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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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瓢-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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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不仅是一一作了回答,还很机智地丰富了县委书记的话题,这使县委书记十分的高兴。他没有掉头看他身旁回答他问话的人,还一直以为是杜元潮。当他终于掉头来看时,稍微疑惑了一下,但仅仅是疑惑了一下,就不再疑惑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已经记不清最先与他握手的那个人的面孔了。此后,就是邱子东跟随着县委书记,直到他带领队伍离去。
  镇委会。
  县委书记感叹道:“这房子好气派哟。”
  有人走上来说:“过去是一个大地主的住宅。”
  又有人插言道:“那人叫程瑶田。”
  “噢。”县委书记似乎听说过,点了点头,在邱子东的带领下走进了镇委会的会议室。
  朱荻洼跛着脚,殷勤地、动作十分麻利地在给客人们倒茶。
  杜元潮夹杂在人群里。知道他肯定也是油麻地的干部,便有人随便问他一些有关油麻地的情况。于是,这几个人便知道了杜元潮是个结巴。杜元潮走开之后,这几个人就说:“是个结巴。”于是,就有了一个关于“结巴”的话题。其中一位,讲了一个关于结巴的笑话,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骚雨/痴雨2(3)
  正在喝茶的县委书记问:“你们笑什么?”
  有人说:“邓书记讲了一个笑话。”
  县委书记说:“什么笑话?说来我也听听。”
   那个邓书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杜元潮,说:“不讲了不讲了。”
  县委书记走了很长的路,累了,正想听一个笑话,说:“讲讲嘛!”
  底下的人也都说:“讲讲嘛!”
  邓书记不知道杜元潮就是油麻地镇的书记,以为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干部,也就不避讳了:“说是有个结巴,说话结巴,但唱歌不结巴,溜得很。万一说不出话来了,就唱。一回,他在村前河边上玩耍,见刘家的孩子三毛掉进河里了,便立即跑向刘家,一头撞开刘家的门,见了三毛的父亲,掉头指着门外,说:你……你……你……三毛的父亲说,别着急,慢慢说。你……你……你家……家……三毛的父亲端来一碗水,说,别着急,你先喝碗水,慢慢地给我道来。结巴喝完了水,还是结巴,他便蹲在了门槛上。蹲了一会儿,他又突然站了起来。你……你……你家三……三毛……”邓书记夸张地模仿着那个结巴,眼珠儿爆了出来,脖子上的血管鼓胀得厉害,屋里除了他的声音,就再也没有一丝声响。“三毛的父亲问,我……我家三……三毛怎么啦?”众人还未听到结果,先就笑起来。“你……你……你家三……三毛……三毛的父亲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说,别说了,唱!那结巴听罢,也忽然地想起了什么,也眼睛一亮。然后,清了清喉咙就唱了起来。”邓书记在说这句话时,自己也清了清喉咙。接着邓书记用一种当地谁都会唱的小调唱起来,一边唱,一边还用巴掌打节拍。县委书记一边听,也一边用手敲着桌子。众人见了,或是用巴掌,或是用脚,或是拍打随手能碰到的东西,一时间,满屋子一片欢乐的节拍声。邓书记受了这节拍声的鼓励,声音越发抒情也越发嘹亮:“你家呀———,三毛呀———,掉呀掉到河里啦……”众人哗然。
  杜元潮在一旁面红耳赤。
  邱子东也禁不住笑了。
  邱子东是不应该笑的。
  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接下来,县委书记拍了拍邱子东的肩,对众人说:“下面,我们请油麻地的负责人向我们介绍油麻地的情况。”
  忙前忙后的朱荻洼听到了,觉得有点疑惑,便看了一眼杜元潮。那时,杜元潮正坐在角落上的一张矮凳上低头抽烟。
  邱子东一口气说了三十分钟,将油麻地里里外外地说了一个底朝天,其间没有打一个嗑巴,其口才令众人叹服。
  这年秋末的一天,杜元潮来到县城,找到了季国良。他对季国良说,他生病了,是重病,需要到苏州城去医治,提出病休半年。他说你放心,油麻地的工作是不会耽误的,有子东,子东能力比我强。他希望季国良一定得答应帮这个忙,样子很急切,好像真是得了重病。
  季国良想了想,说:“这好办。”

骚雨/痴雨3(1)
  杜元潮于一天早晨,人们还未起床时,离开了油麻地。
  杜元潮走后,邱子东更觉得自己像一把手了。
  男人春风得意时,就会想到女人;而一个男人越是春风得意,就越是从头到脚散发着让女人着迷的魅力。一度,邱子东几乎天天与小学校的女教师戴萍做爱。他有的是力气与激情, 而戴萍有的是欲望与活力。偌大一个油麻地,无一处不是他们做爱的好地方,他们喜欢在不同的地方做爱,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换了一个地方,就会别有一番情调与味道。
