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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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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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玛德莱娜已笑得前仰后合,说道: 
  “你可真是个榆木疙瘩。” 
  杜洛瓦又说道: 
  “既然你同我说话,左一个‘你’右一个‘你’,我也不妨如法炮制,今后对你一律以‘你’相称,而不再用‘您’。亲爱的,告诉你,我对你的爱现在是越来越强烈,一分一秒都在增加。卢昂怎么还没到,真是急死人!” 
  这番话,他是学着演员的腔调说的,而且面部充满逗乐的表情,使得这位看惯了风流文人装腔作势、不拘形迹的年轻少妇,不禁十分开心。 
  她从侧面看了看杜洛瓦,觉得他实在长得英俊迷人。此刻的她,好似见到树上熟透了的诱人果实,恨不得马上就能一饱口福,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果实虽好,但必须在饭后吃果点时方可品尝,因此还是克制住了。 
  想着自己怎么会突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她不禁粉脸羞红,说道: 
  “小家伙,我是过来人,我的话你还不信?在车厢里偷情只会使人倒胃,并无多大意思。” 
  接着,她的脸就红得更厉害了,因为她又说了一句: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什么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她那魅人的小嘴说出的这一句句话语是何意思,杜洛瓦难道还听不出来?他不觉兴致大增,憨笑着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作祈祷。随后,他大声说道: 
  “我刚刚求得主司诱惑的天神圣安东尼对我的庇佑。现在,我是心硬如铁,不为任何诱惑所动了。” 
  夜色逐渐降临。透明的夜幕宛如一袭轻纱,笼罩着列车右方的广袤原野。列车此刻正沿着塞纳河岸前行。车内两个年轻人凭窗望去,路边的河水像一条光滑如镜的宽阔金属带,不停地向前延伸。火红的夕阳已坠入地平线以下,天幕上残留的一块块斑点,在水中形成耀眼的红色倒影。倒影渐渐暗了下去,变成深褐色,很快也就凄凉地悄然无踪了。四周原野于是带着一种类似死神降临的战栗,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苍茫大地,每到日暮时分,都会出现这种令人凄惶的景象。 
  透过敞开的车窗,面对这凄凉的夜色,这对年轻的夫妇不禁受到深深的感染。他们刚才还是那样地欢快,而现在却突然地一句话也没有了。 
  他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看着这春光明媚的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车到芒特,车厢里点起了一盏小油灯。摇曳不定的光焰,立刻在长座位的灰色垫子上洒了一层昏黄的光。 
  杜洛瓦挽着妻子的纤细身腰,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刚才炽烈的欲望,现已变成一股脉脉柔情,变成一种懒洋洋的要求,希望稍稍得到一点滋润心田的抚慰,如同母亲怀内的婴儿所得到的那种。 
  “我的小玛德,我是多么地爱你!”他喃喃地说,声音很低。 
  听了这柔声细语,玛德莱娜顿时魂酥骨软,全身一阵战栗。杜洛瓦已将脸颊靠在她那热乎乎的胸脯上,她就势俯下身子,将嘴唇向他凑了过去。 
  他们一言未发,热烈地吻了很久。后来,两个人猛的一下直起身,突然疯狂地拥抱在一起,接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行起了好事。就这样,没用多长时间,便猛烈而又笨拙地完成了他们的交合。事毕,他们仍旧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心中未免有点幻灭之感,既感到周身无力,又觉得似乎欲望依然。直到一声汽笛长鸣,报告列车即将抵达下一个车站。 
  玛德莱娜以指尖理了理蓬乱的云鬓,说道: 
  “咱们真像孩子一样,太不懂事了。” 
  然而杜洛瓦却像压根儿没听见似的,狂热地吻着她的手,吻了这一只又吻那一只。口中不停地嘟哝道: 
  “我的小玛德,我是多么地爱你!” 
  车到卢昂之前,他们就这样脸贴脸地依偎在一起,动也不动,眼睛向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下,不时可看到几处农舍的灯光从眼前一闪而过。他们为自己能这样地紧紧相依而感到心恬意恰,不禁陷入悠悠遐思,越来越迫切地期待着更加亲密无间、更加放浪形骸的拥抱。 
  他们在与河岸相对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稍稍吃了点东西,便上床就寝了。第二天,时钟刚打八点,女仆便走来把他们叫醒了。 
  他们将女仆放在床头柜上的茶喝完后,杜洛瓦向他的妻子看了一眼,像刚刚得到一笔财宝似的,怀着满腔喜悦,兴冲冲地一下将她搂在怀里,无比激动地说道: 
  “啊!我的小玛德,我是多么……多么……多么地爱你!” 
