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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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相处流传-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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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幼稚了,草鸡了,重新躺在炕上唉声叹气。叹一阵气,问: 
  “唉,我来问你,这么闹腾一阵,不会把我的支书闹腾掉吧?” 
  我: 
  “你怕闹掉?” 
  孬舅: 
  “怎么不怕,岗位一掉,任你万能,也是白搭,从此名不正言不顺。大臣怕皇上,不就这个道理?心里不见得服他。” 
  我: 
  “你的支书是谁任命的?” 
  孬舅: 
  “姓韩的!” 
  我拍了一下巴掌: 
  “是呀,既然你做支书是县里姓韩的任命的,不是村里几个毛人让你当的,现在几个毛人闹会能闹掉?” 
  孬舅恍然大悟,猛地从炕上爬起来,拍着我脑瓜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那么多大事能考虑,这一点小弯弯怎么没想通呢?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彻底明白放心了!看你小子只会摸个大疱,谁知心里也有些小毛贼!” 
  从些对我另眼相看。孬舅又逐渐精神起来,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身体又有些见胖。鸣放的间隙,他抽空到县城找了一趟韩书记。韩书记也正在县城被人鸣放,身体瘦得像只剥皮鸡。据他说,大家鸣放他浪费的口水,攒在一起,可供全国人民喝一天了。他以为现在大家都不理他了,见孬舅仍来找他,心里有些感动。一感动,鸡又还原成没剥皮的样子,又在孬舅面前拿出了过去县领导人的架式。他害怕群众,不害怕自己的部属。他问: 
  “你来干什么?” 
  孬舅: 
  “我来看看你。” 
  韩心里一阵温暖。他掏出两支烟,递给孬舅一支,自己一支,两人燃着烟。孬舅: 
  “老韩,我来问你,他们轰我们到底有个完没有了?这样一来,谁高兴了,地主反动派,曹成、袁哨、小蛤蟆,这些人,蠢蠢欲动。” 
  韩用指头点着孬舅的头: 
  “脚下还是这片土地,头上还是这片蓝天,事情会起变化。从古到今,从中到西,事情没有不变化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听明白了吗?老孬?” 
  孬舅没听得大明白,听得懵懵懂懂,但他点点头,吸着烟屁回了村。回去后虽然仍然挨轰,但知道事情肯定会起变化。 
  三个月后,事情果真起变化。以前鸣放放下不说,追查以前鸣放中的反革命语言、反革命分子、右派、右倾、反攻倒算分子。孬舅拍了一下大腿:真是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舍得孩子找到狼。你们轰吧?有什么屁都放出来,回头再跟你们算总帐。过去你们都围着我,头上一有大疱,什么六指,什么曹小娥,什么沈姓小寡妇,白蚂蚁之子白石头,都要给我摸。如果我不挨轰,真以为你们是一片好心;一轰才知道,原来你们是一帮子毒蛇,肚子时憋着一肚子坏水,不给你们一个倒肚子坏水的机会,不知道你们活得这么憋屈,现在全倒出来了,咱们一条一条理一理吧。原来你们×了我十几天娘,现在轮到我来×你们,要×足,×够,×个鲜亮和颜色给你们看看,还有地主分子曹成、袁哨,过去总以为你们老实了,改造了,原来你们贼心不死,没有一天不想翻天。你们翻天要翻到哪里去?要翻到三国吗?还当丞相做主公吗?县里韩书记这时也精神抖擞,曾坐小吉普车来了一次,见到孬舅就用手刮他鼻子: 
  “怎么样老孬,情况起变化了吗?” 
  孬舅不好意思笑: 
  “变化了,变化了!” 
  韩: 
  “我当初说的明白了?” 
  孬舅: 
  “明白了,明白了,再不变化,我就要上吊了!” 
  韩: 
  “不要上吊,上吊是白上吊。你上了吊,现在谁来给他们划右派?” 
  这时开始划右派,划右派有指针。本来韩书记给了孬舅两个指针,说: 
  “屁大一个村庄,给两个吧!” 
  孬舅专门上县纠缠韩: 
  “别看屁大一个村庄,坏人挺多,给六个吧!” 
  韩: 
  “这不是卖酱油,可以讨价还价。省里给我的指针也不多,也很紧张!” 
  孬舅: 
  “那就五个!” 
  韩: 
  “四个!” 
  孬舅: 
  “四个半!” 
  韩“嘿嘿”笑了: 
  “你呀你,四个半就四个半吧,半个为右倾分子,其实和右派一样,名称不一样罢了,谁还能把他当成人民内部,其实还是五个!” 
  孬舅领了四个半指针,兴高采烈回村。回来就开大会,发动群众,像以前鸣放一样,继续鸣放;无非以前是鸣放孬舅,这次是鸣放曹成、袁哨、六指、瞎鹿、曹小娥、沈姓小寡妇、白石头等。最后又加上一个猪蛋。本来没有猪蛋。猪蛋在上次鸣放时也没大的动作,只是随潮流提过几条意见。但孬舅说: 
  “把他加上,很难保证他在鸣放时没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就是没煽风点火,肚子里也对党不满。肚子里有,和说出来,其实是一样的,甚至比说出来的还坏,还阴暗。明枪好躲,暗箭难防。猪蛋比曹成、袁哨坏。当年我当支书,他拿着杀牛刀与我在街上追,抢这个位子。现在我坐了七年,虽说打发他到山上凉快,难保他肚子里不生蛆!” 
