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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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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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术师?好,原来就是他,”赫尔曼亲切地说,眼光一掠,“晚上好。”接着他抓住雅夏的手。这不是一般的握手,而是露一露他的力气。雅夏抖擞起精神来较量,使出全身的劲儿抓紧。泽茀特尔坐在她睡的那张铁床边上。末了,赫尔曼松开了手。
  “你从哪儿来的?”雅夏问。
  赫尔曼凸出的眼睛里洋溢着笑意。“我不从哪儿来。全世界吧。华沙是华沙,而罗兹是罗兹!在柏林,认识我的人有的是;在伦敦,我倒也不是陌生人。”
  “你眼下住在哪儿?”
  “就像《圣经》上写的,‘天是我的椅子,地是我的脚凳。”’“原来你也知道《圣经》。”
  “啊,你也知道吗?”
  “我从前念过。”
  “在哪儿?在经院里吗?”
  “不,在学校里,跟一个导师学的。”
  “上帝保佑我,我从前还学过《法典》哪,”赫尔曼用推心置腹的口气亲切地说,“不过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啦。我喜欢吃,而在经院里你不妨把你的牙齿贮藏起来。我左思右想,才拿定主意,我不是干这一行的料。我到柏林去学医,可是脑子里哪儿记得住什么文法的双重过去式。德国姑娘对我倒更有吸引力。所以我继续往前走,到安特卫普去当了个琢磨金刚钻的,可是我发觉挣钱不是靠琢磨,而是靠贩卖。我喜欢骰子,还相信那句老话:‘肚子上没有皱纹’。我想方设法到阿根廷去。近来有许多犹太人上那儿去。他们肩膀上背着一个包裹,一下子就变成买卖人了。我们管他们叫quentiniks,在德语里叫hausierer ,在纽约叫贩子,不过他妈的那有什么不同呢?那个介绍用人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有个儿子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要我向他妈问好。我在介绍所里遇到泽茀特尔。她是你的什么人,是妹妹吗?”
  “不,不是妹妹。”
  “我才管不着哪,她做你的姨妈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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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尔曼,你该走了,”那个黄脸女人插嘴说,“做买卖的在等你哪。”
  “让他们去等吧。我等他们等了好久啦。我来的那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西班牙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说ma亡ana ——就是明天。他们是懒骨头,在家里样样都要人拿到他们面前。那儿有草原——他们管它叫pampas——牛就在那儿放牧。他们说,加乌乔人肚子饿了也懒得宰牛;他拿起一把斧子,从牲口身上活活所下一块牛排。他把它连皮带毛地放在火上烤,因为他懒得连皮也不肯剥。他还公然说,这样吃起来味儿更好。到那儿去的犹太人可一点不懒,所以他们挣得到比索——这是他们给钱起的名字。样样事情都挺好,只有一件事美中不足:男人去得太多;夏娃的后代太少。可是没有女人,男人只是半个人,《法典》上就是这么说的。在那儿一个姑娘值的金子跟她的体重一样分量。我这话一点也没有坏意思。她们会结婚,解决终身大事。要是婚姻不如意,那就玩儿完了,因为离婚是不容许的。也许你嫁的是一条蛇,你也得跟他过一辈子——教士们就是这么规定的。那么,一个做男人的怎么办呢?穿上轻便鞋,一走了事。所以命运的好坏变化无定啊。让你的妹妹去做用人,给别人洗衬裤,倒不如跟我一起走,到那儿去过称心的日子。”
  “她不是我的妹妹。”
  “如果她不是,那有什么相干呢。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我们从来不讲出身好坏。我们说,家谱只有在刻墓碑的时候才有用。你到了那儿,就像是重新出生似的。你是要什么把戏的?”
  “样样都要。”
  “你玩纸牌吗?”
  “有时候也玩。”
  “在外洋轮上没别的事情可干。要是不玩纸牌,人都会憋得发疯。热得像火烧;你穿过——你管它叫什么来着?——赤道的时候,热得气也喘不过来。太阳正好停在你的头顶上。夜晚,天更热。你要是上甲板去的话,简直就像进了烤炉。所以还能够干什么呢?——玩牌。这一回到这儿来,路上有个家伙想要骗我。我望着他,说:‘老弟,你袖子里突出来的是什么?第五张一点吗?’他想要吓唬我,不过要吓坏我可没那么容易。回国来,人人都随身带着手枪。你要是精明得过了头,就会落得身上尽是子弹窟窿。所以跟别人一样,我也带着一把手枪。你要看一看阿根廷的左轮枪吗?”
  “不妨看看嘛。我自己也有一把哪。”
  “你要它有什么用,玩把戏吗?”
  “也许是吧。”
  “反正他发现跟他打交道的不是个毛孩子。他想要在牌上做记号,可是我把他当场逮住。泽弗特尔说,你会用纸牌玩把戏。你能玩什么呢?”
  “不是用来骗人。”
  “那么,是什么呢?”
