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娃娃 作者:春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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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娃娃 作者:春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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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老太太开了门,递给我一个白色塑料袋,她的脸上带着不露声色的意味,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李抛下我去广州找他的女朋友了。她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她一定暗中嘲笑我吧,我果然没有逃过她的猜测,李怎么会爱上我呢?他又怎么会在乎我呢?我屈辱地拿了塑料袋,道了谢,走出门。

  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如此年轻,内心是空虚的,这是漫长的冬天,这是阴冷的冬天,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我坐在窗口,看着你枯萎,我没有希望,内心是潮湿的,我在等待你的到来,我在等待你抓住我,我在等待你的到来,内心是潮湿的,我没有希望,如此年轻。

  在学校我也是总无精打采,计算机考试接二连三地不及格。班主任对我越来越不满意。我无力解释什么。

  我又把果冻给叫了出来。他总在我心情不好时听我诉说苦闷和彷徨。他说我是个有问题的小女孩,一个因为太敏感和自卑而心疼受伤的人。我们去了北大。银杏树落叶洒满地,黄黄的一层,风吹着很美丽。多么幸福。我们沿着未名湖散步。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湖水是多么美,湖光塔影里生活的人们是多少幸福。果冻突然说:〃前面有几个人在钓鱼。〃真的吗?刚才我还看见这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为人工湖,禁止钓鱼游泳。〃但我刚说到这,就停住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前面有几个人蹲在那儿钓鱼。有一个人还刚钓上一条小鱼,正在那儿乐。一瞬间,我只觉得湖光塔影已经褪了色。果冻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我太偏激了。我离开他,向前走去。

  我们坐在一张椅子上,我用很〃壮烈〃的口气告诉他我和李分手了。

  〃分手?你们从来就没有好过,怎么谈得上分手?〃他不屑地说。他说我一直不能看清自己的地位。我在李心里没地位。

  我目瞪口呆。原来我和李根本没有在一起过,根本没有分手的资格。那我以前的痛苦忧郁又是从哪里来的?天哪,我是傻到家了。我一言不发,摇摇头。

  然后我们谈到死亡的话题。果冻说多希望能有人给他一枪啊!他说跳楼很疼,所以就彻底打消了我如果自杀就跳楼的念头。我想知道的是怎么能又不疼又体面的死。这真是一个艰巨的问题,始终没有好的答案。又谈到了蓝草。他说你至今还提他,是否对他还有感情?这是当然的!我说,不会再有人让我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了!又偏偏不是爱情!果冻又不明白了,友情可能那么强烈吗?当然可能!而且在我身上体现得绝对可能!

  〃也许我还记得他的电话,6421××××,但不知道对不对,也许一会儿在北大校外我会打一个试试看……〃

  我刚说到这里,果冻就把手机拿了出来,说〃现在打吧!〃我愣了一下,骑虎难下了!打一个试试吧。居然通了。他爸爸说××不在家,上学去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刚放下电话,就感觉很奇怪:似乎蓝草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童话了,我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他的电话!就像一下子回到一千八百年之前一样,传奇。但我仍不想以后再给他打电话,和初三那会儿比起来,现在的我仍然无法在嘴舌上与其抗衡。
 

5。生逢其时 


    果冻说他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

  他的房间里很引人注目地放着一台电脑(在当时的确很引人注目)。床很低,他说如果床很高他会有高原反应。屋子里有许多图片,其中有两张放大了的,一张是他二十四岁时照  
的,还有一张是他妹妹十九岁时照的。书架上有顾城、北岛、西川的诗集以及让我眼红的许多书。

  下午时我去找果冻。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也在。那个人又矮又小,还很黑,果冻说他叫王同志。我们站在果冻家院的门口聊天,一个推自行车的男的走近王同志,悄悄地问:〃有白的吗?〃王同志没明白,〃什么呀?〃〃粉儿啊!〃〃没有……〃差点把王同志吓个半死。果然那男的刚走不久,一对警察就走过来了。〃哇噻,不会吧,我看起来像抽粉儿的?我太倒霉了!〃我和果冻只是冲他乐。

  回到屋子里,王同志突然对〃朋克〃一词起了疑问,说他们太虚伪,太自以为是……口气半真半假,他说〃小朋(克)啊……〃我和果冻都被他气笑了。后来他干脆管我叫〃小朋〃(小朋友)了。他说了很多大道理,我很生气了,说:〃现在我不和你讲话了,我从不和合不来的人讲话。〃他俩就笑。一会儿有一个女孩给果冻打电话约他去天安门,果冻推脱不过,说:〃我这儿还有两朋友,今天实在对不起……〃放下电话,王同志问谁打的。〃北影的一个女孩。〃他说,〃干脆咱们一会儿去天安门吧。〃

