅近前来,原来是从柳林洼刚回老家的韩二连。
  “嗨!二连哥,甚时回来的?”
  “前天。”
  “天气这么厉害,您却这么卖力!谁叫您……”
  “谁也没给我布置这作业,是我硬要的。”
  “您不去柳林洼了吗?”
  二连摇摇头说自从成毅下乡走了,他就不怠再烧石灰了。并觉得亲戚上门不值半文,还是回自己老窝里来体面。韩二连抽上一袋烟,告诉成毅说由于他的作业段的进度,差大家太远了,因而专趁这下雪天追赶呢。他边用毛巾擦汗,边自负不凡地憨笑着说他还能干呢,才四五十岁嘛。
  王成毅看着他在这冷冰冰的雪地上满头大汗;自己却哆嗦着伸不出手;一种鲜明的对比,使成毅感到万分愧疚。为了补上这一课,他咬着牙卷起袖子也抱起石头来。
  须臾,韩二连指着另一边说:“你看,老地也在干哩!”
  成毅一听说老地,耳旁好像又响起欢乐的笑声,这笑声将王成毅的忆境顿时拉回他初来峡沟村,月刚一度圆之际:
  那日,春光如海,风娇日暖。地头,一群男男女女,叽叽嘎嘎地和老地耍笑。老地坐在刚刚耱耙过的土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给大家演讲什么。他高一阵,低一阵,大一阵,小一阵地讲述着。还用两手合成个喇叭对着嘴巴丢洋相。当他看见成毅站在人群圈外的时侯,立刻闭上了嘴,并用一只拳头捶捶前额自言自语:“唉唉,真是无心眼,记吃不记打……”随即将书放在地上再不吭声了。
  “叔叔,快讲呀!那鸡为甚叫得那么早?”一个女孩子问。
  老地瞪了她一眼,又朝成毅站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对着下乡干部他不愿多言。
  几十名站成圆圈的男女,也都面面相觑,又不时向成毅投去讨厌的目光。成毅虽说觉察大家在回避他,但也不便立即退走。作为一个下乡的,绝对要消除乡亲们对自己的戒心,与群众建立起融洽的情感。他想到这里,不顾大家眼光有多么冰冷,一个劲儿走到老地面前,说他认为“半夜鸡叫”这个故事意义深广。
  人们为穷人的智慧和老实赞声朗朗。
  人们恨地主对穷人的勒索咒语连篇。
  “大叔,您讲得真好,扮好人,装坏人,学鸡叫,装偷跑,各种角色当得有神有色,比戏台上的演员还棒呢。”成毅笑盈盈地说。
  “唉唉!俺这张嘴,不拿棒打就够好啦!还敢要求什么棒哩!”老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
  王成毅见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还不时抽搐着,以为他当着生人的面有点拘谨,所以折转话题问道:“大叔,您贵姓大名?”
  “姓郭名诚贤;后来改名为郭进前;自己又送了自己个绰号叫‘老地'。”
  他说为的是牢记守本分,进一步改造自己。
   二人一阵沉默。
  老地忽然抬起泪汪汪的双目对成毅说:“可是我呀!进不了前喽!尽怨自己长了个娃娃心;孩子头;疯子嘴;不知自己是老几?因而跟上它……”老地厾厾自己的嘴巴:“吃亏不小呵!老王;您以后就叫我‘老地’吧。”
  成毅看着他那乐在其中的喜娃娃脸蛋儿,蔼然点头笑笑。
  老地滑稽的样子,逗得大家咯咯嘎嘎。
  同时,一个壮年凑近成毅低声说老地原来也是当老师的,那年被打成反革命加右派,还疯了一段时间,后来群众保他恢复了工作,可他又不知说错了甚的话,被开除回家了。
  成毅听了沉默片刻。
  然后,慢慢拿起那本“半夜鸡叫”的故事书给老地开心道:“大叔,您给大家讲这样的历史和现实故事,说明您是前进中的前进,您应该为您改造得很好而自豪。”
  老地蓦地抬起头,紧紧地握住成毅的双手,两只泪汪汪的眸子,向他投送感激的目光。
  后来成毅从别人口里才知道了老地又被开除的原因:
