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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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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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② 
  自有一段缘故在内,真是人所不测。唐朝牛僧孺任伊阙 县尉时,有东洛客 
  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 
  着一株大树下且歇。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 

                                                                                   ③ 
  困倦已甚,一齐昏睡。良久,张生朦胧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 
  正在那里吃那匹马。张生惊得魂不附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只见把马吃 
  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啯啅啯啅的吃了。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 
  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张生见吃动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 
  狈逃命。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张生只是乱跑,不敢回头。约勾跑 
  了一里来路,渐渐不听得后面声响。往前走去,遇见一个大冢,冢边立着一 
  个女人。张生慌忙之中,也不管是什么人,连呼“救命”。女人问道:“为 
  着何事?”张生把适才的事说了。女人道:“此间是个古冢,内中空无一物, 
  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话罢,女子也不知那里去 
  了。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甚么声响,自 
  道避在此料无事了。 
       须臾望去,冢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张生又惧怕起来,伏 
  在冢内不动。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张生只闻得血腥气。黑中看去, 
  月光照着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正在惊骇,又见推一个进来。连 
  推了三四个才住,多是一般的死人。已后没得推进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嘈杂 
  道:“金银若干,钱物若干,衣服若干。”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 
  敢吐气,伏着听他。只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某人,某件与某人。”连唱 
  十来人的姓名。又有嫌多嫌少,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论的,半日方散去。张 
  生晓得外边无人了,对了许多死尸,好不惧怕。欲要出来,又被死尸塞住孔 
  口,转动不得。没奈何,只得蹲在里面,等天明了再处。静想方才所听唱的 
  姓名,忘失了些,还记得五六个,把来念的熟了。看看天亮起来。 
       却说那失盗的乡村里,一伙人各执器械,来寻盗迹。到了冢傍,见满冢 
  是血,就围住了,掘将开来,所杀之人都在冢内。落后见了张生,是个活人, 
  喊道:“还有个强盗落在里头!”就把绳捆将起来。张生道:“我是个举子, 
  不是贼。”众人道:“既不是贼,缘何在此冢内?”张生把昨夜的事一一说 
  了。众人那里肯信?道:“必是强盗杀人,送尸到此,偶堕其内的,不要听 
  他胡讲。”众人你住我不住的乱来踢打,张生只叫得苦。内中有老成的道: 
   “私下不要乱打,且送到县里去!”一伙人望着县里来。正行之间,只见张 

① 牛僧孺——字思黯,唐贞元进士,因批评时政而为宰相李吉甫所斥,穆宗时官至户部侍郎同平章事,为 

 “牛李党争”中牛派首领。 
② 伊阙——旧县名,故治在今河南省伊川县西南,地势险要,成为洛阳南边的屏障。 

③ 夜叉——佛教传说中一种食量大的恶鬼。 

…  54…

  生的从人、驴马、鞍驼尽到。张生见了,吃惊道:“我昨夜见的是什么来? 
  如何马驴从奴俱在?”那从人见张生被缚住在人丛中,也惊道:“昨夜在路 
  傍困倦睡着了,及到天明,不见了郎君,故此寻来。如何被这些人如此窘辱?” 
  张生把昨夜话对从人说了一遍。从人道:“我们一觉好睡,从不曾见个甚的, 

                                                             ① 
  怎么有如此怪异?”乡村这伙人道:“可见是一■胡话!明是劫盗。敢这些 
  人都是一党!”并不肯放松一些,送到县里。 
        县里牛公却是旧相识,见张生被乡人绑缚而来,大惊道:“缘何如此?” 
  张生把前话说了。牛公叫快放了绑,请起来,细问昨夜所见。张生道:“劫 
  盗姓名,小生还记得几个。在冢上分散的衣物数目,小生也多听得明白。” 
  牛公取笔,请张生一一写出。按名捕捉,人赃俱获,没一个逃得脱的。 
        乃知张生夜来所见夜叉吃啖赶逐之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此一段 
  怪异,逼那张生伏在冢中,方得默记劫盗姓名,使他逃不得。此天意假手张 
  生以擒盗,不是正合着小子所言“眼花错认,也自有缘故”的话?而今更有 
  个眼花错认了,弄出好些冤业因果来,理不清身子的,更为可骇可笑。正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 

                                          ① 
        这话也是唐时的事。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迥出众峰,周 
  围三十里,并无人居。贞元初年,有两个僧人到此山中,喜欢这个境界幽僻, 
  正好清修,不惜勤苦,满山拾取枯树丫枝,在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来。两 
  个敷坐在内,精勤礼念,昼夜不辍。四远村落闻知,各各喜舍资财布施,来 

                                                                                ② 
  替他两个构造屋室。不上旬月之间,立成一个院宇。两僧尤加悫励 ,远近皆 
  来钦仰。一应斋供,多自日逐有人来给与。两僧各处一廊,在佛前共设咒愿, 
  誓不下山,只在院中持诵,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 
        正是: 
             白日禅关闲闭,落霞流水长天。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又: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尘世无心名利,山中有分烟霞。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馀年。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 

     ③ 
  唱 。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隐隐有恸哭之声,来得渐近,须臾已到院门。东 
  廊僧在静中听罢,忽然动了一念,道:“如此深山寂寞,多年不出,不知山 
  下光景如何。听此哀声,令人凄惨感伤!”只见哭声方止,一个人在院门边 
  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着西廊便走。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怪异,吃 
  惊不小。不敢声张,怀着鬼胎,且嘿观动静。自此人入西廊之后,那西廊僧 
  呗唱之声截然住了,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下力争之状。过一回,又听得狺 