  于是,把猪蛋加上。动员会开过,开始白天黑夜开批判会。历数几个人的条条罪恶,要把我们重新推到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好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几个人加起来的罪恶,肯定比一个孬舅的罪恶大。群众倒了向,开始真心诚意地批判几个坏人。批判之后,开始落实四个半指针。曹成一个,袁哨一个,孬舅首先这么定。他们本来就是地主分子,现在再戴上一顶反攻倒算帽子,合情合理。何况作为地主分子,鸣放中也有言行,也猖狂反攻,你们不戴谁戴?但曹成、袁哨大叫委屈,说孬舅是老头吃柿子,专拣软的捏,他们在鸣放中说话最少,现在说话多的还没戴帽,怎么说话少的倒戴上了?孬舅说,谁让你们是地主分子呢?地主分子就不同于普通老百姓,地主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鸣放是让群众鸣放,是让你们鸣放吗?你们夹在中间鸣放什么?你们鸣放一句,就顶群众鸣放十句、一百句,将你们的话放大一百倍,会上数你们说话最多,就该先戴帽子。曹成说: 
  “老孬,不能这样,历史发展到今天,不能你一得势,就把人往死里整。想当年我在县城当“选美办公室”主任时,是如何对待大家的?品肉,住宾馆,剃头,搔痒,捏脚,吹喇叭抬轿子,都想着大家。现在你一得势,如何对我这样?我当年是如何对待你的?” 
  孬舅不吃这一套: 
  “当年,当年你也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把我们当成劳工出卖,你里边就没有私心?背后就没吃回扣?我才不相信。你这个人,我认识得很清楚,表面忠厚老实相,其实心中藏奸;表面为了群众,心中打自己的小九九。你的女儿曹小娥,也不是什么东西,当初掉着屁股要给我摸大疱,鸣放一开始,见面连人也不理,不是右派是什么?这次你不当也行,让你女儿曹小娥当吧!” 
  曹成忙说: 
  “我当我当。她一个闺女家,如果一当这个,今后如何嫁人?” 
  曹成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这时袁哨又提出: 
  “老孬,咱们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分析,我的情况跟曹成不一样,不能和曹成一个待遇。” 
  孬舅: 
  “怎么不一样,鸣放时你不也很积极?” 
  袁哨: 
  “鸣放时我是说过几句错话,但我的阶级和曹成不一样。当年土改划成分时,就把我给划错了!” 
  孬舅: 
  “怎么划错,你还不是地主?走遍天下都知道你袁哨,现在还想逃脱?” 
  袁哨: 
  “在大清王朝时,我是一个刽子手;一个刽子手,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靠杀人吃碗饭,应该算无产阶级,如何把我划成地主?这是一个历史误会!” 
  孬舅想了想,觉得袁哨说得有道理。但又说: 
  “你是当过刽子手,但也当过主公呀!现在咱们按主公那一段说,不说刽子手那一段。” 
  又拍拍袁哨肩膀: 
  “老袁,既然已经是地主分子了,再加一顶反攻倒算帽子,也没什么,虱多身不痒,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放心,我心里的重点不在你!” 
  连哄带劝,将这顶帽子给袁哨戴上。接下去两顶半帽子,白石头一顶,六指一顶,猪蛋半顶。本来孬舅想给猪蛋一顶,六指半顶,但猪蛋犯了混,拿着牛刀在街上追人,好说歹说,只好给他换成半顶。白石头、六指是右派,猪是右倾。这时孬舅感叹,主要是指针不够,不然瞎鹿、白蚂蚁、曹小娥、沈姓小寡妇,也都该戴一顶。既然该戴而没有戴,这些人自然对孬舅感恩戴德。曹小娥当天晚上抹了一脸香脂,就往孬舅身上蹭,想看一看能否再让她捏大疱,正好被孬舅母撞上,兜头吐了她一脸口水。对四个半戴了帽子的,孬舅开始实行管制,叫木匠做了一个五斗橱,让五个人每天下午往五斗橱里钻,一个屉格一个。屉格的面积与一个人大小相等,像当年孬舅埋人挖的坑一样,坐不能坐,蹲不能蹲,只能像狗一样蜷缩着。人不是狗,腰肢没那么柔软,一个小时蜷缩下来,出一身淋漓的臭汗。猪蛋钻了两次,开始拿牛刀不钻。其它四个就有意见。孬舅看着猪蛋手里的牛刀,劝其它四人:他是右倾,你们是右派、反功倒算分子,不能同等对待;他可以不钻,你们必须钻。又说,你们钻不钻?你们不钻,我就让木匠再做四个猴箱让你们钻。猴箱更小。盖上盖子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忙说,我钻,我钻。从此四个人钻,一个月下来钻得骨散筋软。一见橱子就毛骨悚然。不但见到特制的五斗橱怕,从此见到所有有格子的东西都怕。孬舅何时不顺心,一指五斗橱,几个人像猴子见了耍猴人的皮鞭一样害怕。对鸣放中一般提意见的群众,孬舅与对待四个半人不同,一律采取宽怀大谅、既往不咎的方针。人民内部矛盾,毕竟与敌我矛盾不同嘛。凡是提过意见的,每人踢一下屁股,就可以过关。大家在打谷场上排队,撅着屁股争抢让孬舅踢。孬舅踢不过来,就让我帮着踢。我专拣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屁股踢。也许踢得有趣,逗得大姑娘小媳妇掩面“咕咕”乱笑。说: 
  “这小鸡巴玩意!” 
