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城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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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城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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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几分钟,他们以两千四百五十元握手成交了。但等售货员动手签订合同,斯莫盖就走开了,他继续在样子间里踱来踱去。
  不到一眨眼工夫,亚当只见他在一个新来的顾客身旁停住了脚。这人很自信,抽着板烟,衣着漂亮,穿着一件哈里斯呢外套,一条挑不出眼的喇叭裤和一双鳄鱼皮鞋。他们谈了很久,等那人一走,斯莫盖回到了亚当身边,摇了摇头。“不会成交的!是个医生!跟医生,生意最不好做。要半送半买的价钱;过后,还要优先维修,而且总是要以无息分期付款,来购买汽车,仿佛我的汽车象是急救绷带一样搁在一边。向随便哪一个经销商打听医生的事。那就好比刺了人家的痛处。”
  没隔多久,来了一个矮壮、秃顶、嗓子发哑的人,替他的妻子购买一辆汽车,斯莫盖对这人倒不大挑眼。他介绍给亚当,说是当地警察队长威尔伯·阿伦森。亚当经常在报上看到警察队长的名字,这会儿他觉出冷酷的蓝眼睛在朝他上下打量,他的身影照例摄入这个警察的脑子里,就此忘不了啦。他们两人回进斯莫盖的办公室,在里头成交了一笔生意——照亚当猜想,对这顾客来说,大概是笔便宜买卖。警察队长走了后,斯莫盖说:“跟巡警总要有交情。有朝一日我的维修部不得不把汽车停在马路上,如果所有这些汽车都要弄到停车票,那就要我花掉很多钱啦。”
  一个黧黑、健谈的人走了进来,把放在铺面接待室里等他来取的一个信封拿了去。他出去时,斯莫盖拦住了他,跟他热烈握手。事后,斯莫盖解释道:“他是个理发师,也是替我们拉生意的一个掮客。拉拢给他理发的顾客;他一面理发,一面就谈起他在这儿买的汽车怎样便宜,服务怎样周到。有时候,他的顾客说要上这儿来看看,如果我们卖掉一辆汽车的话,那人就得到一点佣金。”斯莫盖透露说,这么种正式的掮客,他手里有二十个左右,其中包括几个加油站管理员,一个药剂师,一个美容院技师,还有一个殡仪馆老板。谈到殡仪馆老板,他说:“一个人死了,他的老婆要卖掉他的汽车,说不定要买进一辆小车子。情况多半是这样,殡仪馆老板把她给说迷糊了,因此他叫她上哪儿,她就上哪儿,如果是到这儿来的话,我们就给他点好处。”
  他们回到夹层楼面的办公室去喝咖啡。斯莫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瓶白兰地酒,朝咖啡里兑上一点。
  他们喝着咖啡,经销商提出了一个新题目——“参星”。
  “一朝走红,那就了不起啦,亚当,到那个时候,我们这儿能到手多少辆‘参星’,就能销售多少。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斯莫盖搅着杯子里的酒和咖啡。“我在想——如果你能够利用你的关系,让我们额外分配到一些,那对特里萨和几个孩子都会有好处。”
  亚当没好声气说:“那也会把钱放进斯莫盖·斯蒂芬森的口袋里。”
  经销商耸了耸肩。“我们就这样互相帮忙嘛。”
  “在这上面,可不来个互相帮忙。我也请你今后千万不要再提这件事,象这一类的事也不要提。”
  前一会儿,亚当心里始终紧张,一听到那提议,就火起来了。经销商这一提议荒谬绝伦,公司里的公私利益冲突委员会之所以设立,本来就是要防止这号事呀。他一阵火后,心里又高兴起来,只是作了个不瘟不火的回答。
  事情很清楚,凡是跟销售和买卖有关的事,斯莫盖·斯蒂芬森就完全不讲道德,对刚才提议的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或许汽车经销商非得那样不可吧。亚当可没把握;他也说不上,该向特里萨提出些什么建议。
  可是,他为此而来的初步印象毕竟已经得到了。这些印象好比一团乱麻;他要理出个头绪,好好考虑一番。

十三
  正在迪尔博恩跟布雷特·迪洛桑多一起吃午饭的汉克·克赖泽尔,代表着冰山那看不见的一角。克赖泽尔五十五岁,精瘦,矫健,身量比大多数人都高,活象一群■犬中的一头牧羊狗。他是一家汽车零件制造公司的老板。