  邱子东永远精力旺盛,像匹油光水滑的种马。他在那五只大喇叭中发出的声音,其喉咙仿佛因戴萍新鲜的唾液的浸润而更加的宏亮与富有感召力。他不停地往外跑,为油麻地弄来额外的化肥、资金与荣誉。他又不停地在田野上跑,一边熊那些队长与社员,又一边不停地与那些有姿色的女人调情。在杜元潮离去的这段日子,油麻地的任何一项工作,都是出色的、领先的。这一切,转而使他更加迷恋戴萍那柔软而又富有弹性的身体。
  他一天比一天地清瘦,但一天比一天精神。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在杜元潮厮守油麻地的日子里未曾有过的。
  在众多的做爱场所中,他与戴萍最喜欢选择的是油麻地小学的教室。
  天黑之后,邱子东就会敲响戴萍宿舍的后窗,戴萍就会出来,在约定的地方与他会合。
  然后,戴萍就领着他,用钥匙打开教室的门锁,水一般地闪进教室里。他将戴萍抱起来,放到一张课桌上。那小学生的课桌的不高不矮,仿佛是为他们的做爱特地定做的。巅峰处,邱子东总是说:“要是在白天就好了,白天可以让孩子们看见。我要他们看着,我是怎么样搞他们老师的!”戴萍就会企图拗起身来用手捂住他的嘴。他就越发猛烈地冲击她,本来就摇晃的课桌,咯吱咯吱地响。这响声既鼓舞着邱子东,也鼓舞着戴萍。她的脑袋在课桌上摇摆着,口中含糊不清地叫唤着。邱子东轻声追问着:“说,你说,要不要让很多孩子看见?说呀,说呀……”“要,要哩,要哩……”她将手一下放进嘴中死死咬住。
  一泄如注……
  邱子东走进夜风中,闻着油麻地空中的草木香气,心中只有一番惬意。
  这天,有消息说,杜元潮就要从苏州城回来了。
  天又下雨了,是一种当地人称为“骚雨”的雨。这雨下得并不猛烈,有点儿滑乎乎的,仿佛带着天空的某种成分。这种成分的效力是奇妙的,它使天地万物的欲望隆隆而生。湿漉漉的草丛中,狗在交尾,母狗神情痴迷到呆傻,公狗则是微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重大问题。
  还有好几条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狗分散在草丛的各处,在静静地等待下一轮的机会。池塘里,无数的雄性青蛙爬到了无数的雌蛙身上。那雄蛙的个头只有雌蛙的四分之一大小,让人觉得它们的行为是不伦的。雄蛙的样子显得有点滑稽,而雌蛙的神情显得有点迷惑。水塘处处,但无一处水塘是平静的,雄性的鱼在玩命地追撵雌性的鱼,闹出许多水花来。人在塘边走,常常因为轰隆一响而大吃一惊。青鱼、草鱼、鲤鱼、白鲢、刀子鱼、团尖鲂、鲶鱼、刺鳅、刀鳅、鳗鱼、黄鳝,所有的鱼都不安宁。水面上尽泛着色情的白沫。这些白沫被雨穿透时,留下一个个的小孔。东一家西一家的猪圈里,母猪在让人心头颤颤地呐喊。那种呐喊类似于尖刀送入它胸腔的呐喊。不知谁家的母猪用嘴拱翻了台子而窜进了菜园,主人抓着一根棍子在雨地一边追一边咒骂:“操你个骚猪!”转而骂雨,“骚雨!”田野上,公牛母牛公羊母羊叠成了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山,这山在微微颤抖着。
  没有一个人下地干活。大人们将孩子轰进了雨巷,找个借口上床去了。那雨下得让人心头痒痒的。这是下种的日子。
  一群乌鸦在林子里闹翻了天。它们穿行于雨幕中,鼓噪着。那雄鸦已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可还是不依不饶地追着雌鸦。雌鸦的声音显得有点凄惨。
  一种无名小鸟的交配非常有趣:那雌鸟蹲在枝头,雄鸟飞上它的背,然后歪下尾巴,一阵扇动双翅之后,飞到另一根枝上,略梳羽毛,仰头快活地鸣叫两声,又再次飞到雌鸟的背上,那雌鸟微微抖动身子,并不住地点头,雄鸟就这样起起落落,没完没了。
  那草木似乎都在这样的雨里变得欲望炽热。它们挤挤擦擦地,并显得蓬勃旺盛,有蔓延覆盖大地之势。
  在这样的日子里,邱子东在心急火燎地渴望着戴萍的身体。
  天终于黑下来了,雨依然滴滴答答。
  戴萍要进教室,但却被邱子东一把拖到了毫无遮挡的操场中心。
  “会被人看见的。”戴萍环顾四周,担忧地说。
  邱子东不说话,只顾撕扯她的衣服。他将她的衣服扯下来,就那样随意地扔到水汪汪的地上。
  油滑的雨水在他们的身体上流动着,像手指由上而下地抚弄着。
  与往常不同的是,邱子东始终闷声不响。
  整个过程中,邱子东几次想到了杜元潮的归来。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杜元潮正走在通往油麻地的路上。几次想到,几次差点在戴萍的体内颓败下来。
  雨渐渐大了起来,身体的交汇处,因雨水的储蓄而发出咕唧咕唧声。

骚雨/痴雨3(2)
  眩晕之中,他感觉到小学校的操场在雨中晃动。
  一束雪亮的手电光,突然掠过油麻地村前小树林的梢头,犹如一道闪电劈向人间。接下来,这束崭新的手电光,像探照灯一般,从油麻地的上空,由东到西地滑动着。手电光下,只见淫雨霏霏。然后,这手电光又降下来,呈水平状,由西到东地滑动着———油麻地镇就在这无法阻挡的光束中一部分一部分地凸显出来。这灯光好像在辨认什么,又好像在传达什 么。
  远远地在通往镇子的路上,传来了朱荻洼朱瘸子的惊讶之声:“这……这不是杜书记吗?