  “去拿副牌来,我玩给你看。”
  “赫尔曼你该走啦,”米尔兹太太不耐烦地说。
  “等一等,别催我,我的买卖跑不了。再说,要是跑了,我也不在乎。你懂什么?咱们到隔壁房间去吃一些东西吧。”
  “我肚子不饿,”雅夏扯谎。
  “你用不着等肚子饿了才吃啊。俗话说得好:吃的放进嘴,胃口就会来。在这儿波兰,你们这些人压根儿不懂得怎么吃才美。面条下鸡汤,鸡汤下面条。面条算得上什么?——味儿就像白水。你们只要塞饱肚子就行。西班牙人讲究吃三磅重的牛排,这玩意儿让你的骨头里长骨髓呢。你到一个西班牙人家里去,他大白天躺在床上,睡得像一段木头。那儿热得像地狱,苍蝇像水蛙一样吸你的血。在夏天,到夜晚才开始生活。跟我在一起的人,谁要是有了一点儿钱,刚够大吃一顿,或是玩一次窑姐儿,他总是挑窑姐儿。尽管这样,也没人挨饿。你喜欢喝伏特加吗?”
  “有时候也喝一点儿。”
  “那敢情好用p 么,来一杯吧。赖特莎,给我们拿点吃的来,”赫尔曼同那个黄脸女人说,“西班牙人非常喜欢魔术。为了看一场好杂耍,他连灵魂也可以不要。”
  起坐室里摆着几件家具:一张铺着油布的桌子、一只沙发和一个衣柜。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煤油灯,灯光几乎要熄灭了。赫尔曼把灯芯捻高。一些贴着标签的行李袋和一堆堆盒子乱摆在房间里。一张椅背上挂着一件上衣;就在那张椅子上还放着一个硬领和一根银头手杖。房间里洋溢着大洋对岸的异国情调。墙上挂着两张相片:一张是留着白胡子的男人像;另一张是戴着全副假发的女人像。
  “请坐,”赫尔曼说,“我姊姊马上就会端来一些好吃的。她可以找一套更好的住房,可是在这儿住惯了,她不愿意搬。我那儿家里房子没有这儿大,样样事情都在院子里做。他们管院子叫Patio。西班牙人讨厌走楼梯。他跟家里人一起坐在露天,喝一种茶——叫马塔。人人都用一根吸管吸一口;这很吸管从这个人的嘴里传到另一个人的嘴里。你没有喝出味儿来以前,就像是在喝兑甘草汁的泉水,不过人对什么都能习惯的。在北美,譬如说,他们嚼烟叶。有一件事你非知道不可——世界上处处地方都一个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们也不吃人。瞧一瞧我吧——没有人把我吃掉嘛。”
  “也许你倒吃过人啦。”
  “嗯?——真是个好样的!谁也不能拿你当傻瓜;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眼明手快,处处占得着便宜。你是皮阿斯克人吧?”
  “不是,是卢布林人。”
  “泽茀特尔说你是皮阿斯克人。”
  “你自己才是贼哪。”
  赫尔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嘿,你真有意思。皮阿斯克人并不个个都是贼,就像切尔姆人并不个个都是傻瓜。这不过是听人传说罢了。从另一方面说,谁不偷呢?我妈,愿她安息吧,过去常说:‘诚实的道路不是平坦大道。’你干什么都成,只要你懂得怎么去干。就拿我现在来说吧,我什么滋味都尝过了。泽茀特尔告诉过我,你什么锁都会开。”
  “这话不假。”
  “我没有这份耐心。只要你能抽1 砸开,干吗要傻里傻气地摆弄锁呢?门是靠什么装上去的呢?不过是铰链罢了。这可都是过去的事啦。我已经成了俗话说的模范公民了。我有老婆和孩子。泽弗特尔把她身世原原本本告诉我了。她丈夫遗弃她的事情,还有其他一切事情。要是她离了婚;她能在南美洲嫁给最有钱的人。”
  “谁来批准离婚呢?——你吗?”
