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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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负手(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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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屏知道这手棋的动机最终瞒不过程先生,但他仍十分兴奋,因为他在拍落这颗棋子的一瞬间,已悟到胜负手的命义所在!
范西屏清楚地记得郭先生对伯屏说过:胜负手乃全局关键之着,一步错,则步步错!这句话让他印象深刻,但现在他觉得单是这句话不足以昭示其精髓所在。
以这手托为例,看上去普普通通,甚至很难看出它的价值。但西屏经长考后已经算定,当另两手也很普通、不起眼的准备招数下过后,白棋有一系列制造一处生死大劫的手段。当白棋此手棋未下之前,所有的准备都是集聚力量,只要在盘面上比黑棋多出一处劫材,劫胜棋胜!
但若黑棋识破机关,避免强手,一味忍让,这几手准备的棋价值渐增,最终将成为致胜的决定因素!因为细棋局面,只需多出半子则胜负易手。如此,这几手普普通通的棋岂非跃升为胜负手?
再推演下去,一盘棋从第一手棋开始,都是决定此局胜负的前因,因此,弈者当慎行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走向最终胜利的保证。如此说来,哪一手棋又不是胜负手呢?
甚至可以说在棋盘尚空时,胜负冥冥中已见分晓!无非是当事者意识不到而已。
棋力固然是致胜的决定因素,但往往能真正成为你的对手的人,都与你棋力相当;而当你与实力相当的对手交战时,不同的情绪,不同的心态,不同的动机,不同的颖悟力,不同的期望值,都成了胜负天平上的砝码。
程先生若非紧张,何至于一夜无眠,进而导致决战之局精气神不足?
西屏若不是窥破程先生的紧张,哪里能如此冷静地在逆境中找到棋盘中的胜负妙手?
可见胜负之机在棋又不尽然在棋。
这道理浅显一至于此,何以世人往往要经历无数的顺境逆境、胜利和失败才能真正悟透呢?棋盘小舞台,人生大棋局,这么说来,要悟透人生的道理怕是更加不易吧!
画舫靠岸,众人目送两位对局者一前一后回到自己的住所。从二人的表情上没法判断出谁对自己一方的棋更有自信,只是程兰如给人的感觉有些略显疲惫而已。
最后这手白棋留下的绝大疑团引发了棋迷的激烈辩论。多数人认为这手棋有误算,若非昏着,至少是俗手;少数人认为是范西屏见白棋已难挽败局,故放迷雾,让黑棋增加犯错误的可能性。摆了许多可能出现的变化,谁也说服不了谁,也就不了了之。
胡铁头也没看懂这手棋,不便和大家讨论,送走卢以哲后自去休息了。
这手普普通通的棋再度令程兰如彻夜难眠!
次日晨,众人再度聚集在湖边,期待着黑棋的应对能揭破白棋布下的疑阵,期待着这局棋走出最终结果。
胡铁头起得迟了些,匆忙走过来,正欲安排比赛事项,程兰如当着众人的面向范西屏道:“西屏,恭喜你!诸位,这局比赛到昨日最后一手白棋止已经结束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胡铁头惊问其故。
程兰如既知败局已定,反倒坦然了:“最后这手棋虽则普通,但其后的棋却步步与此相关,白有一手生死劫可借劫材有利对黑棋造成威胁。我已算定或者是打劫败,或者是因这手棋的退让损官子而败;劫败是中盘负,损官子是半子负;皆是负,有何不同?故后面已是不用再下完了。”
众人多不信,便搬出棋具来摆诸般变化,结果竟与程兰如所述丝毫不差!
西屏对程先生精确的计算结果深深拜服,同时更对他的豁达和通透在内心留下了终生的印记!
