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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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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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可能要给你的脚上石膏。到那时候,你怎么办?那帮捣蛋鬼会把剧场闹得翻个个儿。你知道夏季剧场里的观众是什么人。那儿可不是歌剧院,经理走到幕前,向可敬的观众宣布女主角喉咙痛。在夏季剧场里,他们马上会扔臭鸡蛋和石头。”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一切都会顺利的。”
  “好吧,但愿这样。有时候我懊悔干吗不去做鲜鱼买卖。”
  沃尔斯基向雅夏和玛格达两人鞠了一个躬。他在过道里哈咬什么。接着他走出去,关上了门。
  一个基督徒,他却像一个犹太人似的哭丧着脸,雅夏对他自己说。他真想笑,接着他从眼角上瞟了玛格达一眼。她没有在家里过夜,他拿得准。她在外面乱跑。可是她上哪儿去的呢?难道她居然这么报复吗?他内心里交织着忌妒和厌恶。他恨不得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在地板上拖。你上哪儿去的啊?哪儿啊?哪儿啊?哪儿啊?他忍不住想说。但是他克制住自己。他想象每一秒钟她脸上的红疹越来越糟。他松开拳头,搭拉着脑袋,向下盯着看他那条光着的腿。他发火地瞧着玛格达。
  “到抽水站去给我弄一点凉水来。”
  “你自己去弄。”
  接着她哇的哭出声来。她从房间里飞似的跑出去,砰的关上门,震得玻璃窗都响了。
  我想,我还是再躺上半个钟头,雅夏对他自己说。
  他回进卧房,躺在床上。他那条腿已经僵硬;他只能够勉强把它伸直。他躺在那儿,从窗口望出去看着天空。一只鸟在高空中飞翔。它看上去小得像一颗浆果。这种小动物要是腿或者翅膀受了伤,它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它只有一条出路——死。人也是一样的。死是扫除一切邪恶、一切疯狂、一切污秽的扫帚。他合上眼。他的脚在悸动,感到胀痛。他想要脱掉皮鞋,但是鞋带打着结。肿起来啦!他感到他脚趾头上的肉变得虚浮,像海绵似的。那只脚完全可能坏疽,也许不得不截除。不成!倒不如死了的好!晤,我的七年好运交完啦!他们是靠不住的,他嚷叫,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指女人呢,还是异教徒,还是包括这两种人。毫无疑问,魔鬼也盘踞在埃米莉亚的心里。他脑子里空空洞洞;他暖洋洋地躺着,感到浑身疲劳,接着就睡着了。他梦见他在过逾越节,已经吃罢塞德餐,只听到他爸爸在说:“这不是有点怪吗?我掉了一个子儿!”“爸爸,你在说什么呀?今天是逾越节!”“啊,过节的酒喝得太多了,我有点醉啦。”
  这个梦只做了几秒钟。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房门开了,玛格达走进来,端了一盆水,还带着一块做冷敷布用的餐巾。她气冲冲地瞪着他。
  “玛格达,我爱你,”他说。
  “下三滥!色鬼!害人精!”她又忍不住淌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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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夏知道得很清楚,他的打算简直是发疯,但是他不得不去看埃米莉亚。他就像是一个被催眠的人,非按主人的命令办事不可。埃米莉亚在指望他去,而她的指望却像磁石那样吸引他。玛格达又到哪儿去了。他知道现在正是走的时候。等到第二天,可能就太迟了。他打定主意不去管那只脚,站起身来。他需要刮一个脸,洗一个澡,换一套衣服。我一定要同她好好商量一下,他对他自己说;我不能把她吊在半空中。他去刮胡子,发现剃刀不见了。玛格达有个藏东西的习惯。每一回她拾掇以后,总有东西找不到。她居然能把领带放在烤箱里,拖鞋放在枕头底下。始终是个庄稼人!雅夏想。他穿上一件干净的衬衫,但是袖子上的一个链扣掉了,不见了。它显然滚到衣柜底下去了,但是他弯不下去。他另外还有一副链扣,可是它给放在哪儿呢?玛格达连钱也乱塞在想不到的地方,有时候要过几个月它才被找到。雅夏趴在地板上,用他的手杖在衣柜底下乱找,但是这样折腾使他那只脚痛得像刀扎。接着他的胃也痛起来。那帮魔鬼已经下手啦,他对自己咕峻。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坏运气。
  玛格达已经回来,换掉了她那身最好的衣服。他发觉她是去买菜的,因为她挎着一只篮,篮里突出着子鸡腿。
  “你上哪儿去?我正要烧午饭。”
  “烧你自己的吧。”
  “又去找那个皮阿斯克婊子吗?”
  “我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咱们一刀两断。我今天回家。你这个臭犹太人!”
  她看上去对自己这句话也感到害怕了;她张开了嘴站着,举起一只手,好像在招架什么打击似的。雅夏脸色煞白。“嘿,咱们算完啦!”
