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故乡相处流传-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压百姓、强占民女、大灾大难之年,偷吃百姓食粮,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等等。接着又把过去的历史老帐翻出来,即大家在鸣放中给孬舅提的意见:如大疱问题,与猫狗亲近问题,抓屁问题,在仓房办公室撒尿拉屎问题等等,都又重新抖落一遍。接着又说起跃进时为了一个升官得道,讨好领导,虚报产量,堆双井蛋糕,蛋糕角又被大水冲去,才有今天大家饿肚子局面。大家饿肚子,他丝毫不反省,反倒不管大家死活,自己在那里偷吃毛毛虫和西葫芦,你看他心有多狠,多黑!饿着肚子、憋着肚子的千把口人,听了猪蛋的发言,群情激奋;过去有粮吃的时候,大家原谅过你一次;堆蛋糕冲蛋糕也原谅;现在又一个人偷吃毛毛虫和西葫芦,绝对不能原谅。这次控诉,与以前鸣放时不同,那时孬舅可以辩解,现在被人关在五斗橱,嘴里塞着臭袜子,有话说不出。既然有话说不出,就等于没话,等于承认自己的罪行。这时猪蛋又让人把仓库的毛毛虫和西葫芦抬出来,让大家参观。说:看,西葫芦都烂了,他宁肯让西葫芦烂下去,也不让大家吃。大家更愤怒了。这时猪蛋问: 
  “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吗?” 
  大家异口同声喊: 
  “不能!” 
  猪蛋: 
  “他实际等于在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我们能让他再吃喝下去吗?” 
  众人: 
  “不能!” 
  “他现在在五斗橱里,大家说怎么办?” 
  疯了的民吶喊: 
  “砸死他!” 
  猪蛋这时笑着摆手: 
  “砸死我也想砸死,别说砸死,就是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我都不解恨。只是我们还是共产党的天下,还得讲政策,从今往后,就让他在五斗橱里呆着吧!” 
  处理完孬舅,村里就该成立暴动后的新政权。大家感激猪蛋在关键时候为民除害,除害又是他带的头,自然选举他为支书兼炊事员。这时猪蛋谦虚,看着在五斗橱旁边拿梭标的曹成、白蚂蚁、六指等人说: 
  “我就不要当了吧?还是选曹成、白蚂蚁和六指吧。我可以跟着打打杂。” 
  曹成等人抖着梭标说: 
  “你就不要谦虚了,我们只是协从,何况有的还是右派,不适合当支书,你就当了吧!” 
  于是猪蛋不再推让,当了支书兼炊事员。他当炊事员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当早的稀粥里,放进五条毛毛虫和三只透烂的西葫芦。可大家毕竟从稀粥中嗅到肉和代粮的瓜菜的新鲜味道。于是大家敲着碗欢呼,欢呼推翻一个暴君,新上台一个替大家考虑、替大家做主的人。这天吃完饭,我在臭水坑旁碰到猪蛋。猪蛋看我眼泪汪汪的,便用身子堵住我问: 
  “我把老孬关起来,你不高兴了吧?” 
  我忙垂手答道: 
  “老猪叔,我没有不高兴。” 
  他问: 
  “那么什么眼泪汪汪的?” 
  我答: 
  “刚才站在风地里,是风迷了眼睛。” 
  猪蛋狡黠地围着我转,又趴到我眼上看,突然,用手拔下我一根眼睫毛,说: 
  “风迷了眼,胡说,我刚才也在风地里站着,怎么不迷眼?分明是你孬舅下了台,你心里不好受吧?” 
  我说: 
  “孬舅罪大恶极,组织对他的处理很合适!” 
  猪蛋指着我对身边的白蚂蚁、六指说: 
  “看看,这么个小鸡巴孩,就这么不老实,耍两面派,不说实话!把他给我也关进五斗橱,看他说不说实话!” 
  白蚂蚁、六指上来就扭我胳膊,把我往五斗橱方向拽。一看到五斗橱,我吓坏了,赶忙说: 
  “老猪叔,别关我五斗橱,我现在就说实话!” 
  猪蛋用手止住白蚂蚁和六指: 
  “说吧,说了实话,就不关你五斗橱了!” 
  我说: 
  “把孬舅赶下台,我是有些伤心。” 
  猪蛋对白蚂蚁、六指眨眨眼睛,又问: 
  “为什么伤心?” 
  我说: 
  “过去他当权时,偷偷给过我一个毛毛虫吃。现在你把他关到五斗橱里,今后就没人给我毛毛虫了!” 
  接着伤心地哭起来。 
  猪蛋见我哭了。开始搓手。这时说: 
  “这算是实话,这算是实话!” 
  接着从口袋掏出一个毛毛虫,一分三半,给六指一个头,给白蚂蚁一个身,给我一个尾巴。说: 
  “我这人就这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又问: 
  “老孬对你放过什么毒?” 