  后来我们果然去了天安门。人很多,王同志愤世嫉俗地说这帮傻B干嘛不呆在家里。又故意气我,我说什么他就反着说什么,比如我说以后要买一部手机,他就说:〃小朋啊,……我们搞朋克的可不能这样……有呼机就不错了。〃结果一路狂笑。王同志和我一样,容易迷路,把我们带着走错了两次。后来我们来到一家酒吧,他们喝酒,我喝橙汁。我不知道我们那天在酒吧呆了多长时间。因为我不让他们告诉我时间。我不想想到还要回家。他们唱卡拉OK,我没有唱。果冻问为什么?我说不好意思,就以后再唱吧。

  〃什么时候?〃他追问。

  〃以后吧。〃我说。

  王同志唱歌总是慢半拍。果冻唱《花房姑娘》低了八度。他们喝了好长时间的酒。离开时绝对已是凌晨两点以后了。但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外面的风很冷,忘了果冻什么时候惹我生气了,因为他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一段时间我不理他,暗自伤心。他可能感觉到了。出租车奔驰在茫然的大道上。我害怕他再问我一遍同样的问题。夜像风一样吹进心里。又有一种绝对的……不安感。我将头伏在他的肩上,抱着他的胳膊,我的手很冷。思维呈跳跃性。我说:〃有些话我不想说。不,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安慰地说:〃那就不要说了。〃终于,车停了。那是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我恐惧在凌晨回到家,我的父母会杀了我的。果冻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搂着我的肩,说了一句话:〃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走了几步,我停了下来,说:〃看天,有一颗星。〃〃那儿还有一颗。〃果冻指着天空说。真是画面一般,小区静静的,静静的。我们像真正的兄妹一样,慢慢地走着。

  上了楼,他给我端来一盆温水,说:〃洗脸吧!〃一会儿他把水端出去,又端进一盆来,说:〃洗脚吧!〃他把他的床让给了我,自己睡在沙发上。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看了很长时间的书。我走出去,看到他已睡在了大屋的床上。被子有一半垂在床下。我轻轻地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睁开眼睛:〃这么快就醒了?〃我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他的床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我说从你家的窗口向外看,可以看到胡同,这让我想起一支我采访的第一支乐队。我想他们。

  那时我十四岁,刚刚喜欢上摇滚乐。他们也都才十七八。

  那会儿是冬天,乐队的两个吉他手在车站接我的,在他们的那间阴湿狭窄的小屋里,我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地下摇滚生活。也第一次听到活生生的地下摇滚音乐。我有些发疯般地爱上了那种清贫、悠闲还有一点点浪漫的气氛。我也很喜欢乐队的主音吉它手,每次采访结束后,都恋恋不舍地离去。

  也许是因为我的笨拙沉默抑或是他们的年少轻狂,我们很快起了争执。缘自一次黄昏我非要节奏吉它手送我到地铁站。〃每次你都这样。你太不独立了。〃那人轻声嘟囔了一句。〃那你别送我了。〃我真有点怕了。可他却坚持送我去地铁站,在路上他说了许多幼稚真诚的话,把我和别的记者反复对比。终于他说完了,我逃一般飞快跑了。于是从此以后再也没去见他们。

  〃后来呢?〃果冻问。

  没后来了。除非时光倒流,一直流回到我十四岁的时候。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那时的自己:短头发,穿着蓝色校服,每天挤一个小时的地铁去做采访。

  午饭是果冻的妈妈给我们做的。果冻的妈妈很善良,她一再让我多吃点儿,我喜欢这样的气氛!她做的饭很辣。我想起果冻说过他们的老家四川。我们吃得很饱,回到屋子里,果冻送给我《红星I》,因为里面有许巍的《两天》。我们吃完饭,听许巍和胡嘛个的歌。〃天哪,我们怎么了?天哪!我们在他们眼里到底怎么了?〃听到那土里土气的歌声,我们都笑了。然后是许巍。我垂下头发,绝望像水一样浸向我。我怕回家。我真不知道我妈会怎么看我。十点时,我告辞了,我得去一个学琴的学校。果冻很真诚地说〃能不能下午再去?吃了午饭?〃我知道他的诚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他送我到我放自行车的地方,反复告诉我怎么走。

  到〃宏和〃音乐学校时,黄亚正坐在楼顶练琴,我坐下,他说你弹一个试试。我弹了一段,很生疏,他问:〃你练了吗?〃我说:〃练了。〃但事实上我还没他弹的一半好。他教我应该怎么弹。我下决心回家好好练,别这么丢脸。好笑的是黄亚在弹《About a girl》时将和弦记错了,一个男孩告诉了他,他的脸红了。他说,操,回家好好练,真他妈的露怯。我发现这是他的口头语。我问他老家在哪儿?〃福建。〃他说。带着浓重的乡音。我们聊天也挺好玩的。他说他晚上一练琴人家就说吵。〃那你别理他们不得了吗?〃我说。〃不理不行啊,〃他苦笑,〃那是我爸,我哥和我弟,不理他们我就死定了。〃他说他爸是来北京做生意的,他准备和他弟弟组一支摇滚乐队,现在正在努力把他弟弟拖下水。

