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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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年月-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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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赫施特里斯是一条由朗富尔最繁华的大街通往南面的街道。左边是一排两家合住的小房子,警官们及其家属就住在里面;右边是阴森森的砖结构营房,原本是为马肯森轻骑兵修建的,现在成了警察局的营房。在这条几乎没有人走的佩隆克尔路的入口没有岗亭,只有横木和警卫室。在那里,我父亲没有脱帽,就出示了米尔肖少尉警官的公函。尽管我父亲熟悉这条路,一个警官仍然陪着我们走过铺上了砾石的营房院子。身穿浅灰色斜纹布制服的警察正在这些院子里操练,或者围着一个上司站成半圆形。所有的新兵都按规定把手随随便便地背在后面,他们给人一种是在听一个报告的印象。陆地刮向海洋的风从警察局汽车库与警察局健身房之间的窟窿里吹出来,使四角尖尖、布满灰尘、不断移动的纸袋打转转。新警察沿着骑警那不见尽头的马厩在进行障碍赛跑。他们急急忙忙地越过攀登墙和水沟,越过平衡木和铁丝网。所有的营房院子四周都按照一定的规则,围上了大约有孩子胳臂般粗细的、用杆子支撑着的小椴树。接下来,有必要简单地谈一谈我们的哈拉斯了。在小小的正方形中——左右两边是没有窗户的仓库,背后是低矮的楼房——猎狗,可能是九条猎狗,必须匍匐前进,立定,叼来猎物,发出叫声,像新兵一样越过攀登墙,最后,在以灵敏的嗅觉完成沿兽迹跟踪的科目后,还必须袭击一个装扮成小偷、套上软垫、企图逃跑的警察。都是些表现不错的牲畜,可是没有一只狗像哈拉斯。所有的狗都是铁灰色,有白色标记的死灰色,有黑色鼻梁的浅黄色,或者浅褐色绒毛上的乌黑色。广场上回荡着发令声和狗接受命令的汪汪声。
  我们必须在警察局狗舍科的文书室里等候。米尔肖少尉笔直的头路分向左边。哈拉斯被牵走了。当他们短时间坐在一间房子里时,就像一个木工师傅同一个少尉警官寒暄几句那样,米尔肖少尉同我父亲寒暄了几句。然后,米尔肖的头埋了下去。他又埋头在工作中了——也许是在审阅报告吧。这间屋子有两个窗户,分别在门的左右两边。如果直到上面那三分之一的窗户没有涂上东西的话,人们也许还可以看见那些正在训练的警犬。在房屋对面,在刷上石灰的墙上,挂着两打镶有狭长黑边的照片。所有照片的尺寸大小完全一样,分成两组,按金字塔形排列——最下面是六张照片,然后是四张,最上面是两张照片——挂在一张更大的横幅照片两侧。这张照片尽管要宽一些,但也同样镶上了黑边。二十四张排成梯形的照片表现的全都是牧羊犬,这些狗由警察牵着,伏在地上。那张郑重其事地挂在中间的大照片显现出一个戴着尖顶头盔的老人的面貌。他在沉重的眼皮下露出一副倦容。我大声提问,打听这位老人的名字。米尔尚少尉头也不抬就回答说,这是帝国总统,这位老先生在下面用墨水亲自签了名。在狗照片和警察照片下面还布满了墨水痕迹。也许这是狗的名字,是对它们谱系的提示,是那些警察的名字和职级,既然看来涉及到警犬,所以,也许还是这些警犬和牵着警犬的警察在服役期间的事迹,也许是盗窃犯、走私犯和谋财害命犯的名字,那些家伙在这只或那只警犬的协助下终于被抓获归案。
  在写字台和米尔肖少尉背后,两边同样排成梯形、对称地挂着六份从我的位置无法看清的、装上玻璃并镶上了边的证件。从字体的类型以及不同字体的大小看,很可能是印上花体活字和金色条纹的、盖上图章和打上凸出的钢印的证件。可能是这些在警察局服役的狗,这些在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警察局狗舍里一起接受训练的狗,在跨地区的警犬比赛中——或者说比赛警犬中——夺得了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奖状。在办公桌上,在埋着头、追随着工作过程慢慢移动的头路右边,放着一只带着企盼神情的青铜猎獾警犬。很可能这条狗只是用石膏做成的。它后腿有毛病,臀部过于下垂,落到了尾巴上。这一点,了解狗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按照所有养狗学的说法,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警察局狗舍中散发的不是狗的气味,而是石灰的气味,因为文书室刚刷过石灰。在六七棵遮住外窗台的椴树后面,发出浓烈、酸涩的气味。我父亲不得不多次大声打喷嚏,这使我感到尴尬。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哈拉斯被牵回来了。从它的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我父亲得到了二十五古尔登配种费和浅蓝色的配种证。配种证全文注明了交配的详细情况,比如雄狗立即就乐于配种和两本种畜登记簿登记人册的号码。米尔肖少尉往一个放在他办公桌左后腿旁边、上了白釉的痰盂里吐痰,好让我迄今为止都把他牢记在心。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说,人们会通知配种是否成功。如果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他会按照通常的做法,把剩下的配种费寄来。