  世人一想起底特律,总是想到以三大公司为主的一些赫赫有名的汽车制造厂。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只不过主要的汽车制造商代表的是冰山那看得见的一角。看不见的是成千上万家辅助商号,有些是殷实户,但多半是小店小铺,还有偌大一部分是小本经营,在小得不堪的店堂里营业。在底特律地区,这种辅助商号比比皆是,无论在闹市区,在郊区,在小路上都有,有的是大厂家的卫星厂。操作场所好坏不一,上至时髦的建筑,下至摇里晃荡的仓库,改装过的教堂,或者单间的顶楼。有些有工会组织,多数都没有,尽管每年付出的工资总额高达几十亿也罢。可是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瀑布似地流出大批零星部件,虽然有些是大的,但是多数是小的,还有不少,除了专家,谁也看不出到底有什么用处,统统用来制造其他零件,到最后,都是制造完整汽车的。没有零件制造厂商,三大公司好比加工蜂蜜的没有蜜蜂一样。
  在这方面说来,汉克·克赖泽尔就是蜜蜂。在另一方面说来,是海军陆战队的军士长。他在朝鲜战争中当过海军陆战队上士,至今仍然有那么一副军人气派,短短的头发微微有点花白,八字胡子修剪得齐齐整整,立定时的姿势活象一根通条,不过这种情况倒不多见。通常总是动作急促,一板一眼,迅速麻俐——干,干,干——说起话来也一样,在大角的家里一早起身,直到每一个大干一场的日子结束,天天如此,年年如此。这类习惯曾经害得他发过两次心脏病,医生警告说,再发作一次,就可能送命。可是,汉克·克赖泽尔看待这个警告的态度,好比一听说前面密林中可能有敌人埋伏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他照旧步步进逼,一则,相信只要本人有把握决不会毁灭,就万无一失,再则,相信自己运气好,难得倒霉。
  汉克·克赖泽尔正是凭着运气好,前半辈子里有的是他最喜爱的两件东西——工作和女人。偶尔也倒霉。有一次,是在休息营里跟一位上校的老婆搞着风流事那当儿,事后她丈夫亲自把克赖泽尔军士长降为一等兵。后来,他在底特律进了汽车制造业,也遭到过不幸,但成功的次数还是多得多。
  有一天,克赖泽尔在设计—造型中心操作表演一个新的辅件,布雷特·迪洛桑多跟他相识了。他们彼此投合;多少是因为,这年轻设计师真心想知道汽车工业的其他人如何工作,如何生活,所以他们结成了朋友。在闹市区停车场上跟伦纳德·温盖特萍水相逢的那个扫兴日子里,布雷特打算见面的,就是汉克·克赖泽尔。可是,那一天,克赖泽尔没有来,一直到现在,过了两个月以后,他们两人才算实现共进午餐的宿约。
  “我一直在纳闷,汉克,”布雷特·迪洛桑多说。“你怎么会做起汽车零件生意来的?”
  “说来话长。”克赖泽尔伸手取了他喝惯的酒,那杯没有兑水的酸麦芽布滂威士忌酒,喝了一大口。他正在养神,虽然穿的是一套裁剪贴身的办公服,但是坎肩的钮扣却一个也不扣,露出身上既吊着背带,又系着裤带。他添补一句说:“你爱听,就讲给你听。”
  “讲吧。”布雷特前几天在设计一造型中心搞了几个通宵,今天早晨总算睡足了,眼下正在趁大白天逍遥一番,到下午四五点钟再回到设计部去。
  他们是在一套小小的私人公寓里,离开亨利·福特博物馆和格林菲尔德村大约一哩路光景。这套公寓也靠近福特汽车公司的总管理处,因此以“福特联络处”的名义,登载在克赖泽尔公司的帐册上。其实联络对象不是福特,而是一个聪明伶俐、亭亭玉立、名叫埃尔茜的黑发姑娘,她白住在这套公寓里,也算是克赖泽尔公司的雇员,不过就是从来也没有到公司里去过。为了酬谢起见,她每星期给汉克·克赖泽尔效劳一两次,如果他想要多几次,也可以从命。这样的安排,双方都觉得自由自在。克赖泽尔素来是个能体谅、讲道理的人,事前总是先通电话;埃尔茜呢,也尽力做到保证他有优先权。
  埃尔茜却不知道,汉克·克赖泽尔还有一个“通用·克莱斯勒联络处”,在同样的安排下开展活动。
  埃尔茜已经准备好午饭,这会儿在厨房里。
  “别忙!”克赖泽尔对布雷特说。“刚想起一件事。你认识亚当·特伦顿?”
  “很熟啊。”
  “想见见他。据说他这人前途无可限量。结交些这行业中的高级朋友也无伤大雅。”这句话一如其人,克赖泽尔为人既直率又诡谲得可爱,女人也好,男人也好,无不为之动心。埃尔茜又到了他们跟前,她一举一动都透着妖冶,穿一件朴素的紧身黑衣服,就更显得妖冶了。前海军陆战队战士亲亲热热地拍拍她的屁股。“好,我去安排见次面。”布雷特咧嘴笑了笑。“就在这儿?”汉克·克赖泽尔摇了摇头。“希金斯湖别墅。搞个周末聚会。不妨定在五月。日子你选。其他我办。”“好,我去跟亚当谈。再让你知道。”
  跟克赖泽尔在一起,布雷特不知不觉也跟主人一样,用了断音式句子。至于聚会嘛,布雷特早在汉克·克赖泽尔那僻静的别墅里参加过好几次。都是排场豪华的盛会,玩得他痛快之至。埃尔茜跟他们一起坐在桌旁,继续吃午饭,一双眼睛朝他们两人来回打转,听他们谈话。布雷特从前来过这里,所以知道她只爱听,难得插嘴。布雷特问:“你怎么会想到亚当来的?”
