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相处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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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相处流传-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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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体事物具本分析,具体事物具体分析……” 
  然后尴尬地与我们握了握手,背起背包狼狈逃窜。走到村头又回头说: 
  “有了好处,我不会忘记大家,这是我跟旁人不同的地方。” 
  果然,这次曹成进城,虽然口是心非,与他宣称的主义、原则、信念与追求不一致,但他自进县城宾馆出任“选美办公室”主任之后,倒没有忘掉在乡下受苦的弟兄们,有了好处,总是想着大家,给大家办了不少实事,这一点又叫大家感动。有了具体事情具体好处给办实事的感动,大家也就把过去坚持的什么主义、原则之类,都忘到爪洼国里去了。譬如,曹成进城第二天,碰到宾馆处理一批出口转内销的尼龙绸,曹成就让小贩先拉到我们村,先尽我们村的妇女挑选;宾馆的剃头匠倒休,理发室开不了门,按说在偌大一个县城还找不到一个剃头匠?但曹成找到宾馆经理,推荐六指去干了几天。又让人捎信,让白石头、瞎鹿也做好准备,一有擦浴缸的空缺,就让白石头去;一有客人叫唱的,就让瞎鹿去。弄得大家都赞成曹成。又说,曹成到底比瞎鹿强。如果上次瞎鹿办过音乐会,能留在县城,恐怕只会在太后身边自己享福,不会想起给大家办些什么;现在曹成只当了一个“选美办公室”主任,就给大家带来这么多好处。瞎鹿作为艺术家可以出卖灵魂,曹成作为一个普通平民、没落贵族,有什么不可以?何况他一人出卖灵魂,大家都得实惠,我们众人卖他一个人,倒是他一人吃亏,我们白赚他便宜。于是心理得到满足,个个欢天喜地。接着好事也轮到了我身上,曹成也给我介绍了一个工作。也是我福大命大造化大,这时小麻子突然在宾馆犯了瘴气。瘴气四溢,弄得宾馆乌烟瘴气,把两个服务员小姐呛昏在地,抬到医疗中心去急求。瘴气传染了脚气;后来瘴气散发一阵好了,脚气却坐了根,左脚第二第三个脚趾之间,稀烂流汤。这时曹成就将我介绍给小麻子,说当年我给他捏过脚,指法如何如何好,大王不妨试一试。小麻子脚正痒得钻心,饥不择食,就在曹成的介绍捏脚的报告上,圈阅“同意”。消息被曹成带回来,倒是我有些犹豫,因为这项工作我也多年不干,业务有些生疏了。曹成说: 
  “鸡巴,什么生疏不生疏,干几天就会了。过去我也没选过美,都是人家给我选美,我哪里给人家选过美?但此一时彼一时,草鸡别说凤凰时,这干了一段不也学会了?一个鸡巴小麻子,土匪一样的人,现在革命成功,过去哪里捏过脚?你给他对付对付,也就是了。还不是混一碗干净饭吃。” 
  我说: 
  “我饭也不干净,出卖了良心和灵魂。” 
  这时我爹从后边抽了我一个脖儿拐: 
  “妈拉个×,什么良心和灵魂,你曹成叔给你找了这么一个美差,你磕头感谢还来不及,还说这些无用的淡话!你说,你愿意继续在大田里踹牛屎,还是愿意去住宾馆?” 
  我想了想说: 
  “当然愿意住宾馆。” 
  我爹拍了一下巴掌: 
  “这不结了。乖乖跟你曹成叔去,好多着呢。你一去捏脚,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给我送猪尾巴呢!老爹这些年,没沾过你的光,嘴里早寡淡出鸟来了呢。” 
  于是,我就从大田出来,洗掉脚上的牛屎,告别淡饭粗茶,背着铺盖卷随曹成进了县城,住进宾馆,给小麻子去捏脚。当然,一开始业务是生疏,几次把脚捏疼了,疼得小麻子皱眉吸冷气。但毕竟一千多年前干过这差事,温习几天,也就熟门熟路,捏得小麻子躺在铺盖卷上舒服得像猫一样“哼哼”着。有时一场脚捏下来,小麻子还拍拍我的头: 
  “打小在一块玩,不知你小子有这手艺。” 
  我“嘿嘿”笑笑,就退下去休息。由于业务熟悉,没有心理负担,一切都显得自如了,时间也显得空余了。有时不捏脚,就到处在宾馆走走,与服务员小姐调笑两句,倒也自得其乐。这天晚上,电视道过“晚安”,我没有睡意,看到曹成屋里还亮着灯,就到曹成房间闲坐。曹成正在房间翻着美女照片,“吃吃”地笑,不时在某照片上“呗儿”地来一口。见我也不不好意思。招呼我坐,又问: 
  “怎么样,我给你介绍这工作。” 
  我如实答; 
  “不错,比踹牛屎强多了。” 
  曹“哈哈”大笑,说: 
  “就是。世间还不是这么回事,别太认真了。其实我也不愿为这小子拉马坠镫,还不是为了舒服一时是一时,住宾馆,吃顿好饭,看看美女,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不比在大田里捡麦穗强多了?” 