  完啦。你把我心里的魔鬼引出来了。“
  接着,她撂下菜篮,唱起庄稼人的哀歌,好像她遭到了鞭打似的。那只子鸡躺在那儿,血淋淋的脖子高高扬着,周围尽是洋葱啦、甜菜啦、土豆啦。玛格达飞似的跑进厨房,接着雅夏听到一阵咕喀暖的声音,好像她在呕吐,又像她在被绞死。他已经站起身来,仍然紧握着他用来找链扣的那根手杖。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他把那只鸡摆摆好,用一片甜菜叶盖住它的割开的脖子。他继续找链扣。他想要到厨房里去看玛格达在干什么,但是他克制住自己。过一会儿,埃米莉亚肯定也会这么称呼我的,他想。可不是,样样都垮了,就像一所纸牌砌的房子。
  他好不容易才穿好衣服。他经过走廊的时候,听到玛格达在关着门的厨房里用管帚在擦锅。他一瘸一拐地走下楼去,每走一步脚都感到痛。他勉强撑到理发铺跟前,但是铺子里没有人。他高声喊叫,使劲跺他那只没受伤的脚,用拳头捶墙,但是没有人出来。他们撂下了一切,走掉啦!他对他自己叨咕。这就是你的波兰。可是他们还在埋怨国家弄得四分五裂哪。说不定跑去玩纸牌啦,这帮臭要饭的!唉,我只得不为湖子去看她了。让她看看我已经落到什么地步。他站着等一辆敞篷四轮马车,但是一辆也没有。这个国家就是这种样子,他对自己咕饿着;他们所能做的只是每隔几年造反一次,铁索银挡地坐监牢。
  他勉强撑到德卢加大街,找到一家理发铺,走进门去。那个理发师正忙着给一个顾客理发。“桶里已经盛满了白菜,你再要往里塞就不行了,”理发师说,“白菜不像亚麻;它不能紧紧挤在一起。桶里盛满了,那就是满了。说到生面团,亲爱的先生,那就更糟了。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有一个女人要烤一个蛋糕去送给她的母亲。她和了生面团,放了酵母和别的东西。临了,她决定把那个生面团带到普拉加她妈家里去烤,因为她的烤炉的烟道堵塞住了,或者是烤炉漏烟吧,反正炉灶有点儿毛病。所以她把生面团放在篮里,盖上一张布,去乘公共马车。公共马车里气候温暖,生面团高起来了。它偷偷地爬出篮子,好像它是有生命似的。她使劲把它推进去,但是面团这东西推是没有用的。她把它的这一边压进去,它就从那一边冒出来,盖布顶掉了。篮绷大了,接着啪的一声!它绷破了。反正我想它绷破了。”
  “面团这么厉害吗?”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问。
  “那还用说。公共马车里闹得翻了天。车上有几个自以为样样知道的人,还有……”
  “她一定在面团里放了许多酵母。”
  “顶重要的倒不是酵母,主要是天气。这是个大热天,而且……”
  他们干吗要这样尽说废话?再说,他在扯谎;篮子再怎么也不会绷破,雅夏想。但是我的皮鞋倒会的!我的脚在肿起来。他怎么不招呼我呢?也许我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我啦!
  “要等很长时间吗?”他问。
  “要等我给这一位剃完,先生,”理发师说,殷勤的态度中带着嘲笑,“我只有一双手。我没法用脚剪头发嘛;即使我能,我怎么站呢?也许用脑袋吧?你有什么想法,米奇斯拉夫先生?”
  “你说得一点儿不错,”他的顾客回答。他是个身材矮、脑袋大的家伙,后颈笔直,长着又长又直的黄头发,叫雅夏想起了猪鬃。那个人转过头来,带着轻蔑的神情望望雅夏。他的眼睛是浅蓝色的,又小又洼。明摆着理发师和他的顾客是一鼻孔出气的。
  不过,他仍然等到理发师给他的顾客剃了头,刮了脸,胡子尖上了蜡。那个理发师一下子改变了态度,同雅夏亲热地闲谈起来。
  “天气真好,对不?夏天,真正的夏天!我喜欢夏天。冬天有什么好?天寒地冻,人都冻得生粘膜炎!有时候夏天里天气太热,人直淌汗,可是这不可能叫人送命呗。昨天我在维斯杜拉河里游泳,亲眼看到一个人淹死。”
  “在浴场里?”
