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和五叔的六次相遇-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脚到城里去的。

    我想,只要实行责任制,姑姑家和我们家一样,他们的劳动完全可以创造出比现在多好
多倍的价值来。

    就在我这样乱算的时候,门被掀开了。

    我以不最姑夫。一看,原来是五叔!

    “哈呀,我中午就听说你来了,当时忙得没顾上来看你。这回你可要多住几天!”五叔
进门后就嚷嚷着说。

    “不能多住,明天就走。”我给五叔弟上一根纸烟。

    他接过烟,在煤油灯上吸着,然后感叹地说:“世事变化可真大呀!上次咱们见面到现
在刚刚半年,就一下乱套了!我那时听说要单干,就像听故事一样,以为那是胡扯哩,可现
在就实行开了!”“这是责任制,不叫单干。”我纠正他说。

    “名词不一样了,可还不是单干哩!”五叔不以为然地把嘴一撇。这时我想起上次见
面,五叔曾要我给副食公司我的那个同学“做点工作”,让他儿子转正哩。可我却一直没有
“做工作”。现在赶忙先对他说:“五叔,你上次吩咐的那件事,我还没给我的同学说
哩……”

    “不麻烦你了,你看屁事了不顶!现在这政策硬了,恐怕迟早都得回来。”五叔先知先
觉地预言了儿子的的结局。“不过,混了几天公家饭,娶了个没出钱的媳妇,这也划得来
了!”了又补充说。“你们村也开始实行责任制了吗?”我问五叔。

    “不开始行吗?上面口了很硬,咱个平头老百姓怎顶得住?君娃,你好好在咱农村记录
一下,你是记者,权大!好好给上面反映一下,农村烂包了,资本主义完全复辟了!他痛心
疾首地说。他仍然是他的老认识。对于这个“坚持社会主义道路的人”,我觉得他现在已经
相当可笑了。

    还没等我说什么,姑夫进来了。

    姑夫把猪食桶往脚地上一放,开口就问五叔:“你怎给前村的治亮光分三等地?”
“怎?”五叔瞪起眼。“富农的孙子他跳啥哩?现时虽说不让进成分了,但他就要和贫下中
农平起坐了吗?”“现在共产党哪一条说要给富农出身的人分三等地?他爷是富农,他也是
富农吗?”姑夫也瞪起了眼。

    “好哥哩!你向来是个没立场的人!按你这样说,把原来他家的地都再分给他家!那都
是一等地!你旧社会给治亮他爷揽工,你现在再给治亮揽工去!”五叔挖苦地说。

    “放你的臭屁!”姑夫以当哥和身分对五叔破口了,?你再这样胡弄,快倒霉了!不信
你等着看!”姑夫吼叫着说。

    五叔因为姑夫当着我的面骂他,气得脸通红。但他可不能对他哥破口,只好悻悻地站起
来,准备告辞了。

    “你明天就把属于治亮的一等地给人家分了!你现在不给人家,将来也不得过去,你屙
下的要你吃!”姑夫毫不客气地对准备起来身的五叔说。五叔看了看我,脸更红了,他转过
头对他哥求饶似地说:“我就是错了,你好好说嘛,我改就是了。动不动就骂我,我成你的
儿了!”他说完,匆匆和握了握手,就怏怏不快地走了。

    五叔一走,我就忍不住笑了。

    姑夫也笑了,说:“对这种人,就得骂!这几年,不是我时不时敲打一下他张家堡早叫
弄成个赤土滩坪了……”

    这时候,我姑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饲养院里打开架了!”“为什么?”姑夫
说。“为分东西……”姑姑说。

    “咱看看去。”姑夫对我说。

    我于是跟着姑夫来到了张家堡前村的饲养院里。

    一进院子,我们就看见了一个极其混乱的场面。

    人们纷纷拥挤在棚圈里拉牲口——听说是按抓纸蛋分开的。因此,运气好的在笑,运气
不好的在叫,大骂骂。有一个老汉竟然蹲在一角落里放开声哭着。

    另外的地方,集体的东西都按五叔制定的土政策在分。分不清楚的就抢,就夺接着就
吵、就骂、就架打。甚至一根牛缰绳都要剁成几截……一旦失去了原则和正确的引导农民的
自私性立刻就表现出来。有些东西哪怕变成废物,也要砸烂,一个均等地分上那么一块或一
片。不能用就不能用!反正我用不成,也不能叫你用得成!