  我吃着猪蛋的毛毛虫尾巴,努力去想孬舅放毒。可一时竟想不出来有什么毒;又一想,毒很多,到处是毒,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想起他说过不能搞绝对平均主义,便说: 
  “他说过不能搞绝对平均主义,毛毛虫只能我吃,别人不能吃!“ 
  猪蛋又看六指和白蚂蚁: 
  “看看,老孬舅有多坏,不打倒行吗?按他说的,毛毛虫只能我吃,你们两个不能吃!” 
  白蚂蚁和六指正抱着怀里的梭标,埋头吃自己的那份毛毛虫,嘴里忙乱地说: 
  “老孬舅该打倒,不能批绝对平均主义!” 
  说完这些,猪蛋不再与我为难,带着白蚂蚁、六指走了。后来我才知道,猪蛋要推翻孬舅,蓄谋已久,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时机。本来猪蛋、孬舅是好朋友,两人联手,曾在历史上干过不少事情。但自从孬舅当了支书以后,两人之间就出现明显的裂痕。原因很简单,过去在历史上干事情时,都是猪蛋排在前,孬舅随其后;现在天转地转,闹土改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孬舅的发言受到县上韩书记的赏识,孬舅便一步登天,成了村里的头头,把猪蛋给拉下了。猪蛋不服气,拿刀子在街上追。追不逞,便开始在下边泄私愤,图报复,处处与孬舅为难。孬舅看在历史的份上,一开始原谅他,宽容他;后来看他实在不象话,才将人民内部矛盾转化为敌我矛盾,给猪蛋戴了半个右派帽子。不过孬舅仍是不敢将猪蛋头上箍得太紧了,就像弓上的弦不敢绷得太紧,怕一下弄不好给绷断了。弦一绷断,敌我不分,是非混淆,猪蛋那样鲁莽无文化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但猪蛋往往把孬舅这点宽容,看成是软弱可欺,动不动与孬舅犯刺,炼钢时,曾严重捣乱过。孬舅一气之下,曾差点把猪蛋扔到炼钢炉子里,把猪蛋给吓坏了。看来再恶再霸的人,也怕在高炉里炼化;以恶制恶,是对付恶人的最好办法;将毒蛇揣在怀里,最后只会被苏醒的毒蛇给咬上一口;打蛇要打七寸,蝎子要打心。自从出现扔高炉事件,猪蛋显得老实多了。除了发大水在村西土岗上躲水时,与孬舅开过一个并不善意的玩笑,其它没有出现什么反革命活动。孬舅以为猪蛋老实了,就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整日考虑的是如何消灭绝对平均主义,于是把白蚂蚁、曹小娥的炊事员给撤了,自己当炊事员,安心吃毛毛虫虫和西葫芦。没想到猪蛋在大灾大难之年,突然显露英雄本色,突然发动了政变,把孬舅关到了五斗橱里,自己出马当了头头,搞政变得聚集一帮政治力量,他考虑第一个联合的对象,就是曹成。从客观讲,曹成被孬舅多次压迫过,把他划成地主分子,反攻倒算分子,又睡了他女儿,虽然后来孬舅把他女儿安排成炊事员,但现在又把他女儿的炊事员给撤了,这就谁也不欠谁了。从主观上讲,曹在历史上曾有过作为,在政治上有一套办法,可以让他出主意,是个联合对象。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提了半瓶酒(现在哪来的酒?可见猪蛋头脑并不简单,为这次政变做着长期的准备),来到曹成家。猪蛋是聪明人,不拐弯抹角,把真实目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曹一见酒,眼睛当时就发亮,说: 
  “不见此物,已多日矣。我说我脑子有些木,有些迟钝,有些跟不上形势,就是多日不沾此物的原因。搁在三国  时候,哪天不喝它能过去呢?还记得我的诗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猪蛋不懂诗,但忙点头说: 
  “记得记得。” 
  接着又说自己的政变计划。曹爱酒,但一听说要政变,他立即警惕,说: 
  “这是掉脑袋的事,最好不要拉我入伙。” 
  又说: 
  “再说,我与老孬处得也不错,大炼钢铁时,我还给他出过主意!” 
  猪蛋有些着急,说: 
  “现在不是大炼钢铁的时候了。现在只说大食堂。你看,小娥在食堂干得好好的,老孬把她给撤了,这你不恨?” 
  曹摆手: 
  “到了这时候,换了我,也会撤人,亲自当炊事员。” 
  猪蛋挑拨: 
  “他可睡过你女儿!” 
  曹是大政治家,不以为然: 
  “早晚不得让人睡?何况不是亲女儿。” 
  猪蛋急了,一急,倒找到一个新角度: 
  “好,你大方,你是个良民,但我问你,你家中粮食还有多少?” 
  曹: 
  “自实行大食堂,家里颗粒无有。” 
  猪: 
  “家中无粮,依靠食堂,你看食堂的糠麸和毛毛虫能支撑多长时间?” 
  曹: 
  “能撑半个月。” 
  猪拍了一下巴掌: 
  “你还蒙在鼓里,这不是三国时你骗人军粮时了。告诉你,最多能撑五天!” 
  曹倒惊了: 
  “啊?” 