  “他要露一手,从男子浴场游到女子浴场去。他们再怎么也不让他游进去,因为女子是赤身露体洗澡的。瞧,这件事有什么意义呢?开开玩笑就送掉一条命值得吗?他们把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我没法相信他已经死了。这样白白地断送一条性命有什么意思呢?只是为了要显显本领。”
  “可不是,人们都发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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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我对一切都要作出决断,雅夏在敞篷四轮马车里对他自己说。今天是我的最后审判日。他闭上眼,一心一意地盘算起来。但是他经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一个主意也决定不了。尽管他眼睛不看,他又听到这个城市的声音,闻到它的气味。赶大车的直险喝,鞭子甩得啪啪响,孩子们高兴地乱嚷乱叫。从院子里和集市上微风暖洋洋地吹来,带来了扑鼻的粪便味、炸洋葱味、污水味和屠宰场的血腥味。工人们在拆木板人行道,把鹅卵石换成方石,装煤气街灯,开沟铺设下水道和电话线。城市的内脏在重新安排。有时候,雅夏睁开眼来,他觉得敞篷四轮马车快要陷进沙坑了。大地看上去好像快要崩溃了,建筑物摇摇欲坠;整个华沙呈现出将要遭受所多玛和蛾摩拉的同样命运的面貌。他现在怎么能决定任何事情呢?敞篷四轮马车驶过格诺那街上的会堂。我什么时候上那儿去过?他问他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是今天吗?还是昨天呢?两天并成一天了。他当时披着祈祷巾,戴着祈祷盒在那里祈祷,心里充满着虔诚,现在他感到恍如隔世,像做梦似的。什么力量附在我的身上。我的精力已经完全垮啦!敞篷四轮马车驶到埃米莉亚家门口;雅夏递给赶车的一个盾,不是平时的二十个子儿。赶车的把找头给他,但是雅夏挥挥手。他是个穷人,雅夏想,让他多拿十个子儿吧。每一件好事都会提高天上的地位。
  他慢腾腾地从楼梯上走上去,现在他的脚稍微好受一点了。他拉响门铃;雅德微加来开门。她微笑着,亲切地说:“太太在盼您,从昨天晚上起就在盼了。”
  “这一带有什么新鲜事吗?”
  “什么也没有。晤,可不是,出了一件事!雅夏先生也许记得我告诉过您老查鲁斯基和他那个耳聋的女用人,那是我的朋友。晤,昨天夜晚,他们家有小偷进门。”
  雅夏的嘴发于了。“他们偷走了财宝吗?”
  “没有,那个贼吓慌了,逃跑了。从阳台上跳下来。守夜的看到他。别提那儿闹得怎么样啦!那个老头儿大吵大闹!真可怕!他要辞退我的朋友。警察也来了。我的朋友哭得心都碎了。三十年啦—一三十年在一家人家啊!”
  她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兴高采烈的神情说这些话。雅德微加对她朋友的不幸心里感到得意。她的眼睛闪烁着雅夏以前没有看到过的刻毒的光芒。
  “可不是华沙小偷真不少啊。”
  “唉,金钱引诱他们去冒险。请到客厅里去。我去通知太太您来啦!”
  雅夏觉得雅德微加好像变得比较年轻了。她并不是一路走去,而是几乎跳跳蹦蹦。他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决不能让她们发觉我的脚不对头。如果她们发觉了,我就说我摔坏了。要不也许我还是马上就说比较好。这样引起的猜疑比较小。雅夏原来以为埃米莉亚马上就会出来见他,谁知她比平时耽搁得更长久。她在为昨天夜晚的事报复我哪,他想。他总算听到脚步声了。埃米莉亚打开门;雅夏看到她又穿起色彩鲜艳的衣服来,一看就知道这一件是新的。他站起身,但是没有马上向她走去。
  “多漂亮的衣服!”
  “您喜欢吗?”
  “大妙啦!转个身,让我看看背后!”
  埃米莉亚依他的话转过身去;雅夏利用这个时间一瘸一拐地走近她。
  “可不是,妙极啦!”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我怕您不喜欢它呢。您昨天怎么啦?我为了您昨天一宿没睡。”
  “要是你睡不着,那你干什么呢?”
  “这种时候您能够干什么呢?我看书,走来走去。说真的,我为您担心。我想您已经……”埃米莉亚突然停住。
  卧房里没有灯光,她怎么能看书呢?雅夏想。他打算当场点穿她,但是想到这样一点穿,他也就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只得克制住他自己。她打量着他,脸上流露出好奇、怨恨和热爱的神情。他凭着微妙的力量(或者说预兆)知道她后悔前天拒绝了他,现在准备弥补过失。她皱起额头,好像在费尽心机地揣摩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似的。他打量着她,觉得她老了——不是老几天,而是老几年,就像有时候一个人生了一场重病,或者遇到了一件极大的不幸。
  “昨天遇到了倒媚事。”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什么事?”
  “我在排练的时候摔下来,脚受伤了。”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您怎么能活下去,”她数落地说,“您简直变成一个超人了。哪怕您浑身都是本领,也用不着随便浪费,尤其是只挣那几个钱。他们压根儿不赏识您。”
  “对,我的确过分卖力。不过这是我的天性。”
  “晤,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您看过医生了吗?”
  “还没有。”
  “您等什么?再过几天,您就要登台啦!”
  “不错,我知道。”
  “坐下,我知道出事了。您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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