  下午时我们饿得要命,去买面包。我拿出钱,说买两个汉堡。他说:〃操,多没面子,我出钱。〃挺乐的。

  他问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挺内向,挺害羞的。〃

  〃对。〃我说。

  〃其实我在我们老家时根本不是,他们甚至有人叫我疯子、变态,喔,一到这儿,就变了,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内向啊。那会儿在福建时,朋友一大堆,在这,朋友就这几个……〃说得我一边吃一边笑,他的口音太逗了。他说刚到北京时,普通话都不会说,每次都得考虑用哪个词好。我让他说一句福建话,他说了两个连我怎么写都不知道的读音,后来他告诉我那是〃玩〃字。天!我都听晕了,差别太大了,福建话太难学了。他看了一眼在旁边狂笑的我,说:〃有时我觉得你不是这么大……你有这么大吗?我觉得你只是小孩!〃我盯着他,竭力想分辨他是夸我还是损我。也许在他面前我是表现得很孩子气,他说有一次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脸,突然说:〃哇!你戴耳环啊!〃说完摸了一下他的耳垂。〃当时我就在想,这世上居然有你这么可爱的好玩的人。〃他说。

  我兴奋得脸有些发红。


6。少年的冬天


  我的高一第一学期放假了。

  学校自然又全体集中到操场上讲话。看着台上那胖胖的教导主任〃大老王〃面目慈祥,耳里听着他殷切的教导,觉得正统教育还是蛮有乐趣的嘛!

  〃不许去那舞厅迪厅那些不适合学生去的场所,现在外面有一种叫什么'练歌房'还是'恋歌房'的,我看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别去河上滑冰,听说咱这条长河这几天又淹死了一个人!想滑冰什么时候和家长去趟首体,随便那么滑两下得了!咱学校以前也不是没有例子,上届初中部有三个学生,叫什么雷,什么娜,什么……的……呃,给他们留个面子。这寒假玩疯了,十多天天天去舞厅跳舞,回到学校后成绩直线下降,其中两个勉强参加了中考。那个男学生在左耳朵上扎了一溜儿耳环,染着黄毛一个男同学!让我给赶回家去了。整个儿一个大痞子!〃

  〃轰……〃底下学生全乐了。

  我穿着那双脏兮兮的鞋和牛仔裤。牛仔裤紧绷着大腿。在立交桥下等紫予。我以为我迟到了,可紫予居然还没有来。这种人!太嚣张了,这段时间每次都是他比我晚到。我在冬天白色的阳光下,在这空荡荡的马路边支着破旧的自行车,觉得有点太傻了,就又手足无措地站了几分钟。

  一会儿,紫予从对面的马路骑过来,可能在找我,那种迷茫的样子像只企鹅。我戏谑地笑了。

  〃今天阳光挺不错的。〃他小心翼翼地骑到我身边,目视前方,说。可我只看到他的嘴动了动。

  〃什么?……〃

  〃我说今天阳光挺不错的。〃

  〃哦。〃

  晚上出门时,我将那件白色羽绒服脱了下来。虽然我不喜欢那件深蓝色的短大衣。今天紫予和我一样穿着白色外衣和蓝色仔裤,看起来像一对没有头脑的连体婴儿。

  这次是他比我先到。谁都不知要说什么,只好那么骑着车。

  〃咱们先去杰奇酒吧看一眼吧,我想去看一下杨志国他们乐队的演出。〃沉默了一会儿,我说。

  〃成,要是那儿还不错咱就在那儿看吧。〃

  〃不!〃我飞快地接了过去,因为我想他这么做是想省〃忙蜂〃的门票,我对他这种吝啬越来越反感。

  〃杰奇〃酒吧就在〃燕京饭店〃的对面的街上,一路上我们都在找〃燕京饭店〃,但始终没有看到。他固执地说还在前面,直到我下车问了一个过路人才知道早已骑过了〃燕京饭店〃。我们出去玩每次都是紫予带路,可这回他居然在长安街上迷了路!

  〃要不然咱们再折回去?〃

  〃不用了!〃我又缓和了一下说,〃直接去忙蜂吧。〃

  到达忙蜂时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我盼望着乐队给我一个巨大的震撼,让我跳起来,喊起来。我只想听歌,我只想跳舞。楼下没有卖票的,该不会不用门票吧!我轻松了一下。上了楼,酒吧的门口,立了一张桌子,一个男人笑眯眯地坐在桌子下面。那洁白的牌子上面有几个鲜红的字:门票五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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