胡铁头这一程虽里外操劳,但麟园之名借此一战远近皆知,心中自是满意多多;众棋迷更是不虚此行,他们不光目睹了一场场精彩纷呈的生死之战,心里自此也刻下了范西屏这个原本陌生的名字。

八十五
送走了仲屏和黄老怪,西屏在麟园和程兰如、徐星友等又盘桓了一天,大家方才意犹未尽地散去。西屏回到汪宅,收拾了行装,辞别汪家,和徐星友一道由水路径去杭州。
在船上,徐星友见西屏时常陷入沉思,显见得比在杭州与日僧下棋时成熟了许多,一时想到那个顽皮可爱的女孩施颜,问西屏道:“找到那个女孩的下落了吗?她后来没和朱拭家的三公子成亲呢。”
西屏道:“已听人家说了这事。可能现在还住在海宁她的老家,也不知道在哪个镇上。”
徐星友笑道:“你也没问过老夫,其实老夫倒是略知一二呢。他的老家是硖石镇,离你的老家盐官镇也没多远。”
西屏一听,兴奋之状溢于言表。想到将要去平湖张永年宅中教馆,恰可经过硖石镇,他的心里不由得砰砰直跳。
船到杭州,西屏揖别老前辈徐星友,自去大姐嫚屏家。
这几天,吴令桥腹背受敌,心情大坏。
柳莺果然信守诺言到天元绣坊开张时的各家贺客府上回访称谢。到吴府时,吴令桥知难而避,嫚屏只得出面招呼,她见柳莺一改昔日神态而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因不知道她的来意,又是惊讶,又是担心。
但柳莺对嫚屏一向心存感激,言语间也颇恭敬,于是嫚屏逐渐恢复了平日神情,分宾主坐下,听她详叙了别后境况。云儿听说柳莺来访,因对她在吴家的事已有耳闻,不免好奇,有意出来张了一眼,见嫚屏无意让她和柳莺说话,只得又退了出去。
云儿虽然只看了柳莺一眼,不料却着实打翻了醋坛子,自此便跟吴令桥一日三闹。吴令桥温言软语百般安抚,外加上赌咒发誓,不过赢得一时半会儿的安宁,疲累得直想把那云儿暴揍一顿,但终是胆气不足,只能捱得一时是一时;嫚屏虽知柳莺不会与她为敌,但摆明了她肯定要给吴令桥出几道难题,眼瞅着自家刺绣生意将被天元绣坊争去,也盯着老爷不放,让他赶紧出主意想办法。吴令桥一时间对那莺儿是又爱又恨,心里麻乱成一团。
听门房通报说西屏来了,嫚屏像得了救星,慌忙迎了出来,也没顾得上嘘寒问暖,倒把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诉了一通,想让西屏去跟莺儿疏通疏通,请她不要再跟吴家过不去。
西屏故作不解道:“柳莺为什么会跟吴家过不去呢?”
嫚屏道:“本来家丑是不可外扬的,但说给三弟你听倒也无妨。你姐丈的臭毛病想必你也是知道一点的,就是沾上女色二字就容易昏了头。我们既是收留了莺儿,她又在这儿好好的做事,到时候给她寻个人家嫁出去,也就是了。可你姐丈硬是看上了莺儿,要娶她做小,按说这也不算什么出格,可莺儿心气高,说什么也是不肯的。也不知为什么事有一天她就不见了,问你姐丈他也不说,总是他做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事吧,还以为她寻了短见。谁知前些时候莺儿不声不响回来,在天龙绸庄斜对面开了一家天元绣坊,摆明了要和我们打擂台。也不知道她有了什么靠山,敢这样跟我们老字号较劲。”
西屏这才明白柳莺到杭州开绣坊的真正原因所在。看来吴令桥和大姐还不知道汪一凡和柳莺的父女关系,自己也不便揭破,就含糊答应去说说看。
嫚屏准备着人安顿三弟住下,这才发现西屏带着行李,便问道:“三弟你不在汪一凡那里教馆了么?准备到哪里去?”
西屏见一时也难说得清,便推说那里离家远了,不太习惯。现在有人荐了,准备到平湖张永年宅中教馆。
嫚屏道:“平湖?小妹不是在哪里?”
西屏解释说就是如屏给牵的线,又叙了些家中的事情。
吴令桥明知西屏来了,却借故躲了出去。因为若是西屏问他柳莺的下落,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说他也确实需要寻个清静的所在理一理思路。尽管他饱受两个女人挤兑,就如何应对那来意不善的莺儿也没有拿定主意采取反击之策。他在商圈里经营了多年,按理说对付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能有多大难处?问题是要依他自己的小心思,怕是宁肯丢了刺绣生意,也要让那个勾魂摄魄的可人儿在他身上好好出一口恶气,谁教他那次一时乱性沉不住气动手动脚得罪了她呢?谁教他天生就是个痴情至贱的种子呢!
次日上午,西屏来到天元绣坊。见店面排场不小,伙计也透着精神,对柳莺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把绣坊调理得有模有样而暗自惊讶。
汪一凡没见着,他料理好绣坊开业的事,见莺儿处理生意上的事也算是井井有条,刚回扬州去。柳莺这次见到西屏并不十分意外,因西屏告诉过她要回海宁。她问过西屏擂台赛的情况,知他得了第一喜欢得不得了。然后把西屏拉到后坊各处炫耀似地转了一圈,看到西屏的表情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由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西屏叹道:“莺姐,你这么做下去,有人要吃不消啦。”
柳莺用指头轻戳了西屏额角一下道:“你敢情是从大姐家来吧。哼,我就是要让他吃不消,让他知道我柳莺命贱人不贱!”
她顿了一顿又道:“可惜就差一点绘画功底,要不然,他们家的刺绣生意我们这里哪样不能做?就这样我们天元绣坊也把他的生意揽来了不少啦!”
西屏这才相信,若柳莺刻意要与天龙绸庄为敌的话,姐丈此番算是遇上了一个真正的对头!

