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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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5期-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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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逸尘(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06级研究生) 
   
  “诗意的现实主义”风格 
   
  傅逸尘:阿来的小说,我一直都比较关注,也比较喜欢。1990年代中期的《尘埃落定》为阿来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此后十年间,阿来却突然沉寂了,据说是去经营什么《科幻世界》杂志。直到最近这部《空山》的问世,阿来才让我感到他又重新回到文学中来了。我是在第一时间阅读了这部小说,尽管相隔十年,我感觉阿来的创作状态仍然不错;虽然没能超越《尘埃落定》,但《空山》还是达到了相当的水准。我觉得长篇小说这种文体十分考验作家的耐力,一部好的长篇小说不仅要有庞大的故事结构,而且还要有生动结实的情节编织,更要求作家写作时的精神状态和艺术感觉长时间地处于良好状态。有些作家,甚至包括成就很高的著名作家,不但不同时期的作品水平不一,即便是在同一部作品里,前后部分也会存在很大的差异,甚至屡有败笔。阿来的耐力应该说是比较好的,他的长篇小说的叙事节奏从头至尾一直很平稳,少有突兀的大起大落,擅于在平和舒缓的情节推进中聚积震撼人心的力量。《空山》在主题思想和故事情节方面谈不到有什么新奇或曰独特的地方,但阿来恰恰是抓住了生活常态中的细节,以突如其来的外部事件为背景,将故事主人公置于较为极端的生存境遇中来展现人性的复杂和深度。《空山》是由两部分组成的,第一部分《随风飘散》,故事缘起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之后事态逐步升级,兔子之死引发两个家庭之间,具体到恩波和格拉之间的误解乃至仇恨,以至寻求理解而不达。但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读来却令人心生感念,唏嘘不已,着实很见作者在叙事和塑造人物方面的深厚功力。我认为在小说的形式技巧方面,阿来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什么更新鲜的东西。总体来说,阿来应该还是属于老老实实讲故事的现实主义作家。《空山》在小说语言上延续了《尘埃落定》的语言风格:空灵飘逸而韵味十足。尤其是第一部《随风飘散》始终笼罩着一种朦胧的诗意,正如小说的题目一样,在平静而和缓的叙事中蕴含着一种灵动飘逸的美感。不知道朱老师怎么看? 
  朱向前:你对阿来和《空山》的总体判断,我大致同意,也有同感。如果概括提炼一下,我认为阿来的写作风格可以称之为“诗意的现实主义”。 
  傅逸尘:这个概念似乎还没有谁使用过?具体怎么讲呢? 
  朱向前:阿来的小说首先是现实主义的,作为一个藏族作家,他对西藏的风土民情、历史文化、自然风物以及人们生存的状态和生活细节都有较为准确的把握和独特的体验,这在他的小说中就体现为强烈的真实性和现场感。西藏我去过,因此读阿来的小说时便有一个很直观的感受,就是觉得阿来对西藏生活的描写很“像”。对于小说创作来说,这个“像”字虽然不是一个多么高的标准,但要真正做到也绝非易事。其次,阿来对西藏地区人们的生活状态以及生存苦难的描写非常深刻,且极具痛感;但在对苦难的描写之上却始终弥漫着一种诗性的光辉,这一点,阿来的小说在当下文坛可以说是独特的。阿来最初是写诗出身,因此正像你所说的那样,他的小说语言灵动飘逸而富有韵味。他的小说的总体氛围与风格的诗意性无疑是受诗歌影响。阿来的小说不回避苦难,但阿来的小说追求却是诗意的,审美的,给你一种新异和壮美的感觉。他的作品所描写的对象大多是西藏较为原始、封闭的生活景象,他笔下的自然风光也大都是原汁原味的,加之对西藏地区无处不在、深厚而浓重的宗教氛围的描摹和烘托,阿来的小说在整体上就具备了一种迥异于其他作家作品的陌生感和神秘感。这种远离现代工业文明和浮躁都市生活的题材本身就具有一种田园牧歌般的诗情画意。总体来看,阿来的这种我称之为“诗意的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在中国当下长篇小说创作中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 
