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笺[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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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梁凤仪]-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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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在林伯面前提出了我的疑问,也得着了答案,就变成我必须处理了。
  如果没有这个处理的能力,就是在下人跟前也下不了台。
  一念至此,我才惊心。
  又是另一重要紧的做人处事学问。
  静下心来,我还连带想到了很多其他不容忽视的问题。
  金家的身家大致上一分为三,旭晖名下有三分之一,其余三分之二分别归嫡出的信晖与耀晖拥有。然而,老爷还留下了一笔巨款以及田产,归公家享用,日常的家用开支,也向这账目支取。
  换言之,人人都在用公家钱。
  若公家钱用光了,才在其他家务的收入内拨款。这么说,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拼命花用,只是占了其余人等的便宜,再花下去,就更直接的让嫡出的两兄弟吃亏。
  之所以要我来当家,无非要我背这只黑锅。说出去,是我掌理家务后,开销大了,正正是不善理财之明证。
  为了一盘账目,我好几天没有睡好。
  一种正义与丑恶之争,在心底开始。
  如果我是前者,应该理直气壮,不畏强权地向不义之人、不义之事挑战。
  相反,决定知之为不知,怕艰畏难,不敢向不当的行为挑战,无疑就是在生活上向丑陋与邪恶低头。
  我自觉对金家不起,有愧于逝去的翁姑,有负委我以重任的丈夫。
  几天以来,我都惴惴不安。
  有好几次面对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话到唇边,我都吞了回去。
  远的不去说它,就这个早上,我刚经过回廊就看到三姨奶奶的近身侍婢秋莹带着永福珠宝店的老板上门来,我的心就是一沉,知道什么事要发生了。
  可是,我没有说什么后,连午饭时,分明听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对话,我也没办法有勇气插一句口。
  二姨奶奶问:
  “永福的老冯今天又做到大生意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秋莹报的讯。”
  “秋莹这丫头就是嘴不密,什么事给她知道都要嚷出来,幸好这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三姨奶奶是这样说她的秋莹,事实上,心里头还是顶疼的。
  我很相信秋莹其实并不是个随便放消息、乱说话的人,她每说一句后,都有其目的。
  人家问她:
  “秋莹,你把三姨奶奶的事讲出来,不怕惹她不高兴?”
  秋莹笑,笑得带点不屑和狡猾,说:
  “有一些说话是要在下的人像说漏了嘴似的代家主人讲出来的。”
  我当时听了,心上牵动,牢牢谨记。
  对,这是一门深不可测之学问。
  没想到我会从一个丫环身上学到。
  秋莹就是看准了她的这个性格,以灵巧的行为予以配合的。
  二姨奶奶说:
  “等会能让我开开眼界吗?”
  “可以。”三姨奶奶答:“是要给你看看的,那几件首饰并不是为我而设。”
  “什么?”二姨奶奶惊奇地放下了筷子,问。
  “给旭晖置办的。”
  “天!他这个年纪,言之过早了吧!”
  “早晚的事,而且早好过晚,我急着要抱孙子。”
  “旭晖还要出洋留学,不是吗?”
  “正是。我最怕他到外头去讨个洋女人回来。”
  “于是你要先下手为强。”
  “对。”三姨奶奶说:“听过傅老三傅品强的名字没有?”
  “怎么没有?上海金融家,现今到香港去大展拳脚。”
  “他有位独生女傅菁。”
  “啊!”二姨奶奶惊奇地说:“这就是目的对象。”
  “傅菁现在香港,快要到美国去。我计划让他们在香港走在一起一阵子,然后一齐留学,水到渠成。”
  对于这个安排,我听进耳去,记在心上,一句话也没有插口。
  忽尔而来的一阵迷惘与感慨,似乎周围的人都对自己的前途与未来有计划,偏偏是我有一日人做一日事地活着,连到丈夫究竟何时才是归程,都不知道。
  这份贸然而至的感想,令我闷闷不乐。
  可能因为这几天夹,烦心的事也较多,睡不好,情绪翳闷积压多天,终于觉得自己有病倒的迹象。早上一味的懒在床上,身子软绵绵地并不愿意起来。
  心是要爬起来干活的,就是浑身无力。
  挣扎了好一会,非但起不了床,还昏昏然又睡过去。
  直至有人轻轻的碰触我的手,握着,我才醒转过来。
  “啊!是你,耀晖。”
  耀晖的一张消瘦的脸,满是愁容,坐到我床边,紧握着我的手,问:
  “大嫂,她们说你闹病了。”
  “啊!”我支撑着坐起来,说:“没有,只是累,好多晚睡不好。”
  “是惦念着大哥。”
  我笑,拿手拍拍小叔子的头,这孩子年纪小小的,却善解人意。
  “我想大哥很快回来,要不要叫老刘拍个电报到香港去?”