八十六
和琉球国王子一战,施襄夏意外失手赢了棋,惹得上书房一干文臣大为不满,袁苾也皱着眉头说了他好一通。施襄夏心里难受,一个人竟喝了个烂醉,在当院里又哭又笑,闹了半宿,连着几天都苦着脸不肯和别人多说话。
当范西屏在扬州的擂台赛中分别战胜程兰如、徐星友等,夺得第一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施襄夏终于痛下决心辞官游历!
一旦作出决定,施襄夏反而轻松了。倒是和他相处不错的一批同僚大为诧异,多方设法从各不同角度开导他。但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施襄夏已是铁了心,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了。
袁苾在为施襄夏送行的那晚酒喝得也过了些,席间对这位小兄弟的决定又是惋惜又是羡慕,只恨自己人到中年不能跟年轻人一样拿前程作赌。
施襄夏深深感谢袁苾对他的照应,与他满饮三杯后,慨然道:“虽然在这里以现有棋艺水平谋生已能将就,但实在心有不甘!范西屏和我同门学艺,棋力原也不相上下,但所处环境自由旷达,惟需潜心棋艺本身,故能突飞猛进,以至于弈坛称霸。而我们在这里下棋,要看许多人的脸色心情,成天研究的多是如何输棋,不仅围棋的境界无法拓展,连为人也不免变得委琐阴鸷。近来夜梦惊窹,常会扪心自问,如此下去,所为何来?”
袁苾叹道:“这一切我又何尝不知道!当年袁苾不足十岁时已号称围棋神童,若非到了这个是非之地,前途想必也是未可限量的。唉,造化弄人,不说也罢啦!你既能早日见机,他日必有大成,袁苾只有羡慕的份了。来,再干一杯!”
施襄夏想到从此可以不再摧眉折腰事权贵,可以专心致志精研棋艺,不由喜上眉梢,与袁苾频频碰杯,大醉而归。
虽然是辞官,施襄夏还是听从了袁苾的最后一次建议,去理亲王府上专程道别。
理亲王弘皙听说施襄夏是不唤自来,以为这小子终于开了窍,是主动来陪自己下棋的,但又觉得他这一来殷勤得却有些过头了,有些不高兴,就把他晾在门厅不理,只管到后园里看着府中的下人训鹰。
鹰是肉食的飞禽,性野难驯,但经过熬鹰训练以后,即能受人驱使,去捉兔捕鸟。秋天田稼登场,郊原苍茫,正是架鹰狩猎的好季节。弘皙看着看着,一时兴起,臂上架了大鹰,在田野中疾速奔跑,隐藏在田垄中的野兔被惊出以后,极力蹿逃,这时弘皙扯去鹰帽,放起大鹰。那大鹰直飞追上前去,姿势异常美妙,只两翅一剪,便准确地落在兔身上,两爪一扣,一爪抓兔首,一爪抓兔胯,用铁翅一扇,兔已昏迷,然后两爪用力一扣,猎物已然在握。弘皙得意忘形,拭着额头上的汗,高兴得呵呵大笑。
等到想起施襄夏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管事的来报说,施襄夏已经走了。弘皙一听,脸色陡然一变,心道这小子还有没有王法啦,正要发作,那管事的又回道:“施襄夏走时留了话,说因已辞了官,不日就将启程回乡,今儿是特来向王爷辞行的。”
弘皙一愣:“辞官?既然连官都辞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而想到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教他下棋,一时有点怅然若失。
施襄夏的计划是遍游名山大川,以棋会友。何时倦游,便寻一处安静的所在教馆,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可把他给彆屈得够呛!
阿福初听少爷辞官的消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少爷:“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不做要辞了?老爷知道么?”
施襄夏笑道:“这种官无滋无味不做也罢,这是你家少爷自己做的决定,老爷当然不知道。”
阿福见惯少爷愁肠百结的样子,难得他今日有如此好心情,便大着胆子问:“那么少爷回去做什么营生呢?”
施襄夏道:“当然还是下棋的营生。”
阿福给弄糊涂了,心道既然还是下棋为什么不在这里下,在这里好歹还是吃皇粮呢。不过回家乡对阿福也不是坏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有日子没见了,心里也着实惦记呢。也就不再盘根究底,只管收拾东西去了。

八十七
不出施颜所料,那朱三公子果然一个多时辰后独自一人再次登门。
施颜冷笑道:“朱公子敢是发现这两幅画价钱卖得不公道?”
朱亦平忙道:“岂敢!岂敢!适才见了令妹的模样,仿佛在哪里晤过面的。”
施颜愈加不耐烦道:“晤过面那又怎样?”
“若是晤过面,恕我直言,令妹却不姓方,该是姓施!”
“公子倒是好记性!就算是姓施,又当如何?”
“亦平希望能当面向她赔个罪,不知能不能……”
“当然不能!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朱亦平显得颇为踌躇,半晌方道:“好吧。请转告令妹,我朱亦平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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