  那年,中心校的全体教师们,要向他观摩取经。每逢听课前,他总是通宵达旦地备课、试讲。本次的通知却有点突然。由于时间仓猝,欠充分准备,致使情绪慌乱而讲一个“耗”字的时候,却没有考虑到偏旁部首分解时应该注意政治思想。而是将“毛”旁的字义只讲成×××的毛组成。
  有些老师们听了不由发出惊叹。
  郭进前虽然听见了“唉呀”声,可是一时闹不清弄错了什么?他,越发慌乱起来。本该在黑板上写“反革命”而又丢掉了“反”字。当总结评讲的时侯,郭进前的课堂不但缺乏有条不紊,而且出了严重的政治问题。领导言之“毛”字的意义很多,不应该提到我们的主席。因为组成的字义不好,认为他是故意侮辱领袖。“反”字的截漏也是他故意颠倒黑白,认敌为友。
  郭进前深刻地、仔细地回想和检查自己,确实是很成问题:
  “毛”的字义那么多,为啥单单想到那个?黑板上写了那么多字,又为啥单单漏了那个?这实在难以辩护自己,他只好束手待毙。
  王成毅忆到这里,一双眸子顺着韩二连指的方向瞧着瞧着,老地的身世突然似一幕幕影片从他的眼帘下闪过。
  “唉!老地也真够乐观的。”成毅对韩二连说。
  “那还用说,要把他的事情给在别人身上,我看早就面朝天了。可是他;你快看!比小孩子的气还元哩!以我想也得感谢没有老婆孩子缠绕呢。”
  “他,他从来没娶过老婆吗?”
  “不,两个孩子都十几岁了。他回家,她出嫁,人家看他是傻瓜。哈哈,大儿托付嫂看管,二儿做了带罐罐。”
  成毅听了哭笑不得,沉默了好大会儿,又叹息着对二连说老地的劲儿,并不是元气,而是志气。人世间,差不多都是遇了苦难,才去做和尚呢。老婆孩子应该是开心的钥匙,并不是损身的药物。
  “二连哥,您想我说得有道儿吗?”成毅拍拍韩二连的肩膀笑道。
  二连抿着嘴,眯着笑眼点点头。
  老地内心再愁苦表情上也是乐乐陶陶的;甚至笑话联翩;所以比他年纪小的、辈数小的,都索性称呼他喜娃哥、喜娃叔、喜娃大伯、喜娃爷。
  成毅听得前仰后合的笑声唤来了一只小白兔。
  “快!喜兔喜兔,冬日少有,见它有喜,人和家富。快捉!”
  韩二连和王成毅正喊着追兔子;忽然听见村上乱嘈嘈和惊人的哭叫声。成毅不由冲着二连说:“看看!什么喜兔?说不定它是来报忧的。”
  二连也傻眼了。
  “喂!快走!村上出事了……”顺风传来老地的大喊大叫。
  三人像赛跑运动员,争先恐后地直奔村上来。
   原来是老地的邻居刘正义的儿子因耍雪,从家门前的崖头上失脚跌在半崖的杜梨丛中。
  孩子的母亲哭天嚎地。
  父亲拔腿要往下跳。
  老地看得眼湿了,听得心酸了。
  “娃儿,你不要下去,我来我来,我死了,也活了四五十了……”
  他腰里系了根绳子,让他夫妻俩拉住,然而,刘正义却在夺绳子,众人也都来抢着下。老地憋气把绳子的一头拴在崖边的树干上,抢先一步跳下去……
  孩子救上来了。
  郭进前的衣服从背后的正中开了个口子,活像小孩子破旧的饭衣。这不说,屁股和脊背都给岩石与荆棘擦得鲜血直流。
  刘正义对老地感恩戴德。他的妻子跪在老地的脚下谢呀谢:“俺的大叔,俺们一家永远敬谢您,您不是老地,是老好人哪!”
  乡亲们也无不赞扬,敬佩。
  这时,韩二连洋洋得意地冲着成毅说:“看看!我说喜兔就是喜兔,喜兔哪会报忧?”
  “喜从何来?”
  “嗨!报来舍己为人的事迹与更加人和嘛。老地虽然流了些血,也可说是见红有喜,是难得的好名声哟!”
  大家听之,欢笑的回声震荡着整个山村。

 
五 
 
  初夏的月圆之日,是文星娘家门前的庙会。她带着自己的长子小刚和侄子小聪到庙会一游。
  南来北往的人们本计划抢着挤头路去看戏,哪知到了戏场一看见卖油果的,又挤进买油果的队列中。与其说是赶会看戏,还不如说在集市上购买食品。
  文星也不例外,携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站在买油果队伍的最后。赶轮到她的时侯,油果只留下三个。小刚小聪抢着各要两个,闹腾得大哭大叫。文星将其中的一个一分为二,但是两个孩子都坚持要整的。唉呀!