  “不,小题大作了不好,等下他以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样去照顾金家了?”
  “能照顾自己已经很不容易。”
  我瞪着小叔子,没有想过他能讲出带有哲理性的话来。
  怕是看书多,又活在大家庭内,见多识广的缘故。
  康如就比他幼稚得多。
  或许男孩子有个成熟的界线,耀晖刚好超越此线也说不定。
  跟他这么聊着,人是精神多了,反而觉着有点饿。
  才嘱咐了下人给我弄点吃的,就听到她们给我报讯说:
  “亲家奶奶赶来看望大少奶呢。”
  我一脸的惊奇,怎么母亲会闻风而至。
  耀晖看到我的表情,便道:
  “是我差人通知姻伯母来看你的。”
  耀晖从小就懂照顾人,或者应该说他最懂照顾我。
  母亲在床前看我吃稀米粥,才吃了两口,就不打算再吃下去,口淡,兴趣索然。
  “怎么呢?心如,没有胃口?”
  “不想吃。”我懒洋洋地答。
  “觉得怎么样?”
  “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感觉有点像怀着咏琴时一样。”
  自己这么一说了,就像刹那间省悟了什么似的,脸色一怔,母亲也就看进眼内,问:
  “会不会又是怀孕了?”
  这才想起了月事的确已经过期。
  “看你,心如,都已为人母了,自己还是糊里糊涂地过日子,还怎么打理这头家?”
  我吃吃笑,道:
  “娘,就是因为太投入、太专注于金家的家务上,就忘了自己的事。”
  “你真是!心如,信晖不在你身边,你得好好地关顾自己才行,金家人没有什么太难相处的地方吧?”
  “娘!”我欲言又止。
  “有事不跟娘商议的话,你又有什么心腹人选了?”
  她这么一说,便触动到我把心里藏着的问题全部找出来,一五一十地向母亲倾诉。
  “我担心,这样子花下去,始终完全失控。”
  “是有这个顾虑。”母亲沉思。
  “那么,我得跟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坦白说一说。”
  “不成,心如,你的道行不足,说也是白说,就忍着让她们一步,反正,省下来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独得的。”
  “娘!”
  “你觉得我说这句话太过了,是不是?总有一日,儿女成行时,你就知道很多闲事不能强出头。轮不到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扮英雄好汉,成长的过程是学习如何合理地自私。”
  我迷惑地看着母亲。
  “心如,你想清楚,跟你那两位姨奶奶交了恶,为金家省下几个钱,分给这三房人,信晖能占多少?他又能分得多少?反而是你白开罪了人家,暗箭明枪可是你一个独得的,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你想也别想。”
  母亲的教训不是不对的,各家自扫门前雪是保护自己的基本原则,然,她忘了另外一条人生现象,是欺善怕恶,你不犯人,人却犯你。
  再度怀孕,使我无法不把家政功夫减省一半。
  总是如此,人懒洋洋的,不愿动。
  下午尤其闷恹恹,若不是有耀晖回来,陪着我闲话家常,心情更无寄。
  不是不无奈的,要靠一个孩子陪伴自己过日子。
  然而,耀晖的确善解人意,且与我合得来。
  我们似乎是在金家老爷与奶奶去世之后,忽然彼此发现的一对好朋友,互相地照应着。
  这天,耀晖背了书包下课,就到我房里来,准备摊开纸笔墨做功课。
  在开始埋头苦干之前,他先到我床前来问候:
  “大嫂,你今天精神如何?”
  “好一点,胃口也长了。”
  “这就好,不知道我娘怀孕时是不是一样的辛苦?”
  “耀晖,你这么乖,怕是在母亲肚子里时也不会予她太大的难为,我的孩子一定是顽皮了一点点了。”我笑着说。
  “娘曾对我说,我的脚头还是不错的。”
  “脚头”是广东人的迷信称谓,指随身带给旁边人的福分运气,奶奶在纳了妾后还诞育了耀晖,当然宝贝这个儿子。
  这么一提起,我就叹气:
  “咏琴的脚头并不好。”
  “大嫂,对不起,惹你不高兴。”
  耀晖垂下头去,很难过的样子。
  我拖起他的手,道:
  “算了,没有什么,耀晖,我只不过随口的讲讲。”
  “大嫂,谁人说咏琴克死了祖父母,是不对的,他们年纪已大了。”
  我点点头。
  当时,我和耀晖都没有意识到会一语成谶。
  “大嫂,我有件事告诉你。”
  “什么事?”
  “你若是精神硬朗一点的,林伯在外头等着见你。”
  “啊,是吗?”