  猪: 
  “大伙只能撑五天,老孬却自己在那里吃毛毛虫、西葫芦,最后大家死光了,只剩下他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点像东胜、吴广那时期,赶到长城是死,赶不到也是死,既然都是死,大丈夫何不为干一番事业死?不干肯定是死,干了倒不一定死,咱把老孬关起来,把他的毛毛虫、西葫芦抢过来,分了吃了,还能多活几天。所以,咱们反了吧!” 
  一说陈胜、吴广,曹这时想通了。小的道理他不同意反,毛毛虫西葫芦他倒不在乎。但大的道理,为了做一世英雄,他同意反。他将这道理向猪蛋说了,以示自己与大家的不同。猪蛋很高兴,忙着点头: 
  “早知老叔是个胸有大志的人,才第一个与你商量!” 
  曹感叹: 
  “我也是没有办法,比如一只老虎,落到了高粱地里,与猫狗为伍,只能听猫狗的使唤了!” 
  猪: 
  “那是,那是,你老委屈一次,当一次猫狗吧。你想,你在老孬手下,不也是个地主反攻倒算分子?” 
  曹感叹不已。这时猪提出曹为政变出谋划策,曹也答应了。 
  做完曹的工作,猪蛋又去找白蚂蚁。做通曹成工作是用大道理,做通白蚂蚁工作,则是以切身利益为诱饵。人的境界不同,做工作的方法就不能相同。白蚂蚁自被孬舅撤了炊事员,一肚子委屈。后来见曹小娥也被撤了下来,心里才稍安。现在猪蛋来,历数孬舅罪行,又将白蚂蚁的大火给点起来。白蚂蚁: 
  “我炊事员当得不错,四方八邻,都知我的疙瘩汤做得好吃,为什么把我撤了?就是把曹小娥撤了,也不该把我撤了!她会干些什么?” 
  猪蛋: 
  “那是那是,所以咱们才要造反。毛主席这个人不管怎么样吧,但一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就是‘革命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白蚂蚁歪着脖子说: 
  “但我革命有个条件!” 
  猪蛋: 
  “什么条件?” 
  白蚂蚁: 
  “革命成功,还得让我当炊事员!” 
  猪蛋拍着屁股说: 
  “就是准备让你当炊事员,才革这场命呀。老叔做饭有名气,大家佩服,自把你撤下台,大家都有意见,现在革命,拥你上台当炊事员,也是大家的民意!” 
  白蚂蚁: 
  “民意不民意我不在乎,只要让我继续当炊事员!” 
  猪蛋: 
  “可以当炊事员,可以当炊事员!” 
  于是白蚂蚁高高兴兴参加。等参加,革命,革命成功,最后白蚂蚁并没有当上炊事员,炊事员猪蛋自个儿当了。只是给参加革命的人,每人发了几条毛毛虫和半个烂西葫芦。再就是跟猪蛋旁边,时不时还可吃上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猪蛋口袋里的毛毛虫。这时白蚂蚁有了委屈和意见。一次他跟猪蛋两人在一起,他撅着嘴说: 
  “猪蛋,你说话不算话!” 
  这时的猪蛋已经当上村头,已经换了副面孔,和革命之前的面孔大不一样,板着脸问: 
  “怎么不算话?” 
  白蚂蚁: 
  “早先你不是说等革命成功,还让我当炊事员吗?” 
  猪蛋: 
  “早先?早先是早先,现在是现在。革命形势变了,政策也应允许改变。我来问你,你当炊事员会干什么?” 
  白蚂蚁: 
  “我会做疙瘩汤!” 
  猪蛋: 
  “疙瘩汤是什么做的?” 
  白蚂蚁: 
  “糯米和面筋。” 
  猪蛋: 
  “现在有糯米和面筋吗?” 
  白蚂蚁摇摇头: 
  “没有。” 
  猪蛋拍了一下巴掌: 
  “这不结了,你会做疙瘩汤,但现在没有做疙瘩汤的条件,现在只有糠麸和毛根,糠麸和毛根能做疙瘩汤吗?” 
  白蚂蚁: 
  “不能!” 
  猪蛋: 
  “不能做疙瘩汤,你当炊事员还有什么意义呢?既然这件要做的事失去意义,还做它干什么呢?既然这无意义的事你不能做,现在由我来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可以吗?” 
  白蚂蚁被这一番道理和思想给绕到了里边,自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最后只好说: 
  “可以。” 
  猪蛋: 
  “既然你自己说可以,就不要再提意见了。你虽然参加革命,但革命也给了你报酬,吃毛毛虫和西葫芦。不然,现在你可能就饿死了呢。你总得到革命的好处。” 
  白蚂蚁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不参加革命,就分不到毛毛虫和西葫芦。于是从此安心当猪蛋随从,不再计较非当炊事员。有时又想:炊事员虽然没有当上,但经过革命总当上了随从,这也算个人物头;与过去相比,总是进步了。心理上得到满足。 
  跟猪蛋一起造反的,还有六指等人。猪蛋动员六指,也像动员白蚂蚁一样,比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