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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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温柔-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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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可爱。” 
  他们到了旅馆,萝丝玛丽稍稍走在他后面一点,欣赏着他,崇拜着他。他步履轻快,就好像是刚办完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现在忙着去办另一些事情似的。真是一个寻欢作乐的组织者,光明正大的幸福的监护人。他头上是一顶十分雅致的帽子,手用拎着一根沉甸甸的手杖,戴一副黄色手套。她心里想今晚他们同他在一起将会度过多么愉快的时光。 
  他们上楼去——一共有五段楼梯。在第一个楼梯平台,他们停下来接吻,在第二个平台,她做得小心些,在第三个平台更加小心。下一个平台——还有两个平台——她刚走到一半便停下来飞快地吻他一下表示告别。在他的催促下,她和他很快走回到下面一个平台——随后再一步步向上走去。最后他们顺着楼梯扶手伸出手去握一下表示告别,接着手指慢慢分开。迪克下楼去为晚上的聚会做些安排——萝丝玛丽跑回自己的房间,着手给她母亲写信。她觉得内疚,因为她压根把母亲给忘了。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一部
第18章
  虽然戴弗夫妇对人为的时尚向来兴趣不大,然而他们非常敏锐,不会放过时尚所带来的节奏和韵律——迪克圈子里的人都喜欢热闹,如果在寻欢作乐的空隙有机会呼吸一下夜晚清新的空气就更好了。 
  快天晚上的聚会仿佛是上演一出滑稽喜剧。先是十二人,后来变成十六人,他们四人一伙开着车在巴黎兜风。人们着了魔似的参与进来,像专家甚至导游一样陪伴着他们,度过晚上的一段时光,随即又消失了踪影,被其他人取代。人们似乎整天都在为这一良宵养精蓄锐。萝丝玛丽由衷地感到这与好莱坞的聚会有多么地不同,尽管后者的规模要宏大得多。有许多的娱乐活动,还有一辆波斯国王的汽车。迪克从哪儿搞来这部车子,用了什么贿赂手段,这些都无关紧要。萝丝玛丽只当它又是一个稀奇玩艺儿,过去两年里,新奇的玩艺她见多了。汽车是在美国产的一种特殊底盘上组装成的。车轮是银制的,散热器也是。车厢里镶嵌了无数的钻石,当这辆车下星期抵达德黑兰①时,这些钻石就会被宫廷珠宝匠用真正的宝石替换。后面只有一个真正的座位,因为国王乘车外出必须一人独坐,所以他们轮流坐进去,在那铺满地板的貉皮上坐坐。 
  ①伊朗首都。 
  但总是离不开迪克。萝丝玛丽可以对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母亲的肖像保证:她从来,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像这天晚上的迪克那样优雅,简直优雅极了。她将迪克同两个英国人相比,艾贝谨慎地称这两个英国人为亨吉斯特少校和霍尔瑟先生。她还将迪克同斯堪的纳维亚的一位王储和某个刚从俄罗斯回来的小说家相比。还同毫无顾忌、诙谐有趣的艾贝相比,同科利斯·克莱相比,他也搀和进来并呆在一起——她觉得他们都比不上他。迪克在整个夜间活动中表现出来的热情和慷慨让她入迷。他具有调动许多不同类型的人的本领,这些人缺乏主动性,像军队的步兵依赖给养那样依赖他的关照。迪克似乎能够毫不费力地这么做,且仍能将最具有个人化的自我奉献给每一个人。 
  ——日后她回忆起她感到的那些最幸福的时刻。第一次是她和迪克一起跳舞。他高大健壮,她则妩媚,光彩照人。他们翩翩起舞,犹如在甜蜜的梦幻中倘佯——他带着她满场子转,巧妙地向人暗示,她就像一束艳丽的鲜花,一块华贵的布料展现在那二十五个人眼前。有一刻,他们似乎停下来不再跳舞,只是紧紧地偎依在一起。清晨的某个时辰,他们单独呆着,她汗津津的搽过粉的娇躯紧贴着他,他的衣服被揉得皱巴巴的,他们在挂着别人的帽子和外套的地方拥抱…… 