  “‘参星’嘛。据说,他同意增添设备。最后一冲刺。其中一件,我在造。”
  “你在造!哪一件?是支架还是地板加强板?”
  “支架。”
  “嗨,我当时也在场!那是一大笔定货咧。
  克赖泽尔呲牙咧嘴一笑。“成败在此一举。他们一下需要五千副支架,昨天是如此。以后月月一万副。拿不定要不要接下。日期安排得紧。何况头痛事不少。但他们认为我会交货。”
  布雷特早已知道,汉克·克赖泽尔素来以能如期交货出名,这种品德,汽车公司的采购部门最为珍惜。一个理由是加工应急零件,时间和成本都得压缩,需要一点才能,尽管克赖泽尔本人不是合格的工程师,可是脑子要比许多合格的工程师灵得多。
  “活见鬼!”布雷特说。“你跟‘参星’扯在一起。”
  “哪里会出你意外。工业里多的是你走我的桥,我走你的桥。有时彼此擦身而过,连知也不知道。你卖给我,我卖给你。通用汽车公司把方向盘齿轮卖给克莱斯勒汽车公司。克莱斯勒汽车公司把胶带卖给通用和福特两家汽车公司。福特汽车公司助以顺风牌风窗。我认识一个人,是个经销设计工程师。住在弗林特,给通用汽车公司做事。弗林特是通用汽车公司城市。他的大主顾是迪尔博恩的福特汽车公司——推销发动机辅件的技术设计。他把福特汽车公司的机密东西拿到弗林特。通用汽车公司不让自己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些人老是尖起耳朵在探听。那人驾驶一辆福特牌汽车——开到他的主顾福特汽车公司去。这一辆汽车是他的通用汽车公司老板给他买的。”
  埃尔茜又把汉克·克赖泽尔的布滂威士忌酒斟了一巡;早先,布雷特已经婉谢过一次。
  布雷特告诉那个姑娘说:“他总是把我不知道的事情讲给我听。”
  “他知道的事情才多呢。”她的一双眼睛,笑咪咪的,从年轻工程师身上转到克赖泽尔身上。布雷特觉出这里头传递着密信。
  “嗨!你们两位希望我走吗?”
  “别忙。”
  前海军陆战队战士掏出一个烟斗,点了火。“你要听听零件的事吗?”
  他瞟了埃尔茜一眼。“不是指你的,小宝贝。”他的意思明明是:那是归我的。
  “汽车零件,”布雷特说。
  “对。”克赖泽尔呲牙咧嘴一笑。“参军前,我在一家汽车厂工作。朝鲜战争结束,再回厂。当冲床工。后来当领班。”
  “你升得好快。”
  “也许是太快了。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注意到产品是怎么样造的——冲压件是怎么搞的。三大公司都一样。一定要有最最高级的机器,高价的厂房,庞大的开支,食堂,等等。有了这一切,两分钱的压件就要卖五分钱。”
  汉克·克赖泽尔抽着板烟,一口口抽得烟雾在身边缭绕。“因此我就上采购部。见到熟人。告诉他,我认为同样的东西我造起来可以便宜些。由我独力经营。”
  “他们有没有给你垫本钱?”
  当时没有,后来没有。但给我一份合同。当时当地讲好要做一百万只小垫圈。我辞职出来,手头有两百元现款。没有厂房,没有机器。”汉克·克赖泽尔格格笑了。“那天一夜没睡。害怕死了。第二天,我到处奔走。租了一间旧弹子房。把合同和租约拿给一家银行看;他们借了我一笔钱,去买了些破烂机器。随后我雇了两个人。我们三个把机器安装好。他们开机器。我出去奔走,又接下一些定货。”他追忆着往事,又补上一句:“从此以后就一直奔波了。”
  “你倒象传奇人物,”布雷特说。他看见过汉克·克赖泽尔那个富丽堂皇的大角住宅,那六家喧腾热闹的工厂,那改装了的弹子房仍是其中之一。
  照他看,根据保守的估计,汉克·克赖泽尔的身价也得值两三百万元。
  “你那位在采购部的朋友,”布雷特说。“就是给你第一笔定货的那个人。你还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他还在那儿——当职工。还是老职务。快要退休。我有时请他吃饭。”埃尔茜问:“什么叫传奇人物?”克赖泽尔告诉她:“那是个一帆风顺的人。”
  “是故事里的人物,”布雷特说。克赖泽尔摇摇头。“我算不上。现在还算不上。”他说说停住了嘴,突然沉思起来,这副样子,布雷特以前倒从来没有看到过。等他重新开口,声调放慢了,话也不是那么简短了。“有”
  件事,我很想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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