  ”
  “是我。”
  “你回来啦?”
  “回来啦。你又去赌钱啦?”
  “我……我没有。”
  “这天气,你还赌钱?”
  邱子东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顿觉雨水侵人肌肤。他只有徒劳地抱着浑身发烫的戴萍,心思不在了。
  手电光刺眼地扫射着油麻地的天空与大地……

骚雨/痴雨4(1)
  早晨,天还未大亮。巷子里,才有三两只刚醒来的狗在懒懒散散地走动。大河上,雾茫茫一片,许多过路暂歇在水上的船,依然没有一点动静,只有几只捕鱼船已经开始撒网。那网在空中开放时,成了一朵一朵灰色的花,雾里的花。
  树树迷离。
   今天将是一个特别的好天气。
  五只高音喇叭在早晨的沉寂中,于雾里发出嗤嗤嗤的电流声。这电流声穿过一扇一扇窗户,进入了那些个还在迷糊中的人的耳中。接下来,不知是谁在敲试话筒,一下一下,声音沉重而清脆,犹如几声枪响。这声音彻底地敲碎了人们的睡梦。接下来,就是吹试话筒。猛烈的气流在最短的距离里直扑话筒,发出的是火车穿越原野的声音。今天早晨的喇叭,颇有点淘气,有点儿口技的味道。这样的敲试与吹试,轮番进行了好几遍,显出那个要讲话的人很沉着,很有耐心。他要让油麻地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耳朵,都要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油麻地要醒来!
  随着两声清理嗓子而发出的咳嗽声,他终于讲话了:“油麻地的父老乡亲们,大家早晨好。我是杜元潮,我回来了……”
  整个油麻地大吃一惊。原因不是杜元潮回来了,而是杜元潮讲话不再结巴了。
  “我杜元潮对不起大家,丢下油麻地不管,竟出去逍遥了半年哪!但在这半年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油麻地。我是油麻地的,永远是油麻地的。许多年前,是油麻地收留了我们父子俩,那时,我才五岁!我杜元潮一辈子当牛作马,也还不清油麻地给予我的恩情。我之所以放弃教师的工作,就是还债的,还父老乡亲们的债,还油麻地的债。我回来了,从今以后,我杜元潮要加倍努力,勤奋工作。昨天夜里,我快要走近油麻地时,心里好一阵发酸。当我打开手电,见到油麻地镇前的那根旗杆时,我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杜元潮忘记了是在话筒前,他像面对着无数的油麻地的人,在诉说着他的心里话。许多话,似乎已在心中积压得太久太久了。他很动情,也很真挚。
  所有的油麻地的人———种田人、小商小贩、捕鱼人、学校的老师,都在静静地听着从高音喇叭中传出的杜元潮的这番发自肺腑的讲话。此时,他们不再惊讶杜元潮讲话的忽然流畅,而是沉浸在那种情深意长的温热之中。许多人的眼睛在杜元潮的讲话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潮湿。他们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许多年里,杜元潮委屈了。不知为什么,几乎所有的油麻地人,在听到杜元潮讲话时,都从心底里希望他能够畅通无阻地讲话。他们希望油麻地能说会道的人是杜元潮而不是邱子东。
  老婆婆们撩起衣角或是用粗糙而僵硬的手去擦眼泪。
  范瞎子站在院子里,听着喇叭声,竟泪流满面。
  在杜元潮流动不息的、抑扬顿挫的、温和而又充满张力的讲话中,油麻地的河流、房屋、庄稼与树木,正在被一轮灿烂的太阳照亮。
  此后,杜元潮开了一次全体油麻地人都参加的大会。会上,人们见到的杜元潮,脸色稍嫌苍白———那是苏州的半年城里生活闷出来的,人比从前更显文气,也更显年轻。那干净与整洁,甚于从前。会上他将他的讲话本领更表现得淋漓尽致,但不露一丝卖弄痕迹。他还当着全体油麻地人特地感谢了邱子东,说在他病休在外的这半年时间里,由于邱子东的出色工作而使油麻地变得更加光彩。他的话非常得体。但同时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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