  哈拉斯又戴上了它的口套。我父亲把配种证和五个五古尔登的银币放好。我们已经向门口走去,这时,米尔肖少尉再一次从他的报告堆中抬起头来:“您必须对这只牲畜严加管束。牵狗的皮带很糟糕。它的谱系说得够清楚的了。这只牲畜退回去三代,是从立陶宛来的。忽然,它在一夜之间就可能发生突变。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此外,听说育种人马特恩不得不让人来监督和证实,诺伊泰希地区联合会蒂格家的配种公狗普鲁托同路易丝磨坊的母狗森塔配了种。”他用手指指着我说,“别老把这个牲畜交给孩子们。这个牲畜表现出了开始变野的先兆。我们倒不在乎这种事,不过您以后就有麻烦了。”
  不是指你——
  少尉的手指指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你也有份,你就是那个把哈拉斯训练错了的人。
  图拉瘦骨嶙峋。她可以钻过任何篱笆缝隙。在楼梯下面有一个线团;一个线团顺着楼梯栏杆滚下来了。
  在图拉脸上,两个过于肥大、在多数情况下结成干硬表皮的鼻孔——她通过鼻子讲话——在重要性方面超过了一切,甚至超过了那双挨得很近的眼睛。
  图拉的膝盖碰破了,正在结痂,正在治疗,又重新碰破。
  图拉有骨胶味,有木工胶玩具娃娃和用刨花做的假发,这些刨花是一个伙计专门给她从长木头上刨下来的。
  图拉可以同我们的哈拉斯一道做她愿意做的事情。她同哈拉斯一起做她突然想到的事情。长期以来,我们的狗和她那又聋又哑的弟弟都是她真正的随从,而我这个热切希望成为随从的人,往往只是跟在他们三个的屁股后面,而且当我在施特里斯巴赫、在股票池、在弗勒贝尔草地、在阿马达人造奶油工厂的椰子仓库或者在城堡围墙的壕沟里赶上她时,也只能在旁边呼吸图拉的骨胶味罢了。要是我表妹一个劲儿地对我父亲说恭维话——图拉会这一套——她就可以把哈拉斯带走。图拉牵着我们的哈拉斯走进奥利瓦森林中,走向萨斯佩,走过市郊有落差的田地,横穿新城后面的木屋,或者走到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上,一直走到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游泳淹死的地方。
  图拉叫喊了五个小时之久——
  然后便假装又聋又哑。直到康拉德在兴登堡林阴大道旁的联合公墓人土为止,在两天当中,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床旁边和床下。她想干脆偷偷地溜走,也就是在康拉德死后第四天,她搬进了紧靠木材和胶合板仓库正面墙壁的那间狗舍,这间狗舍本来只是为哈拉斯准备的。
  不过事实证明,他们俩在狗舍里都找到了位置。他们并排躺着。或者说,图拉独自一人躺在狗舍里,而哈拉斯则横躺在狗舍入口处。没隔多久,他们俩又并排躺在狗舍里了。为了对带来门上铰链或者圆锯锯条的供货人狂吠一阵,发出猜猜声,哈拉斯离开了狗舍。当哈拉斯抬起一只后腿,想拉出它的狗屎时,当它想走到喂食盆或者喂水盆前时,哈拉斯会短时间离开图拉,然后便匆匆忙忙倒退着——因为它在狭窄的狗舍里现在很难转身——拼命钻进这温暖的洞穴里。它让它那叠起的爪子而她则让她那细细的、用细绳扎起来的辫子吊在狗舍的门坎上。不是太阳照到狗舍屋顶的油毛毡上,就是他们听见雨点打在油毛毡的屋顶上,或者说当雨水在外面下得劈劈啪啪,在木工作坊院子里总是形成一些水洼时,他们听到的不是雨,听到的也许是凿榫机,是整流器,是隆隆作响的电动刨和激动的、接着又镇静下来、然后再重新激动而且更加激动的圆锯,这种圆锯也会有远大的前程。
  他们躺在锯末上面。第一天,我父亲和工长德雷森来了。下班后,我父亲同他彼此都用“你”来称呼。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穿着木鞋走来。埃娜·波克里弗克穿着拖鞋走来。我母亲没有来。大家都说:“现在出来吧,站起来吧,别这样!”然而图拉就是不出来,就是不站起来,就是要这样!谁要想跨进狗合王国,谁跨出第一步时就会气馁,因为哈拉斯并不收回叠在一起的爪子,它从狗舍里发出一阵猜猜声,这种猜猜声是一种兆头。土生士长的科施内夫伊人,本乡本土的朗富尔人,两间半住房的租赁人,在逐层楼逐层楼地交换着看法:“要是她厌烦了,要是她认识到,通过这种办法并不能使康拉德死而复生,她肯定会出来的。”