  我说: 
  “那当初瞎鹿办音乐会,你还指责他,他不也这么想?他当时这么想,你指责他;现在你我还不是这样?” 
  曹这时脸红了,说: 
  “现在细想起来,当初的正义之辞,可能包含着很大的嫉妒成分。唉,我这个人哪,也是小农意识,有很多毛病,见不得别人得好处。别人一有好处,就眼红,还不明说,故意找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这是小农意识,今后一定克服。” 
  我说: 
  “不管怎么说曹叔,咱这寄人篱下,求人吃饭,也不是常事。虽然过去踹牛屎捡麦穗,心灵自由,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屋子里还有空调,毕竟受人管。受人管,就得看人眼啊!” 
  曹感叹一声: 
  “这点你以为你曹叔不知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曹成当年什么模样,何等威风,打过多少胜仗,写过多少漂亮的诗句,但英雄不能说当年,现在年纪大了,苦日子我真过够了。如果过去没当过贵族,像你,像你爹,祖祖辈辈踹牛屎,也就罢了,也就甘心了;可想我老曹,这牛屎如何再踹得下去……” 
  说着眼中出了泪: 
  “现在呢,苦日子不想过,富日子又不会自己跑过来,这一大把年纪,再去闹革命,推翻别人,给自己争个贵族地位,已是不可能了;我是万般无奈,才投靠这么一个小痞子,让他赏一碗稀粥喝喝……” 
  说完,泪流满面。看他伤心,我就要告辞。谁知他突然泪不流了,抬着脸说: 
  “哎,念你曹叔给你介绍这份好工作,现在我脚气也犯了,你现在没事,也给我捏捏怎么样?” 
  我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一下磨不开情面,只好上去给他捏。他到底是老贵族,我一捏,手指一动,他就知道怎么配合,不像小麻子,只是让你捏,他脚趾不配合,十分费劲。就像男女之事,知道相互配合,相互省不少心思,效果又好。很快,他就闭上眼睛,“哼哼”起来,像到了高潮的妇女。这时我又接上刚才的话题: 
  “可我们这样做,会有人指我们的脊梁骨,群众也有意见。” 
  曹成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鸡巴群众,群众懂个蛋,只要给他们一点好处,他就忘记东南西北喽。历来高明的领导,自己享受完,别忘把剩下的零碎给了群众,叫给群众办实事,群众就欢迎你,不指你脊梁骨。像我,给你们介绍工作,你们不也欢迎我?”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第二天,我爹让人捎来一封信,信上说,自我给大王捏脚,已有人给他送猪尾巴;让我跟大王好好干。这时的爹,已不同以前我跟他一块下田踹牛粪的爹。那时他一不高兴,包括有时他因为个人原因不高兴,就劈头给我一脖儿梗;现在写信很客气,还对我用“您”。我对曹成的话,更加信然,一笑了之。从此脚踏实地给小麻子捏脚。一月下来,我手上也染了脚气,右手大拇哥、二拇哥、三拇哥及之上的手背部分,都留着黄汤。每当别人问我的差事,我就骄傲地举一下手。当然,这时我已老成持重。不像当初给曹丞相捏脚,一见人就骄傲地炫耀;现在是别人问及,我才故作不在意地让人看一下。 
  这时选美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曹成忙得脚丫子朝天。忙主要不是忙选美女本身。其实选美很简单,先将官报、民报、人荐、自荐的照片集中起来,送给小麻子观看,让小麻子从照片中初选一批,再进行面试。一开始小麻子没有在意,说看着照片差不多,就参考找一个算了。曹成不同意这一点,说单看照片上当的多了;别说看照片,就是单看人的背影,也容易上当。在大街上走,看见一个姑娘背影,婷婷玉立,想着一定不错,可等她转过身,那个丑陋!单看照片如何不上当?照片上只能看脸蛋,不能看身条,不能看皮肤,不能看性格,不能看脾气,不能嗅她有无口臭、腋臭及其它方面的臭。一看选美还有这么多麻烦,小麻子有些灰心丧气,说:原来以为选美十分好玩,谁知还有这么多复杂的手续,再好的姑娘,经过这么多手续,也变得索然无味了。于是让曹成改革选美制度,简化选美手续,本着既给爷解决问题,又给爷少添麻烦的原则。曹成答了一声“zh”,又献计说:既然大王嫌麻烦,制度可以简化;制度是人定的,人如果稍有头脑,就该知道人不该抱着制度不放,人可以改变制度。怎么改变呢?既然爷怕麻烦,就把麻烦给我算了;办任何事情总要有麻烦,你有麻烦,我就没麻烦;我把麻烦揽过来,爷就没麻烦。照这样原则,爷可把照片的初选、人的初选工作,都归我曹成负责;我从中把人筛选到剩下三个,最后再由爷来选定,如何?如爷还嫌麻烦,还可剩到两个。