  她记得最开心的时刻是在后来,那时他们六个人,六个最出色的人,那天晚上最高贵的旧派人物,正站在里兹饭店昏暗的门厅里告诉饭店夜间守门人,潘兴将军①就在门外,他要一些鱼子酱和香摈酒。“他不能容忍拖拖拉拉。每个人,每枝枪都为他效力。”慌乱的侍者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门厅里摆好了一张餐桌,装作潘兴将军的艾贝走进来,他们笔直站着,向他哼唱几段还能记住的战歌。满腹牢骚的侍者对这种恶作剧做出了反应,把他们晾在一边;他们发现之后就给侍者们设置了一个圈套——用门厅所有的家具搭了一个庞大而奇特的东西,其功能类似于戈德堡漫画②中的古里古怪的机械装置。艾贝不放心地摇摇头。 
  ①潘兴(1860一1948)美国将军,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指挥在欧洲的美国远征军。
  ②戈德堡(1883一1970),美国连环漫画家,创造了一个专门搞复杂发明来做极简单事情的漫画人物——发明家布茨教授。
  “也许偷一把乐锯更好些——” 
  “够了,”玛丽打断他的话,“要是艾贝开始出馊主意,那就该回家了。”她不无着急地对萝丝玛丽说: 
  “我得让艾贝回家了。他要赶十一点钟的火车,免得误船。这很重要——我觉得他的整个前途就取决于能否赶上这班火车,但每次我对他谈起这个问题,他总是跟我唱反调。” 
  “我来劝劝他。”萝丝玛丽主动提出来。 
  “你吗?”玛丽不太相信,“也许你可以试试。” 
  这时迪克走到萝丝玛丽跟前。 
  “尼科尔和我准备回家,我们想你可以同我们一起走。” 
  她有些疲倦,脸色在虚幻的曙光中略显苍白,白日里红润的面颊出现了两块灰色暗斑。 
  “我走不了,”她说,“我答应玛丽·诺思和他们呆在一起——否则艾贝决不会去睡觉。也许你可以帮点忙。” 
  “难道你不知道你帮不了什么忙?”他劝告她,“如果艾贝在大学里跟我住一个宿舍,一上来看紧点,情况就会不同,而现在无能为力了。” 
  “不过,我得留下来。他说要是我们同他一起去霍尔斯的话,他就回去睡觉。”她几乎带着挑战的口气说。 
  他飞快地在她手臂上吻了一下。 
  “别让萝丝玛丽一个人回家,”他们离开时尼科尔朝玛丽喊道,“我们要对她母亲负责。” 
  稍后,萝丝玛丽、诺思夫妇、一位说话奶声奶气的来自纽瓦克①的工厂主、无处不在的科利斯及一位名叫乔治·T·霍塞佩罗塔克兴的穿着花哨的油布衣衫的印第安人,一起坐在满载着胡萝卜的市场卡车上胡萝卜根须上的泥土在黑夜里散发出甜甜的芳香。萝丝玛丽高高地坐在胡萝卜堆上面,几乎看不见同车的其他人,他们被淹没在相距甚远的街灯之间的大片黑暗之中。他们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他们此刻有着不同于她的感受,不同而且遥远,因为她心里想着迪克,为跟诺思夫妇一起来而遗憾,希望她是在旅馆里,他睡在对面的房间,或者他就在这儿,在一片熙和的夜色中守候在她身旁。 
  ①美国城市。 
  “别过来,”她对科利斯叫道,“胡萝卜会滚掉的。”她朝艾贝扔去一根胡萝卜,他坐在司机边上,呆呆地像个老人…… 
  后来她终于回家去,这时,天已大亮,一群鸽子飞翔在圣稣尔比斯教堂上空。他们一齐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仍是夜里,而街上的人却误以为已是青天白日了。 
  “我终于狂欢了一回,”萝丝玛丽心想,“但迪克不在就没意思,” 
  她觉得自己有点误入歧途,于是伤感起来,但这时一个活动的场面映人眼帘。这是一棵巨大的七叶树,开满了花,正被运往香榭里舍大街。树虽被缚在一辆长长的卡车上。但枝叶欢快地摆动着——犹如一个高尚的人身处逆境,仍对自己的高尚充满自信。萝丝玛丽出神地看着这棵树,不禁把自己当作这棵树,因而快乐地大笑起来,顷刻之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 作者:菲茨杰拉德 
第一部
第19章
  艾贝十一点从圣拉扎尔车站动身——他独自站在脏污的玻璃穹顶下面,这还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即水晶宫①时代的产物。他的双手现出暗灰色,只有二十四小时不休息的人才有这种颜色。他把手插进外衣口袋,不让人看见他颤抖的手指。他脱掉了帽子,显然只有顶上的头发朝后梳着——底下的头发倔倔地披向两边。已很难认出他就是半个月前在戈赛海滩游泳的那个艾贝了。 
  ①1851年在伦敦举办的第一届国际博览会的展览馆,建筑规模巨大,墙面屋面覆以玻璃,故有“水晶宫”之称。 
  他早早地来了。他只是用眼睛左右嚼着,好像动用身体的其他部位就会使他的神经失去控制似的。有人拎着外观新颖的行李包从他身边经过。即将上车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旅客尖声喊叫着,“喂,喂,乔勒斯!” 