  可是图拉并未认识到——
  她不出来,而且呆在狗舍的第一天晚上,她也没有感到厌烦。他们俩睡在锯末上面。锯末每天都要更换。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这样做。哈拉斯很注重更换锯末。这样,在所有关心照顾图拉的人当中,波克里弗克父亲就成了唯一能抱着一筐粗颗粒锯末接近狗舍的人。此外,他还在腋下夹着铲子和扫帚。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拿着东西一走近这里,哈拉斯便会主动离开狗舍,先是轻轻地然后是使劲地拉着图拉的衣服,一直到连她也拖着脚步走到阳光下,在狗舍旁蹲下为止。她蹲着,但是什么东西也不看,她的白眼翻得很厉害,只见眼白在闪烁,也就是说,她在“翻白眼”,流眼泪。她不是抗拒,而是在无动于衷地等待着,等待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更换锯末,情不自禁地说出他身为父亲不能不突然想到的那番话:“现在站起来吧。尽管现在还是假期,但很快就得上学了。只有你才这样想吗?你以为我就不喜欢这个男孩吗?现在,别做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他们要来带你走,把你送进一家疯人院,在那里,从早上开始就要挨揍。他们会认为你在胡说。现在站起来吧。天马上就要黑了。妈妈在做蛋煎饼。来吧,要不然,他们会带你走。”
  图拉在狗舍里的第一天是这样结束的:
  她果在狗舍里。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取下哈拉斯颈子上的链条。他用各种不同的钥匙锁上木材仓库、胶合板仓库、机器间和账房间。在账房间里存放着木工用的贴面板和建筑小五金,存放着锯条、木牌和骨胶。然后,他离开木工作坊大院,再把通向大院的门锁上。他刚锁上门,天就变得越来越黑。天已变得这么黑,我在我们厨房窗户的窗帘之间,再也无法将狗舍的油毛毡同木材仓库通常颜色都比较淡的正面墙壁区分开来。
  在狗舍里的第二天——
  那是个星期二,当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想更换锯末时,哈拉斯再也用不着硬拉着图拉了。图拉开始吃东西。也就是说,在哈拉斯把一小块没有骨头的低档肉铺的肉给她拖进狗舍之后,在用冷冰冰的、推着这一小块肉的嘴吊起了她的胃口之后,她就开始同哈拉斯一道吃一个盆里的东西。
  现在,这种低档肉铺的肉确实不是很糟糕的肉。它大多是软绵绵的母牛肉,在我们厨房的炉灶上老是用同一口锅——这口锅上的是铁锈色的釉——一次煮上好多。图拉和她的哥哥们,还有我,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用油光光的手,也不用就着面包,吃过这种肉。冷吃,味浓,味道最好。我们用小折刀把它切成小方块。一个星期煮两次,汤很稠,呈灰褐色,浅蓝色的微血管、筋腱和冒着油珠的条纹纵横交错。不准带甜味,不准像肥皂那样滑腻。在吞下有大理石条纹的小方块肉之后好久——我们在玩的时候总是装上满满两包——我们的腭部仍然是麻木的、油腻腻的。我们吃过小方块肉之后,就连说话都不一样。我们讲话时都从后腭发音,变成了四条腿的东西。我们相互之间汪汪乱叫着。比起端到家庭餐桌上的许多菜来,我们更喜欢这一道菜。我们把这种肉称作“狗肉”。如果这不是母牛肉的话,那就可能是马肉,或者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宰杀的骗羊的肉。我母亲将一把粗颗粒的食盐扔进上了釉的锅里,三十厘米长的肉块堆放在沸腾的盐水中,让这道菜再煮开一会儿,放进茉乔栾那,因为据说茉乔栾那很适于狗的嗅觉。她把煤气灶的火拧小,给锅盖上盖子,有一个小时没有动它,因为这种母牛或马或骗羊肉要变成那种“狗肉”,需要这么久的时间。哈拉斯和我们都吃这种肉,这种肉由于放进了茉乔栾那一起煮,会帮助哈拉斯和我们,帮助我们大家获得一个高雅的嗅觉器官。这是一种科施内夫伊烹调法。在奥斯特尔维克与施朗根廷之间,人们说:茉乔栾那使人变得漂亮。茉乔栾那使钱变得经用。把茉乔栾那撒到门坎上可以抵挡鬼神和地狱。低矮、长毛的科施内夫伊牧羊犬以其茉乔栾那灵敏的嗅觉遐迩闻名。
  如果低档肉铺里没有肉——这种情况很少——锅里就装满了内脏,有结节状的、发胀的牛心,有因为没有撒尿所以里面还带有尿的猪腰子,还有小骗羊腰子,我母亲不把这些羊腰子从一件衬着嚓嚓作响的羊皮、像拇指一般厚的油脂层上扯下来。腰子放到狗盆里。骗羊腰子上的油在生铁平底锅里熬。它还可以用来炒家常菜,因为骗羊腰子上的油可以预防危险的肺病。锅里偶尔也煮一个颜色很深、由紫色变成紫罗兰色的脾,或者一堆多筋的牛肝。只是因为煮肺的时间更长,要用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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