  玛德莱娜微微一笑,目光中充满信赖和欢乐。她一边回报杜洛瓦的吻,一边向他说道: 
  “我恐怕……也一样。” 
  不过,对于他们今番来卢昂探望其双亲一事,杜洛瓦一直忧心忡忡。他已多次提醒过她,要她做好思想准备,不要把情况想得太好。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再说一说。 
  “你知道吗?他们是乡巴佬,是乡下的农民,而不是舞台上的农民。” 
  “我当然知道,”她笑道,“这你已不知对我说过多少遍了。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一起,我也就起来了。” 
  杜洛瓦跳下床,开始穿袜子: 
  “那边一切都非常简陋。我的房内只有一张铺着草垫的床,住在康特勒的人从未见过弹簧床。” 
  不想玛德莱娜听了这句话,却似乎兴致大增: 
  “这有什么不好呢?虽然睡不好,但身边……却有你,到了早晨还有公鸡打鸣把我叫醒,这该多有意思!” 
  她套上了晨衣。这是一件宽大的白法兰绒晨衣,杜洛瓦一眼就认了出来,心头不禁有点不快。为什么呢?据他所知,这类晨衣,他妻子总有一打之多。她怎么就没有想到把这些东西统统扔掉,另外买件新的呢?说实在的,他真不希望她继续使用这些她同前夫一起生活时穿过的晨衣、睡衣和内衣。因为他觉得,这些柔软、温暖的织物,肯定还保留着弗雷斯蒂埃同她接触的印迹。 
  他点了一支烟,向窗边走了过去。 
  窗外,宽阔的河面上帆樯如林,起重机隆隆作响,正挥动铁臂,把船上的货物卸到岸上。这景致,杜洛瓦虽然早已看惯,但今天见了,心中仍分外激动。他失声喊了起来: 
  “啊!这景象是多么美啊!” 
  玛德莱娜跑过来,将两手搭在丈夫的肩膀上,整个身子依偎着他,不禁心潮澎湃,欣喜异常,一连声地赞叹道: 
  “啊!是美,真是美极了!没有想到,这里的船只是这样多!” 
  一小时后,他们登车上了大路。因为几天前已写信告诉两位老人,他们要赶到那边,同他们一起吃午饭。这是一辆破旧的敞篷马车,走在路上摇摇晃晃,发出很大的声响。他们先走了一段坑坑洼洼、很长很长的大路,接着穿过一大片流水淙淙的草场。后来,马车便开始向山坡上走去了。 
  感到困倦的玛德莱娜,不觉在车内打起了盹来。原野上,微风习习,春光明媚。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身上,真使人感到无比的舒坦。 
  丈夫这时叫醒了她: 
  “快看!” 
  马车此时已在山坡中央往上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是观赏山下风光的最佳去处,因此历来成为游人必到之地。 
  俯瞰山下,一个又宽又长的巨大峡谷呈现在眼前。一条大河横贯整个峡谷。清澈的河水带着汹涌的波涛,从峡谷的一头奔腾而下。河中小岛星罗棋布。湍急的流水绕过一个弯,然后沿卢昂边沿穿流而过。该城就在河的右岸,此时正笼罩在一片飘渺的晨雾中。灿烂的朝阳,给万家屋顶镀上了一层金辉。数以千计的钟楼,或尖或圆,个个小巧别致,建造精湛,远远看去酷似一件件硕大精美的珍宝,而那一个个方形或圆形的塔楼,则像是戴着一顶顶装饰华美的王冠。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小的塔楼和钟楼,散布于城中各处。这一大片哥特式教堂建筑,又以大教堂高耸入云的青铜塔尖最为突出,当属世界上最高的教堂塔尖。其粗犷、古怪和不合分寸的造型,分外引人注目。 
  河对岸是圣塞韦尔市广阔的关厢地带。又细又高的工厂烟囱,栉次鳞比,其顶端部分皆呈圆形拱凸状。 
  这些耸入云天的砖砌圆柱建筑,比塞纳河彼岸的教堂钟楼还要多,一直延伸到旷野腹地,天天向蓝天喷露着黑色的煤烟。 
  其中最高者,当推富德尔工厂那罕见的烟囱,其高度可与世界第二高建筑物——埃及的凯奥波斯金字塔——相比美,同卢昂城大教堂的塔尖也不相上下。因此,在这喷吐黑烟的工厂烟囱群中,它也就成了烟囱之王,正如那大教堂塔尖,在众多教堂钟楼群中,成为首屈一指的佼佼者一样。 
  若将目光移往更远处,在这座工业城后面,人们还可看到一座枞树林。塞纳河在流过这两座城市后,继续向西而去。两岸山峦起伏,山上树木葱茏,不时有一些巉岩峭壁裸露在外面。随后,河水又绕了个近似圆形的大弯,消失在遥远的天际。河中,一队队驳船来来往往,远远看去,在前面拖带的汽船小得像苍蝇,不停地冒着一股股浓烟。大小不等的岛屿在水上一字儿排开,有的首尾相接,有的相距较远,看去好似一串碧绿的念珠。 
  在杜洛瓦夫妇对着这如画江山尽情饱览之际,马车车夫一直耐心等待着,毫无焦急的样子。由于经常送游客来此观赏,他已逐渐摸索出各类游客在此停留的时间。 
  马车又要重新上路了,不想杜洛瓦突然发现,前方几百米开外,有两个老人正蹒跚而来。他立刻跳下车,大声喊了起来: 
  “他们来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个农民模样的老人,一男一女,正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这边走来。由于步履不稳,身子不时碰着对方的肩头。男的五短身材,红红的脸膛,腹部有点拱凸,虽已上了年纪,身子倒还结实。女的瘦高个儿,背已有点驼,神色也相当忧郁,显然是个累了一辈子的道地农村妇女。她恐怕从来也没笑过,而丈夫有时倒可能会陪客人喝上两杯,说笑取乐。 
  玛德莱娜此时也已走下车来,看到杜洛瓦的父母竟是这样一副模样,心中不由地一阵酸楚,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他们的儿子现在是这么一副衣冠楚楚的仪表,他们是定然认不出来了。对于她,他们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穿着鲜艳裙衫的漂亮女人,就是他们的儿媳。 
  他们默默地匆匆向前走着,去迎接自己盼望已久的儿子,对车子前边站着的两个城里人看也没看。 
  他们就要走过去了,杜洛瓦笑着喊了一声: 
  “爸爸,您好。” 
  两位老人猛地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他,脸上一片惊呆的神色。还是老妇人首先明白过来,她站在原地,问了一句: 
  “是你吗,儿子?” 