  我算算日子,又是做月结的时候,难怪他要急着向我报告。
  林伯是个尽责的老臣子。
  他详详细细报过账目后,就跟我说:
  “大少奶,有两件事,得向你拿主意。”
  “你说吧!”
  “三姨奶奶在永福珠宝买的首饰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目,得由你和二姨奶奶加签,通知银行拨款,否则我们得透支了,且三姨奶奶嘱咐,还得提一笔巨款出来,准备二少爷往美国及订婚之用。”
  进行得实在太快了。
  我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得点了点头。




第六章'梁凤仪'


  母亲的教训,言犹在耳。
  且也不能阻止三姨奶奶为他唯一的宝贝儿子安排婚事而高唱反调。
  三姨奶奶要花用的,根据林伯报告,无异是很大的一笔数目。富户一席酒,贫家三年粮。
  “林伯,那么第二件事呢?”
  林伯想一想,才说:
  “这事原本应该由九老爷跟你交代才对,但他嘱我顺道问你意见,我也就照办了。”
  林伯尊称九叔为九老爷,说到底,九叔是主人身分。听了林伯这开场白,就可以想象到事情跟租务有关。
  “是收租有问题么?”
  林伯点头。
  “一连三个月,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房产田地的租项都一直拖欠着没有收回来。”
  “已经三个月了?”
  “有些还不只三个月,是九老爷硬压着消息,不打算跟你以及金家人提起,怕你们担心。”
  “九老爷现今的主意如何?”
  “他觉得已到了颇危急的阶段,怕独自一人担待不起。
  于是要我把情况扼要地告诉你。”
  “你说啊!”
  “农民根本就贫困,这自不在话下,他们也不是故意的要把租钱扣着,作肥家润屋之中,只不过战后这些年,百废待举,才稍稍站稳阵脚,又在最近逢旱失收,才出现困境。
  大少奶,我说我家里人也是种田的,现今都没有饱饭吃,我是不得不给他们说句公道话,而且……”
  林伯有点欲言又止。
  我问:
  “还有别的情况?”
  林伯想了一想,才呐呐地说:
  “大少奶,你在家里头管事,并不知道外头的情势,坊间人都在窃窃私语,谓革命成功就好,人人有饱饭吃了,不用只把百姓群众的衣粮贴在富贵人家的首饰和钗环上。”
  这是一语中的,正正说到关节儿上头,把问题的要害挑出来,讲对了。
  如果要我来评理呢,也会站到贫民的一边去。
  这个念头一生,我就震惊。
  天,不能朝这方向想,金家还是富贵人家,自己明明是富贵中人呢,把自己所有摊分出去,好日子就回不了头了。
  人性是自私的。
  我的沉默令林伯不敢再把话说下去。
  “林伯,九老爷要你给我带口讯,那么,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了?”
  “九老爷负责租务,收不到债项,口气和风声一天紧似一天,平民百姓捱不过肚子饿的日子,就会促成革命了。九老爷认为,不论是眼前与长远两方面都得好好地计算一下。”
  “眼前要如何准备,长远又如何筹划呢?”我忽然显得有点六神无主。
  “眼前当然不要弄得入不敷支。”
  “有这么严重吗?”我微微吓了一跳。
  第一次,我发觉这金马玉堂的世家会有这种经济上的危机。
  “大少奶,实不相瞒,九老爷之所以跑来与我商议,就是彼此核对一下,看以金家可能有的收入,能否抵消月中家用,如果不成,便得把一些房产变卖了。显然地,以目前的花用程度和速度,就是在正常情况下都会产生现金拮据。”
  我咬咬下唇,问:
  “长远呢?”
  “还是现金短缺的问题最需要解决,九老爷说,多个现钱傍身,以策安全。他要我千万把这几句后传递给你知道,想办法。”
  “这几个月绸缎庄的生意如何?”
  “一落千丈,人们都没有兴致和能力去做锦上添花之举。”
  那就是说,风声紧了,都在抓住手上的现钱,以防万一。
  我点头,表示会意了,便答:
  “林泊,烦你转告九老爷,我会好好的急谋对策。”
  对策其实并不容易想出来。
  可是,情势似乎迫在眉睫。
  我不是不忧心戚戚的。
  身边没有一个能商量的人,那种无助的感觉实在叫人难受。
  咏琴如果能快快成长,分我的忧,那会多好。
  甚至母亲若可以就近照顾,也是好的。
  现今唯一能谈谈话,助我把心上的疑问担挂宣之于口,以减省精神压力的人,就只有小叔子耀晖。
  “耀晖,如果你大哥忽然回家来就好。”
  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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