    我作为一个国家干部,对这种状况已经不能熟无睹了。因为我看见有些有竟然把队里的
手扶拖拉机都大卸八块,像分猪肉一样,一人一块扛走了。他们说拖拉机上的钢好,拿回去
能打造老镢头。我立刻让姑夫去叫五叔。我自己开始规劝打架的人和破坏东西的人。但这些
人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们说书记让这样分,你管得吗?姑夫气急败坏地回来了。他说
没找见我五叔。

    正好我表弟赶来了,他匆匆地问候了我一声,然后着急地对我姑夫说:“爸!我爸队里
的公窑都平价卖给私人了……”“那你是干啥的?亏你还是个团书记哩!你羞先人哩!明天
等着看吧,半村人都会叫公安局用法绳捆了去!”姑夫气愤地指教儿子说。“我五爸说单干
了,还要公窑干什么!他现在正领着队干部分公路边的树哩!”“天老子呀!这家伙不要命
了!他现边上的树怎敢分嘛!虽说是队里栽的,可公路是公家的嘛!你等着看吧,树一分
开,一两天就被连根刨了!这还了得!是这,你腿快、赶快去公社叫个干部来,最好是来个
领导!”姑夫命令我表弟说。

    “我的面子怎能把公社领导请来……”表弟嘟囔着说了一句。“你说,张家堡分东西打
死了几个人,看他们来不来!快去!到你五叔家把他的自行车骑上,叫公社的人连夜上
来!”

    表弟撒开腿跑了……两个钟头以后,公社书记就亲自跑来了。他也显然对张家堡这个局
面生气极了,把五叔狠狠批评了一顿。公社书记让社员都把东西交回来,破坏了的生产工
具,谁破坏了谁赔钱。他宣布:张家堡大队的责任制先缓后搞,公社要专门派工作组来苏助
进行……五叔当时给公社书记作了检讨,说他水平低,没把事情弄好;说他也是“为了执行
党的路线”,想把这场运动搞得轰轰烈烈……这个骚乱的夜晚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我躺在姑夫家的土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想,如果我是公社书记的话,今晚上我就会
把五叔的书记职务撤了。可是……他将仍然是张家堡的领导人。

    我想起他说的“把这场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的话,他把什么事都看成了运动。他实际上
也就是前多年各种各样的“轰轰烈烈的运动”培养的一种干部,他患了一种“运动”病。

    于是,我又想起了上一回我和五叔相遇的情景——那是我自童年见罢他后第二次遇见
他,又是在那么一个特殊的场所,因此留下的印象很深……







    第一次相遇这是一个混乱的的年月。

    江青在全国推广小靳庄经验,要肚子都填不饱的农民赛诗,赛歌,赛唱样板戏。这个政
治游戏一时风得全国农村。赛不赛诗,唱不唱样板戏,学不学小靳庄经验,拿当时最流行的
话说,就是一个“路线问题,”许多县为了“紧跟形势”,纷纷派出专人去开津的小靳庄参
观学习。参观大寨,参观小靳庄,在当时已成为一种相当时髦的行为。有些穷得一个劳动日
只值几分钱的队,也要拿出一笔经费让他们的大队书记去朝拜这两个圣地。学习小靳庄的活
动一开始,报纸的报道照例要立刻在版面上反映出来,而且无疑应该是这一时期报道的重
点。总编辑召开了紧急会议,让各部立即下去采访。我们家乡所在地区属于革命老区,在这
些政治运动中照例列为重点报道地区,我也被临时抽到了这一报道班子,和一群记者来到我
们地区。

    到地区革委会政工组解了一些一般情况,这个记者组就分头下到了各县。我各另一各记
者来到了我们县。据地区政工组负责人讲,我们县这方面的工作是全地区的“样板。”

    县政工组得知我们是来采访这面活动的,当天下午就在县礼堂举行了县级各单位学习小
靳庄赛诗会。在这个闹哄哄的赛诗会上,一群一群的人轮流上台,又唱又叫。有一个县革委
会的副主任也自告奋勇上台念了他自己胡诌的一首“诗”。县政工组长竟然和他老婆一块上
台唱样板戏,他扮李玉和,他老婆扮个李铁梅,当他老婆叫他“爹”时,台下人笑得几乎发
了疯。我坐在“贵宾席”上,痛苦得如坐针毡。一切都目不忍睹。实际上,这一切都是专为
我产两个人安排的。尊贵的人啊,已经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了!