  “什么叫离婚?——一张纸嘛。样样都是纸做的,亲爱的人儿啊,连钱也是纸做的。我指的是大笔的钱,不是口袋里的零钱。那些要笔杆的人——写。摩西是个男人。所以他写男人可以有十个老婆;可是女人看一看别的男人,就得给石头砸死。要是一个女人抓着了笔杆子,她就会写下完全相反的话来。你懂不懂我的话?斯坦夫卡街上有个犹太法学家,他是我们的人,要是你给他十个卢布,他就会给你写一张刮刮叫的离婚证书,还有证人签名哪,完全是合法的。不过我不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情。我愿意先给她垫船票费……”
  雅夏突然抬起眉毛。“赫尔曼先生,我可不是傻瓜。别管泽弗特尔的事。她不是你那一路货。”
  “什么?你马上可以把她带走。我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两个卢布,不过我愿意一笔勾销,算是行个好事。”
  “别叫我们占便宜。她花了你多少钱?我会付清的。”
  “别摆在心上。用不着紧张。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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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喝茶、吃小甜饼和奶油蛋糕。米尔兹太太和泽莫特尔坐在桌旁陪他们。赫尔曼在他喝的茶里放果酱,吃奶油蛋糕,还时不时地拿起一支搁在碟子里的大雪茄吸上一口。他也要给雅夏一支,但是雅夏不要。
  “你走遍华沙弄不到一支这样的雪茄,”赫尔曼不满地说,“这是真正的哈瓦那烟。不是你那种代用品,而是古巴出的真货。有人特地从那儿带来给我的。在柏林你买一支要花两个马克。我样样都喜欢第一流的,可是你不得不样样都花钱啊;谈到付钱,你已经花得太多啦。哈瓦那雪茄是什么做的呢?是烟叶,不是金子。一个漂亮的姑娘呢?也不过是有血有肉的人儿啊。西班牙人是忌妒的。你跟他的老婆笑一笑,他就去找刀子,可是隔开两条街,他养着一个情妇和她的孩子。过了一阵子,她也变成一个丑老太婆了,他又去找一个新的。我在这儿看波兰报纸,总是忍不住笑起来。他们写的尽是胡说八道。一个姑娘夜晚出去挤一壶牛奶,来了一辆四轮马车,她被塞进车里。后来,他们把她带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市场上把她像小母牛似的卖掉。可是我已经来了几个礼拜啦,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马车。你怎么能把这样一个姑娘运出国境呢?哪儿来的船呢?胡说、愚蠢。事实上,她们都是自愿去的。你到那个地区去,会遇到从世界各地去的女人。你要一个黑人——就有一个黑人。你要一个白人——你需要的现成就有。要是你打算要一个立陶宛的维尔诺姑娘或者阿希肖克姑娘,你压根儿用不着去找;或者你倒一心想要一个华沙货,准会供应给你的。说到我自己,我不到那种地方去。我用不着去嘛。我已经有老婆孩子。话得说回来,报纸需要读者。我刚才已经说过,这全看笔杆子抓在谁的手里。我告诉你一件事:有的男人把自己的老婆送到那种地方去。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因为他们太懒,自己不愿意干活。你露几套把戏怎么样?这儿有一副纸牌。”
  “你手里一拿牌,就哪儿也去不成了。”那个黄脸女人说。
  “明天是另一天。”
  赫尔曼开始洗牌,雅夏马上发觉他遇到了一个纸牌老手。一张张纸牌从赫尔曼的手里飞出来,好像它们自己是有生命似的。啊……原来你是个赌棍!雅夏对他自己说。好吧,咱们马上就会让你看到处处都有比你高明的能人哪。
  雅夏让他用纸牌玩了几套把戏:一套是用三张牌玩的、一套是用四张七点、一套是换牌。雅夏看了,摇摇头,咂咂舌头:“喷,喷,喷……”他差一点说,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玩这些戏法了。
  他提醒自己,时间已经很迟了,如果他还要看埃米莉亚,他马上就得走;然而他仍然坐着。既然她这么一本正经,那就让她去等吧!他内心里另一个声音,一个怀着恶意的声音说。雅夏知道得很清楚,他最大的对头是:无聊。为了摆脱无聊,他已经做了不少蠢事。无聊像许多鞭子似的抽打着他。因为这个缘故,他给自己压上种种负担。但是现在他并不感到腻烦。他从赫尔曼手里接过纸牌。赫尔曼让那些买卖人等着,同他磨蹭;这个事实表明,对方同他犯的是同样的毛病。这是一种把下层社会和上流社会拴在一起的通病——小偷巢穴里的纸牌迷和蒙特卡洛的赌徒、布宜诺斯艾利斯来的人贩子和客厅里的花花公子、杀人凶手和革命的恐怖分子。雅夏一边洗牌,一边用手指甲做记号。
  “拿一张,”他对赫尔曼说。
  赫尔曼挑了一张梅花国王。
  雅夏熟练地弯一弯那副牌。
  “把那一张放进去,洗牌。”
  赫尔曼照他说的做。
  “瞧,我把那张梅花国王给你找出来。”
  说着,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把梅花国王抽了出来。
  “让咱们来看看你的手指甲。”
  雅夏玩一套把戏,紧跟着赫尔曼就玩一套。赫尔曼显然是熟悉一切纸牌的把戏的。他那双黄眼睛闪烁着机灵的光芒,表明他是个行家,而不是一个玩票的。他屋里不止只有一副纸牌,他有十来副哪。
  “好像你随时随地准备玩牌似的,”雅夏说。
  “纸牌迷住过我。不过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撂下不干啦!”
  “你不玩了吗?”
  “我只跟我的太太玩玩‘六十六点’。”
  “尽管这样,我倒想让你看一点玩意儿。”
  说罢,雅夏又拿起纸牌。
  “挑一组同花色的牌。”
  现在雅夏玩的把戏赫尔曼看上去好像是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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