  傅逸尘:我觉得阿来小说的真正价值并不在于描写、阐发一个如何宏大的主题,也不在于对重大的历史事件抒发个人的新鲜而深刻的思考,而是在于对某种深邃而幽远的意境的着力营造,以及在这种富于哲理和禅味的意境中寻求对普遍人性的洞微知著般的审美关照。这正是诗歌所要追求的带有文体艺术特征的美学意蕴,所以,我非常赞同你对阿来小说的这种理论概括。其实一种艺术风格也好,或者艺术方法也好,它并是仅仅表现为一种艺术观念和美学趣味;更深层的东西则是作家对社会人生,对历史现实的一种哲学表达。“诗意的现实主义”在《尘埃落定》中就有鲜明的表现,或者说已经形成了这样的美学风范;到了这部《空山》,不但没有中断,可能还因为篇幅相对短小而彰显得愈发强烈。《随风飘散》和《天火》这两个小说的题目本身已经蕴含了丰富的内涵和意境,这也正是阿来在小说中所要努力表达的。你不能说它没有思想与深度,但就小说本身而言,我觉得它的“诗意”性远远地超越了它的思想性,这正是阿来小说的成功之处。思想与深度是蕴含在诗意的叙述与描写之中,而不是凌驾于生活之上。 
  朱向前:《随风飘散》的故事写了工业文明对机村的原始生态的侵入和破坏。公路的延伸和汽车的到来打破了机村的宁静,使人们陷入了躁动不安的情绪之中。《天火》描写了文革对于机村的传统秩序的颠覆,天火所造成的灾难也可以理解为现代化进程对人的精神和心理造成的异化。在政治运动中,人们突然之间便陷入了变态和疯狂的状态。这一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但这就是现实,阿来的描写很到位,也很有深度。 
  傅逸尘:《随风飘散》和《天火》这两个部分在“所指”上有很大的相似性,都是要表现新旧时代之交机村原本静谧和谐的生活以及人们平静祥和的心态被一个突发事件所引发的混乱打破,故事的主人公们突然间陷入了一个或极端或尴尬的境遇。然而我以为无论是《随风飘散》中的谣言还是《天火》中的天火,或者说政治运动都是作为一种背景存在的,这些外部事件无非是为主人公们搭建了一个不由自主却非登上不可的舞台而已。小说中的人物依照各自的性格和心理动机在这一舞台上进行表演,人性中的卑微和高贵、冷漠和温情在这里交织碰撞。我觉得在《随风飘散》中,冷漠和猜疑构成了小说的基本色调。格拉和母亲桑丹是作为灰暗生活中的唯一亮色存在于机村人的心目之中的,这样一对可怜的母子能够在机村中生存下来并且平安无事更是被机村人看作苦难生活中的心灵慰藉。然而,当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到来之际,经年累月的困苦生活使得人性中趋利避害的本性暴露无遗,机村人们心底里仅有的一点脉脉温情被互相猜忌和全身避祸所淹没。此后的小说便是围绕着人性中温情的复苏和理解宽容的达成而展开的。格拉这样一个弱小无助、单纯明亮的孩子为了寻求理解和宽容所作出的努力和挣扎使得世俗社会人心的冷漠和粗暴表露无疑。阿来经由《随风飘散》传达出一种强烈的悲悯意识和博爱、宽厚的人道主义情怀。而这样一种生命意识和道德叙事无疑是当今社会生活中极为稀缺和宝贵的。 
  朱向前:我之所以把阿来的小说风格定位为“诗意的现实主义”,就是因为阿来的小说中既有对人生际遇和生存苦难的深沉、厚重的现实书写,又有一种飘逸高蹈、富于哲思、意境深远的诗意表达。我以为富于哲理和审美的诗意正是当前的长篇小说创作中较为缺乏的。现在的很多作品执拗地将生活的片段和破碎的场景原生态呈现给读者,或者对社会生活中所存在的种种问题和矛盾进行直录式地书写。这种写作方式固然较为快捷、直观地表现了社会生活的原生态,但对于长篇小说本身而言,却是以丧失和淹没作家创作的主体性和自觉性为代价的。长篇小说不应该只满足于给读者讲述一个精彩好看的故事,文学阅读说到底是一种审美活动,而文学创作的基础又离不开现实生活,因此在长篇小说创作中,作家们应该寻求审美表达与现实书写的完美结合。 
  审美追求与题材超越的悖论 
   
  傅逸尘:其实《随风飘散》的故事很简单,人物也比较单薄;《天火》相对复杂一些,但在题材和故事走向方面也说不上多么新颖和独特。可是阿来恰恰是把这样相对简单的故事写得丝丝入扣,在波澜不惊的情节表层下酝酿着跌宕起伏的情感波折。《空山》带给我的阅读感受不同以往:我不是被什么紧张激烈的故事情节所吸引,而是被作者所营造出来的一种情绪、氛围所笼罩。阅读之后会觉得意境深邃幽远,回味不尽。 