     ① 
  犽 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东廊僧慌了,道:“院中无人,吃完了他, 
  少不得到我,不如预先走了罢。”忙忙开了院门,惶骇奔突。久不出山,连 

① 一■ (chǎn 忏)——宋、元时俗语,犹“一派”、“一片”。 

① 沂州——故治在今山东省临沂市,唐代辖境相当现在沂河流域及枣庄、新泰一带。 

② 悫(què确)励——至诚而勤奋。 

③ 呗(bài 拜)唱——佛教徒对诸佛菩萨所唱的赞歌。 

① 狺■ (y ínyá银牙)——野兽争斗嘶咬声。 

…  55…

路径都不认得了,攧攧仆仆,气力殆尽。回头看一看后面,只见其人跄跄踉 
踉,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忽逢一小溪水,褰衣渡毕,追 
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东廊 
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里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须臾大雪,咫尺昏迷。正在没奈何所在,忽有个人家牛坊,就躲将进去, 
隐在里面。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晴,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 
至栏下。东廊僧吞声屏气,潜伏暗处,向明窥看,见那黑衣人踌躇四顾,恰 
像等些什么的一般。有好一会,忽然院墙里面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 
之类。黑衣人看见,忙取来扎缚好了,装做了一担。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 
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 
就把枪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话,望前先走;女子随后,跟他去了。东廊僧 
想道:“不尴尬,此间不是住处!适才这男子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明日 
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 
来?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总是一些不认得路径,慌忙又走。恍恍惚惚, 
没个定向,又乱乱的不成脚步。 
     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攧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亏得干 
枯没水,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傍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 
还暖,是个适才杀了的。东廊僧一发惊惶,却又无法上得来,莫知所措。 
     到得天色亮了,打眼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心里疑道:“这怎 
么解?”正在没出豁处,只见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 
此了!”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廊僧此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体,挣扎不得, 
被那人就在井中绑缚了。先是光头上一顿栗暴,打得火星爆散。东廊僧没口 
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那人扎缚好了,先后同死尸吊将上来。只见一个老 
者,见了死尸,大哭一番。哭罢,道:“你这那里来的秃驴!为何拐我女儿 
出来,杀死在此井中?”东廊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僧人,二十年不下山, 
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看见有个 
黑衣人进来,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小僧因怕惹着是非,只得走 
脱。不想堕落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小僧知他是甚缘故?小僧从不下 
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可以拐带?又有何冤仇将他杀死?众位详察则 
个。”说罢,内中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却 
是现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分辨得。免不得一同送 
到县里来。 
     县令看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尸,备问根由。只见一个老 
者告诉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 
不曾许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说起。只见今日早起来,家里不见了女 
儿,跟寻起来,看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依踪寻到井边,便 
不见女儿鞋迹,只有一团血洒在地上。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 
却在里头,岂不是他杀的?”县令问那僧人怎么说。东廊僧道:“小僧是个 
宫山中苦行僧人,二十馀年不下本山。昨夜忽有怪物入院,将同住僧人啖噬, 
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就把昨夜牛坊所 
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尸的话,细说了一遍。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 
山一查,看西廊僧人踪迹有无,是被何物啖噬模样,便见小僧不是诳语。” 
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立等回话。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里坐着看经。见有人 

…  56…

  来,才起问讯。公人把东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 
  物入院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相公着我来看个虚实。今师父既在,可说 
  昨夜怪物怎么样起?”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候,两廊方对持 
  念,东廊道友忽然开了院,走了出去。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 
  见他独去,也自惊异,大声追呼,竟自不闻。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 
  追赶罢了。至于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公人将此话回覆了县令。县令道:“可见是这秃奴诳妄。”带过东廊僧, 
  又加研审,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县令道:“眼见得西廊僧人见在,有何怪 
  物来院中?你恰恰这日下山,这里恰恰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这 
  样凑巧的事?分明是杀人之盗,还要抵赖!”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 
  东廊僧道:“宿债所欠,有死而已,无情可招。”恼了县令性子,百般拷掠, 
  楚毒备施。东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此时连原告见和尚如 
  此受惨,招不出甚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不曾与这和尚往来,如何拐得 
  我女着?就是拐了,怎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 
  去的,如何同住这井中做甚么?其间恐有冤枉。”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 
  话一一说了。县令道:“是倒也说得是。却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良人; 
  况又口出妄语欺诳,眼见得中有隐情了。只是行凶刀仗无存,身边又无赃物, 
  难以成狱。我且把他牢固监候,你们自去外边缉访。你家女儿平日必有踪迹 
  可疑之处,与私下往来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每逐一留心细查,自有 
  明白。”众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东廊僧自到狱中受苦,不题。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富翁,人皆呼为马员外。家有一女,长成得美丽非 
  凡,从小与一个中表之兄杜生彼此相慕,暗约为夫妇。杜生家中却是清淡, 
  也曾央人来做几次媒妁,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却不知女儿心里,只 
  思量嫁他去的。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 
  子的。这奶子是个不良的婆娘,专一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心,做些不恰当的 
  手脚,便好乘机拐骗他的东西。所以晓得他心事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 
  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只是不能成就这事。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说亲, 
  马员外已有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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