  踢完屁股,大家解散。这时孬舅突发奇想,让大家又重新排队。他从踢屁股中得到启发,要给大家量嘴。刚才踢屁股像军队一样站成方队,现在量嘴变成一排,全村男女老少,一共站了五六里路。量嘴时嘴要抿着,不能打哈欠。量嘴用木匠的墨线和软尺。量了三天,量完。加在一起,换算成米、公里、市里,共有一点五公里,三里。孬舅拿着市里数,知道全村一千多口子嘴的长度总和。于是召开群众大会,讲话: 
  “妈拉个×,不量不知道,一量吓一跳。原来全村人光嘴接起来,有三里地长。三里地的嘴,每天扒开眵目糊就要要吃的,我这个支书是好当的吗?” 
  大家想了想,三里地长的一片嘴,整天张开嘴就让孬舅做主管饭吃,是不容易。这时大家才明白自己的无理,惭愧,对不住孬舅,才明白孬舅每日为大家奔波的辛苦和不容易。于是心里感动,齐声大喊: 
  “不好当!” 
  孬舅: 
  “容易吗?” 
  大家: 
  “不容易!” 
  孬舅: 
  “既然知道不容易,鸣放时还上敌人的当,要把我鸣放死。三里地长的大嘴巴,你们就是各吐一口唾沫,也能把我淹死;我没被你们淹死,真是万幸。如把我淹死,看你们找谁去!曹成、袁哨能管你们吃喝吗?” 
  大家明白,曹、袁不能管大家吃喝,仓库钥匙在孬舅屁股上挂着。大家忙惭愧地说: 
  “老孬,不要生气了,怪我们上敌人的当,今后不再这样了!” 
  孬舅指着自己头上大疱问: 
  “还怀疑我的大疱吗?” 
  大家: 
  “不怀疑了!” 
  孬舅: 
  “我跟猪狗亲近,不嫉妒吗?” 
  大家: 
  “不嫉妒了!” 
  孬舅: 
  “还怪我抓屁吗?” 
  大家: 
  “不怪了!” 
  孬舅: 
  “还说我撒尿拉屎吗?” 
  大家: 
  “不说了!” 
  孬舅: 
  “还怪妇女抹香脂吗?” 
  大家: 
  “不怪了!” 
  孬舅这才舒畅地笑了: 
  “这就对了。大家今后要这么心齐,世界上没有克服不了的事情。我早就说过,群众都是好群众,看我们怎么引导。” 
  摘下屁股后裤腰带上的钥匙,扔给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去把仓库的大门打开,每人发给一把黄豆,让大家磨磨做豆腐吃。” 
  问了半天话,最后落脚到领黄豆上,是大家始料不及的。众人反应过来,开始欢呼。孬舅挥了挥手,众人便兴高采烈、前呼后拥地随我去领黄豆。当天晚上,黄豆都变成了豆腐。大家吃着白嫩的豆腐,共庆孬舅的生日。大家说: 
  “老孬这人还是不错的,心里有大家。我们批评他半天,他还给我们发黄豆,让大家吃豆腐。” 
  接着便有人给孬舅的生日写赞美诗。对这些赞美诗,孬舅倒是一笑了之。看了两篇,就不再看了,继续倒栽葱,让我给他摸疱。
小蛤蟆说,他会炼钢。县上韩书记说: 
  “我清朝当县官时,你就在我身边,我可没听说你会炼钢!” 
  小蛤蟆说: 
  “俺家祖上就是铁匠。俺爷、俺爹都打过铁。过去县衙大铁门的乳钉,就是俺爷给打的!” 
  韩犹豫一下说: 
  “就是你会炼铁,也不一定会炼钢,炼铁炼钢可不一样,炼铁就是炼铁,炼钢就是炼钢,你没听说恨铁不成钢?” 
  小蛤蟆: 
  “怎么不一样,钢铁不同,程序一样,没听说钢铁钢铁,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韩笑了,于是让他炼钢。 
  孬、猪二人当年为谁当村负责人,矛盾很深。孬当了,猪就当不成。于是结了矛盾,曾拿刀在街上追过。猪一有机会,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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