小麻子这时高兴地摆手说:三个吧,三个吧,什么事不能偏废,不能太麻烦,但也不能因为怕麻烦,就一点麻烦没有;一点麻烦没有,世界也没意思;你选一个,直接把她放到炕上,再让我去,不也跟妓院差不多了?人数就定在三个,比较适宜。曹成喊一声“zh”,这事就定了下来,小麻子摇摇晃晃走了,这边一切都归了曹成。曹成接手直接代小麻子初选,所以一个简单的事情,把曹成忙坏了。当然选美本身还不忙,忙的是每时每刻都有人找曹成说情走门子。提牛头、提猪头、提羊头找庙门送礼者,络绎不绝。自大王发布选美命令,大家知道大王要在全民选美,全县的人都像疯了似的,家家户户,不管家里姑娘够不够格,都争先恐后报了名;三十五岁的老姑娘有报的,不足十岁的小丫头也有报的。而且大家觉得大王这样选美很好,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均等的机会。一个正在地挖野菜的黄花丫头,如被大王选上了,立即能平步青云,成为贵族,捡菜的可以不捡菜,可以住在宾馆享荣华富贵,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所以就是大家争得把脑子打出来,也不算过分。这时小麻子大权旁落,把初选的权力交给了曹成,曹成自然成了延津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时的曹成,也突然摆起了架子,又拿出过去当丞相的派头,有时接电话,头一声便变成了浓重的鼻音。人家找曹成,他不先说自己是不是曹成,而要反问你是哪里,找他什么事等等。大家所送的猪、牛、羊头,曹成房间里堆不下,就夜里往我屋子床底下搬。曹成一时还不好对我摆架子,何况这是他用我的房间摆头,有时还要求我给他捏脚,所以一边搬头,一边摇头叹息: 
  “这活,不是人干的。” 
  我说: 
  “算了老曹,知道你能力大,所以小麻子才信任你,重用你。” 
  曹成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又对我说: 
  “夜里饿了,顺手从床下拿头吃吧。” 
  我点点头。后来饿了,果真吃了几个。因各种头是各种不同的人家送的,味道不一。有好的,有不好的,有淡的,有咸的,有辣的,有苦的,有四川风味的,有金华火腿风味的等等。我将这感受告诉曹成,曹正孤灯独影,对着一桌子一床照片发愁。听我说了头的味道,他突然灵机一动,说: 
  “我选美有了好办法。” 
  我问: 
  “什么办法?” 
  曹: 
  “许多年没见过女人,刚开始看照片,个个可爱;折腾一个月,见得多了,到处是照片,这女人也成灾了。女人成灾倒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看花了眼,我也选不出来了!” 
  我问: 
  “那怎么办?” 
  曹: 
  “所以我听你说头的味道,得到启发。咱们别看照片了,咱们品尝各家送的牛头、猪头、羊头吧!谁家的味道好,谁家的姑娘就准错不了!” 
  我也觉得这办法好玩,就同意曹的办法,当时就干上了。但啃了几个,就啃不动了,酸甜苦辣,也跟看照片一样尝腻了。这时曹成拍了一下手,想起仍在乡下受苦的村里的阶级兄弟。 
  “把他们召来,不就行了?” 
  我也拍手称快。第二天,一帮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狗男女,就到宾馆去尝头。弄得全村男女老少,都称颂曹成大德。连猪蛋都说: 
  “老曹,这是错过了年头,如果仍是三国时,非拥戴你重新成为丞相不可。” 
  说完,赶紧跟大家一起,一人抱一个头用力品尝。如此尝了十天,初选基本揭晓。先选出三百家,再准备从中选出三十家,最后选出三家。由于是全村人尝头肉,全村人一时在延津皆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成了一帮临时贵族。除了公众头肉,各人又收下许多个体头肉。这时大家免不了有些假公济私,都拼命想把送自己头肉人家的姑娘给推上去。于是,个体头肉与公众头肉混淆不清,这让曹成都有些心烦了。不能这样,遍地黄花,挑选只能一个。原想让你们来尝头肉,谁知你们还假公济私,这就有些辜负洒家的信任了。这时曹成有些生气,对大家持不信任态度,将选出的三百家头肉,束之高阁,不再让大家从三百份中继续选三十个,而把大家统统轰到了乡下: 
  “滚吧,滚吧,带上你们各自的私头私肉滚吧!” 
  待大家灰溜溜地滚走,他把六指留下,送六指到高阁上,让六指一个人守着三百份头肉品尝,十中选一,从中品出三十份。曹成这次很明确,不信任别人,连我都不信任(他怀疑我及我爹我小叔我孬舅诸人串通一气,沆瀣一气,推荐了不少我们亲戚家的姑娘),只信任六指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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