  就在他思忖是否还有时间到车站酒吧去喝一杯,并开始从口袋里摸那叠湿漉漉的一千法郎的钞票时,他游移的目光落到了在楼梯口幽然出现的尼科尔身上。他注视着她——她脸板板的,但仍透露出一种神情,就像人们在找一个等候着的人,而他们自己还未被注意到一样。她皱起眉头,像是在想她的孩子似的,不是心满意足地想到他们,而像动物清点幼仔,如一只猫用爪子察看她的小猫咪一样。 
  她看见了艾贝,这种神情即从她脸上消失了。上午天色晦暗,只见艾贝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眼睛下面有着黑圈。他们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要我来我才来的。”尼科尔辩解似的说。艾贝似乎已经忘了为什么要叫她来,尼科尔恰然地看着那些从身边走过的旅客。 
  “那一个将是你船上的大美人了——就是那些男人对她说再见的那个——你知道她为什么买那件衣服吗?”尼科尔越说越快。“你知道为什么除了周游世界的美人,没有其他人会去买它吗?知道了吗?不知道?你清醒点!那是一件有来历的衣服——那种特别的料子本身就是一个故事,周游世界的人孤寂难挨,都想要听听这个故事。” 
  她刻薄地说出了她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太快了。艾贝觉得很难从她严肃刻板的脸上看出她发了一大通议论。他试着挺直身子,摆出一副像是要站起身来的姿态,而实际上却坐了下来。 
  “那天下午你带我去参加那个可笑的舞会——你知道,是在圣热纳维埃芙①的——”他开了口。 
  ①圣热纳维埃芙(422?一500?),巴黎的女主保圣人,传说她曾劝说巴黎居民留城固守并击退匈奴入侵者。 
  “我记得。舞会很有趣,不是吗?” 
  “我不觉得有趣。这次见到你也怪没劲的,我对你们两个腻透了,但这种情绪没有流露出来,因为你们甚至更讨厌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还有什么热情的话,我该去找些新朋友了。” 
  在她进行反驳时,他注意到她的丝绒手套上有一层蓬松的绒毛。 
  “闹别扭真是太愚蠢了,艾贝。不管怎样,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一切事情都不抱希望。” 
  艾贝考虑着,同时竭力不去咳嗽或擤鼻子。 
  “我想我是烦透了,另外,回过头去重新开始又是一条如此漫长的路。” 
  一个男子常常能在女人面前扮演无助的孩子的角色,但当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时,他几乎再也不能这么做了。 
  “别再找借口了。”尼科尔干脆地说。 
  艾贝的心情越来越坏——他无法考虑别的什么,脑子里只有那些令人难堪的或纯属胡言乱语的话。尼科尔心想她最好的态度便是坐着,眼睛直视前方,两手搁在大腿上。有一会谁也没有跟谁说话——彼此都想摆脱对方,都只是在自己眼前而对方看不到的一方天地中喘息。他们不是一对情人,他们并不拥有过去;他们也不是丈夫和妻子,并不拥有未来。但迄今为止,尼科尔喜欢艾贝超过其他任何人,除了迪克——而他多年来牵肠挂肚地深爱着她。 
  “我讨厌女人的世界。”他突然冒出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创造一个你自己的世界?” 
  “我也讨厌朋友。交朋友不过是找几个马屁精。” 
  尼科尔很想去把车站的钟拨快些,而他却问,“你同意吗?” 
  “我是一个女人,我的职责是将一切聚集起来。” 
  “我的职责是将一切拆散。” 
  “你喝醉时什么也拆不散,除了你自己。”她这么说,同时感到一阵寒意,心里慌乱起来,失去了自信。车站挤满了人,但她一个也不认识。过了片刻,她的目光欣喜地落到一个高个子姑娘身上,姑娘一头浅黄色头发,就像戴着一顶头盔似的,她正在把几封信塞进邮筒的投信口里。 
  “有个姑娘来了,我得和她说几句话,艾贝。艾贝,别愣着!你这个傻瓜!” 
  艾贝不急不忙地望着她离去。那姑娘转过身来,一惊一乍地同尼科尔打招呼,艾贝认出这是他在巴黎见过的一位姑娘。他趁尼科尔不在,使劲地咬上几声,并捂着手帕干呕,还大声地抽了几下鼻子。天气渐热,汗水湿透了他的内衣。他的手抖得厉害,擦了四根火柴才点上一支烟。看来非得去酒吧喝一杯了,但此时尼科尔却转身回来了。 
  “真没意思,”她用淡淡的嘲讽口吻说,“先是求我去看她,接着又给我来个不理不睬。她瞧我的样子似乎我是个堕落分子。”她有些激动,嘻嘻地笑了几声,竖起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让人家来找你吧。” 
  艾贝从抽烟引起的一阵咳嗽中缓过劲来,议论道: 
  “问题是你清醒的时候,你不想见任何人,而你醉醺醺的时候,则没有人想见你。” 
  “谁,我吗?”尼科尔又笑起来,不知怎么的刚才所说的冲突又使她兴致好起来了。 
  “不,是我。 
  “说说你自己吧。我喜欢跟人结交,许多人——我喜欢——” 
  萝丝玛丽和玛丽·诺思过来了,她们慢慢走着,寻找着艾贝,尼科尔很是不雅地叫喊起来,“嘿!喂!嘿!”并大声笑着,挥动着她给艾贝买的一包手帕。 
  这一群人站在那儿,由于艾贝高大的身躯而显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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