  朱向前:总体来说,阿来在他的小说中所传达出来的审美追求与我的艺术观念不谋而合。我觉得艺术,包括文学,最核心的本质意义就是审美;而不同的事物,其审美价值自然有高低之别。在我看来,越是原始的、自然的东西越具有审美价值。由于历史和地理位置的原因,西藏可以说是目前为止在中国的版图上受到现代化进程眷顾最少的地方,有些地区较为完整地保持着原始、封闭、自然的状态。这种状态很祥和、很富有诗意,也很适合人类栖居。而如今工业化进程裹挟着我们越走越远,越来越远离质朴和自然的人性,现代化本身对于人类个体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反人性的。《空山》正是在现代化进程与传统生活秩序以及思维方式的碰撞中,将普遍人性中温暖而质朴的一面凸显了出来。藏区是阿来的一座生活宝藏。阿来观察生活的基本视角是现实主义的,但对生活本身又加以美化和艺术化,以审美的眼光看待大自然,看待生活中的苦难,以悲悯的和人道主义的情怀来关照现实生活中的人们。这种“诗意的现实主义”在阿来的作品中,从《尘埃落定》到这部新作《空山》可以说是一以贯之的。但是随着描写对象的改变和时代背景的向前推移,阿来的这种风格似乎又产生了某种新的变异。具体来说,在这部《空山》中就出现了一些不和谐音。在小说的情节线索中,突如其来的现代化进程除了令机村的村民手足无措,陷入恐慌以外,对于阿来的写作而言也构成了某种挑战。比如以公路、汽车为表征的工业文明对原始生活状态的侵入,这个就很难处理。就好像一幅中国画,你画山山水水、花鸟鱼虫、自然风光还好,但画面中要是出现飞机、汽车、拖拉机就不好办了,哪怕是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也会破坏整体的艺术效果。文学和绘画是相通的,阿来的小说可以对应为绘画中的中国画,在《随风飘散》中虽然是虚写公路、汽车,但总感觉着别扭、不太协调。《天火》也存在这个问题,但好在文革被幻化为一场山火。山火是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与小说的基本场景倒还算搭调,而且阿来对于山火的描写颇为出色。十几场大火各有特色,没有雷同的。阿来肯定也亲眼见过不止一场大的山火,但必须承认阿来的想象力是极为出色的。以火来虚写文革这场政治运动,既象征着那种红旗飘飘的气势,也渲染了人们心中的那种政治狂热。《空山》是阿来“机村三部曲”的第一部,按照现在的进程,第二部第三部必然会延伸到改革开放,甚至九十年代,小说的场景也必然会向城市转移。我觉得脱离这种原始、封闭、自然的状态转而去描写都市生活,这可能不是阿来所擅长的。我觉得阿来似乎应该坚守住原始、自然的西藏这块独特的写作资源,坚守住诗性的写实风格。从这个角度来说,《空山》不如《尘埃落定》完整,也不如《尘埃落定》那样在写作特点和个人风格方面那样鲜明。这里面是否预示着的一种潜在的写作危机也未可知。 
  傅逸尘:阿来的确很擅长以诗意的美感来描写西藏这块较为原始的土地,在生存的苦难中彰显人性温暖的光辉。但是我觉得文学也好,其他艺术形式也好,最起码应该具备两种精神:就是勇于超越自身的精神和积极介入现实生活的精神。原始、封闭的藏区当然是阿来的生活源泉和最重要的写作资源,从《尘埃落定》到《空山》,阿来也逐渐形成了他本人独特的写作风格;但我以为作家的写作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断超越自我的创造过程,当某一作家的作品形成了一定的模式或者艺术风格时,也就意味着这位作家必须要放弃某些已经获得的赞誉或者说已成习惯的东西,开始新一轮的超越。这个过程是艰难痛苦的,当然也具有一定的风险,甚至于对某些创造力和精力趋于衰竭的作家来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于《尘埃落定》的影响力至今还持续不衰,普通读者包括批评界对于阿来仍然抱有巨大的阅读期待,这种阅读期待是和《尘埃落定》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以《尘埃落定》为标高和参照系的。但对于阿来这样一个年富力强、正处于巅峰状态的作家来说,不应该被文学以外的东西束缚住手脚。《空山》与《尘埃落定》相隔了十年,阿来如果不拿出一些新的变化我倒觉得不正常了。即便如此,我还是以为阿来并没有完成自我超越,如果说阿来是在重复自我可能有些苛刻,但最起码这种寻求突破的步子迈得还不够大。《尘埃落定》的确可以列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中的经典作品,但如果出现第二部《尘埃落定》就毫无意义了。 
  朱向前:我觉得《空山》在艺术风格上不如《尘埃落定》表现得那样完整和充分,这是否和《空山》的结构有关? 
  傅逸尘:《空山》并不是一部严格意义上的长篇小说,而是由两个独立的大中篇构成的。这两个大中篇之间除了部分人物和故事发生的场景有些许重合之外没有更多的联系。而且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在结构上和容量上的巨大差异,也决定了《空山》不可能像《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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