  “是我,妈妈,”杜洛瓦答道,说着跨上一步,在她的脸颊上使劲亲了两下。接着又亲了亲父亲。老人此时已将头上的黑色丝质帽子摘了下来,其高高的帽筒与牛贩子日常戴的帽子相仿。 
  “这就是你们的儿媳,”杜洛瓦指着身边的玛德莱娜向他们介绍道。两位老人像打量一件稀罕之物,对着这位儿媳端详了许久,心中不无惊讶和担心。除此而外,父亲似乎感到满意,目光中含有几分赞许,母亲的神情则带有明显的猜疑和恶感。 
  老头子生性开朗,出来之前又喝了两口苹果酒和烧酒,这时借着酒兴,将眉毛一扬,问道: 
  “我可以亲亲她吗?” 
  “当然可以,”儿子答道。 
  玛德莱娜不免有点难为情,但仍将上身俯过去,让这位乡下老公公在她的粉脸上亲了两个响吻。亲完之后,老人用手背在嘴角抹了抹。 
  现在轮到她的老婆婆了。但这位老妇却是带着一种敌意在儿媳的脸上亲了亲。不,这根本不是她所盼望的儿媳。在她的脑海中,她的儿媳应是一副村姑的模样,身子壮实,气色红润。总之,脸膛应像苹果一样红润,身体应像产驹母马一样粗壮。而眼前这个女人,却打扮得妖里妖气,浑身充满麝香味,一点不知道爱惜金钱。因为在这位老妇看来,所有脂粉都是以麝香制成的。 
  大家于是跟在装着杜洛瓦夫妇行囊的马车后边,向村中走去。 
  父亲挽起儿子的胳臂,有意放慢脚步,以便同前边的人拉开一点距离。这之后,他带着分外的关切,向儿子问道: 
  “怎么样,这些年,你在外边干得好吗?” 
  “很好,非常好。” 
  “是吗?这就好,真是太好了!告诉我,你妻子带了多少嫁资?” 
  “四万法郎,”杜洛瓦答道。 
  父亲情不自禁地轻轻打了个口哨,压低嗓音发出一声赞叹:“好家伙!” 
  这样大的数目,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接着,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 
  “说真的,你娶的这个女人可真漂亮!” 
  他这样说,是因为他觉得玛德莱娜很合他口味。想当年,对于评价一个女人的美丑,他可是个行家。 
  玛德莱娜此时仍和婆婆肩并肩走着,然而两人始终一言未语。杜洛瓦和他父亲随即赶了上去。 
  村子终于到了。小村坐落在公路旁,路两边各住着十来户人家。村里的房屋,有的是砖砌,屋顶盖着石板瓦,同城镇所见相同;有的则是用泥土垒成的简陋农舍,屋顶铺着茅草。杜洛瓦父亲开的“风光酒店”,就设在村口左侧一间十分简陋的平房里,只是房子上部带有一个小小的鸽楼。酒店的门上,按照古老习俗,插着一根松树枝,意思是,这儿为口渴的过往路人,备有水酒。 
  堂屋里,并在一起的两张桌上,铺了两条大毛巾,所需餐具已经摆好。隔壁一位大婶,特意前来帮忙,正在那里张罗着。见一位美人走了进来,她立即同她行了个大礼,认出杜洛瓦后,她不由地喊了起来: 
  “耶稣基督,是你呀,小乔治!” 
  “是的,是我,布律兰大婶,”杜洛瓦高兴地答道。 
  说着,他像刚才亲吻父母一样,走上去亲了亲她。 
  随后,他转过身对妻子说道: 
  “走,到咱们的房里去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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