    我的同得却是个响当当的“革命派”。他在这样的场所里十分活跃。他拿出记者的派
头,举着带闪光灯的照相机,在台上台下忙得不亦乐乎。我尽管反感所有这一切,但只能把
一切烦恼理在心头。我是个渺小的人物,没勇气公然去反抗这类东西;我只是还没有丧失正
常人的感觉罢了。

    当天晚上,我在县副食公司工作的一个同学请我到他家吃饭。他是我中学的同学,人们
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他现在已是副食公司革委会的副主任了。

    在饭桌上,我的同学首先攻击了我一番:“你们这些人,真是些厚脸皮的吹鼓手。今天
可以骂自己的昨天,明天又可以骂自己的今天,自己经常打自己的嘴巴,可连脸都不红一
下。这就是你们!请你别生气,你知道我是个直筒子。比如说你来采访这狗屁小靳庄经验
吧,县上前几在就听说了,命令各单位停工停产搞这玩艺。连我们的门市部都被迫关了门,
群众连酱油醋都买不上。中国人现在都成猴了,什么丑都得出。幼稚、荒唐、愚蠢、疯
狂!”他愤怒地喊叫说,已经不能自己了。我对他谈了我内心的痛苦。他说他理解我;说就
是他自己,人家让关门停止营业也得照办。是的,人们现在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对于
正直人来说,只是不要让自己的心也黑了。这天晚上,我们谈得很多,两个人几乎都喝醉
了。深夜,他送我去县招待所。我们两个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走过昏暗的街巷。一路
上,由于酒醉勾起了许多伤心事,我们竟然都抽抽嗒嗒哭了起来。我们记起了小时候,我们
戴着红领巾,就在这些熟悉的街巷里手拉手走过,天地一片阳光灿烂,我们的心灵愉快而纯
净。当时我们曾发誓长大后要为祖国的建设事业创造不平凡的业绩。现在我们已到年富力强
之时,生活却变得这样令人失望。我们不得不清醒地走在人生的岐途上,白白地糟蹋掉自己
最宝贵的年华!

    回到旅社以后,我的同行正伏案疾书,他兴奋地对我说:“今天这个赛诗会真让人感
动。我已经写好一篇报道,你看一看,明天就可以发回到报社去。你们县政治思想方面的工
作的确是先进……”我往床上一躺,对他说:“我不看了,喝了点酒,头疼,你就按你的写
吧。不过,你可不知道,我们县这几年吃国家返销粮也是全地区第一!”

    我的同行停住笔,惊讶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并不惊讶我们县吃返销粮是全地区第一,而
是惊讶我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由他去想吧,如果他有兴趣,回去还可以打个小报告。至于我,现在已经瞌睡了。我要
借着酒劲,短暂地忘记一下自己的烦恼。我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县政工组长来到我们住的地方,说今天带我们去参加一下农村的赛诗会。
他告诉我们说,这个队是全县学习小靳庄的先进单位。

    我因为是本县人,就不由问:“是哪个队?”政工组长说:“就是你们城关公社的,张
家堡大队,离你们村不远,赛诗会完了,小车还可以把你顺路送回家。”

    我的头“嗡”地响了一声。

    张家堡,不就是我姑家的村子吗?除过我们村,那就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了。小时候,我
曾在那里度过许多美妙的日子。前多年回了几次家,总想着要去看看姑夫和姑姑,结果总是
七事八事的没去成。想不到这次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机缘使我能有机会重访久别的张家堡。

    上午九点左右,县上的小车把我们直接送到张家堡大队的小学校。从吉普车上下来,第
一个迎接我们的就是五叔张志高,他穿一身干净的蓝制服,脸上的胡茬刮剃得干干净净,满
脸喜气洋洋,就像农村过红白事的主事人迎接宾朋好友一样迎接了我们。五叔长久地握着我
的手,摇着,说着:“哈呀,君娃而今出息成个大人物了,这是咱整个大马河川的光荣!小
时候我就看出你将来不得了……想不到你今天亲自来了,请你好好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本
来你五叔没把工作做好,可县上硬给我带面子,要在咱这里开现场会,还有你们大记者灵来
了,哈呀,真是……”自童年以后,我好多年都没见五叔了。他看来还不显老,红光满面
的,穿罩和头发的式样有点像脱产干部。

    我们拉扯了一顿客气话后,县政工长给我和我的同行介绍说:“张志高同志是张家堡大
队的书记,抓政治思想工作的一把好手,每次运动都是县上的先进。这次学习小靳庄,他们
行动快,工作搞得很出色……”

    “不行!不行!”五叔兴奋地笑着,说:“请县上领导和报纸的同志多批评!多指
导!”

    这时候,整个学校院子里都挤满了庄稼人和小学生。教室门前已经搭起了一个台子,台
子下面,一长溜学生娃的课桌上都蒙着一些门帘和床单一类的东西,上面放着暖水瓶和茶
缸、香烟。第家堡许多上年纪的人小时候都认识我,现在纷纷过来,又拘束又亲切地挤前来
和我说话。

    我的心情很不好,但强装笑脸和众人应酬。

    我问五叔:’我姑和我姑夫来了没?”

    我心里希望他们不要来!

    五叔说:“你姑来了,她今天还要上台念诗哩!你姑夫没来,说病了。我知道他装病。
他虽说是个党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