  三个油果二人分。人手两个哪能行?说不听。哄无用。解释劝道更不懂。越抱越亲越闹腾。这理可难平了。怎么办?文星只好用武力对待当哥哥的小刚,干脆把儿子抢去的油果夺给侄子聪聪。弟弟接了油果,哥哥挨了拳头。聪明的侄子心更公,幼小的情怀比大人。他一见姑妈流泪;立刻把油果又递给小刚说:“哥哥,咱俩分着吃吧。”
  “我有这个就行了,你小,该你吃两个。妈妈说,暂时困难,等咱们长大就好了。”小刚摇摇头说。
  周围的人听了几乎是异口同声高兴道:“祖国后继有人哪!”
  接着“啪啪啪啪”一阵掌声。
  两个月后的星期天。
  文星带了儿子去娘家探望父母。一进门,就看见大人满脸的不高兴。父亲劈头盖脸地冲着文星说:“给我去!去!别见我们。你这当姑妈的连个油果也舍不得给侄子买,凭什么来吃他爷爷奶奶的饭?给我滚!”
  文星一扭头,又看见嫂子从炕上跳下来,变着怕人的脸子躲她走了。
  文星被这猛来的暴风骤雨呛得倒抽了一口气,莫明其妙地问:“爹,您怎了?我,俺怎了?”
  她爹“叭叭叭叭”狠狠地叩着烟袋锅,黑沉着脸一言不发。还是妈妈的心软,虽然也满脸阴云,但看见闺女被吓成那个可怜相,就急给讲其原因:
  原因还在那次庙会上。
  当小刚和小聪打闹油果的时候,文星并没有发现嫂子的娘家婶娘,也在高阶上看热闹。
  她只看见孩子们哭天嚎地。
  她只看见兄弟俩互相争吃。
  她只看见聪聪喊叫油果。
  她只看见文星举拳生气。
  然而。
  她却没有看见文星的拳头落在小刚身上。
  她却没有看见文星把油果夺在聪聪手里。
  她却没有看见有钱买不到油果。
  她却没有看见文星也在流泪。
  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表外不知表内,更不愧为是无德无知的老奸妇,她竟能向文星的嫂子耳里胡说八道,谗言佞语,说什么姑妈连一个油果也舍不得给侄子买莫说了,还打着侄子的脑袋臭骂嫂子。
  嫂子呢?耳染目濡,偏听偏信,不与妹妹直言尽意,竟能与亲人心谤腹诽。
  文星听得气青了脸。她觉得自己好命苦,连亲人都在小瞧她、攻击她,真的以为她对侄子舍不出五分钱。哎呀!这个油果之冤,惟有天知道。她觉得自己没罪、没过;可是有口难辩。她想回击;但在亲人面前惟一的办法就是走,赶快走。看看!谁能知晓她们姑嫂之间的关系;只因一个小小的油果而导致断绝呢?
  唉!真是令人齿冷,忆之不由捧腹。
  “闺女,等一等。”
  文星走不多远,忽听背后传来她母亲的叫喊声。她一见妈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手里还拿着个糠面窝头,就知道慈母的心怕饿着了小刚,又怕委屈了闺女。她瞧着妈妈送来的温暖,不由扑在怀中痛诉冤枉……
  “闺女,看来,你嫂嫂的婶娘的心不正呵!”母亲叹息道。
  母女俩一阵沉默之后,妈妈环顾了下四周没人,又低声告诉文星说:“星儿,听人说,你嫂子有不干不净。”
  “和谁?”
  “还不是村里那些赖小子们。”
  “妈,在我哥面前说话要小心呀,千万别露了馅。”
  “放心,妈也懂个那,管人家嘞,她知道过咱的光景就行。可是就怕……”母亲突然咽回半截话。
  “妈,怕什么?说呀!”文星惊问。
  “就怕过不成嘞,有人告俺说,你嫂嫌弃咱的家庭成份,又说你哥犯了偷玉茭的错误,这是真的吗?”
  “尽人假说瞎道,妈,您还不记得俺们姊妹兄弟小时侯,连婶子大娘给的东西还不要嘞,哪懂得偷,臊死人了,您不要操那份心。妈,您快回吧。”
  母亲忧忧郁郁不言不语,呆呆地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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