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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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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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不给他送饭送水。每个人都为王后的殡葬而忙碌不堪,以致在她死后,就没有人
来看过他:公爵夫人,达奴莎,塔契夫的波瓦拉,商人阿米雷伊,都没有来过。兹
皮希科悲哀地想着,玛茨科一离开这城市,每个人都把他忘记了。有时候他想,说
不定法律也会把他忘了,他将在牢狱里腐烂,以至死亡。于是他祈求死亡。
    最后,王后殡葬后一个月,第二个月初,他开始怀疑玛茨科是否会回来。玛茨
科原来答应过催马加鞭,兼程赶路。玛尔堡并非远在天边。十二个礼拜就可以打来
回,何况是加紧赶路呢。“但是也许他并不赶紧!”兹皮希科悲哀地想,“也许他
已经找到了什么女人,高高兴兴地带她到波格丹涅茨去为他自己生儿育女,那我就
得遥遥无期地等在这里听天由命了。”
    最后,他完全忘却了岁月,也不同狱卒谈话了。只是看到那密布在铁格子窗上
的蜘蛛网,他才知道秋天快来了。他一连几个钟头坐在床上,两肘支在膝上,手指
插在长发里。他好像在做梦似的,直僵僵地动也不动一下,甚至当看守人给他送饭
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也不抬起头来。但是后来,有一天,门上的铁栓叽叽嘎嘎
地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坎上叫他:
    “兹皮希古!”
    “叔叔!”兹皮希科叫道,从床上冲了过去。
    玛茨科把他抱在怀里,吻着他金色的头发。忧愁、悲哀和寂寞是这样注满了这
青年的心,他不由得像个孩子似的扑在叔父怀里痛哭起来。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了,”他抽抽噎噎地说。
    “那倒差不多是真话,”玛茨科回答。
    于是,兹皮希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喊道:
    “你出了什么事?”
    他吃惊地看着老骑士憔悴而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弯腰曲背的身躯和灰白的头发。
    “你出了什么事?”他又问了一遍。
    玛茨科坐在床上,沉重地喘了一会气。
    “什么事?”他终于说了。“我刚刚跨过边境,就在树林里遇到日耳曼人,他
们用箭射伤了我。这些盗匪!你晓得吧!我气都透不过来!幸亏天主救了我,否则
你就看不到我了。”
    “谁救你的?”
    “斯比荷夫的尤仑德,”玛茨科回答。
    静默了一会儿。
    “他们袭击了我;半天之后,他袭击了他们,他们逃脱的不到一半人。他把我
带到一座小城去,然后到斯比荷夫。我同死亡搏斗了三个礼拜。天主不让我死去,
虽然我还没有复原,我总算回来了。”
    “那你还没有到过玛尔堡喽?”
    “叫我骑着什么去呢?他们抢去了我所有的东西,连那封信也拿走了。我回来
请齐叶莫维特公爵夫人另写一封信;但是我还没有遇到她,我上不知道是否要去看
她。我得准备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说了这话,他在手心上吐了口唾沫,伸给兹皮希科看那手上的血,同时说:
    “你看见么?”
    过了一会,他找补一句说:
    “这必定是天主的意旨。”
    他们两人心事重重,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兹皮希科这才说道:
    “你一直在吐血么?”
    “这有什么办法;有根一‘斯班’'注'半长的矛尖刺在我的肋骨中间。换了你,
也少不了要吐血的!我比离开斯比荷夫的尤仑德之前好一些了;现在我非常疲乏,
因为路程太长,我又是一路赶来的。”
    “嗨!你为什么要赶来呢?”
    “因为我想来见公爵夫人阿列克山特拉,从她那里再拿一封信。斯比荷夫的尤
仑德说,‘去拿信到斯比荷夫来。我有几个日耳曼人关在这里。如果他们有人愿意
以骑士的荣誉起誓,把这封信送去给大团长的话,我一定释放一个。’为了替他的
亡委报仇,他经常关着几个日耳曼俘虏,一听到他们的呻吟和链条声,他就十分高
兴。他是一个满怀憎恨的人。懂么?”
    “我懂。但是我奇怪,既然尤仑德俘获了那些袭击你的人,你为什么没有找到
那封失落的信?”
    “他并没有把他们全部都俘获。逃掉了五六个。我们命该如此!”
    “他们怎么袭击你的?打埋伏么?”
    “他们埋伏在茂密得什么都看不见的丛林后面。我骑着马,没有穿甲胄,因为
商人们告诉我,国境很太平,而且天气又暖和。”
    “那帮强盗的首领是谁?十字军骑士么?”
    “不是修道士,而是一个日耳曼人。名叫列恩兹的赫尔明契克,他是以拦路抢
劫闻名的。”
    “他结果怎样?”
    “尤仑德把他上了链条。但是这人也在他自己的地牢里关了两个玛朱尔贵族,
他想以这两个人来赎身。”
    静默了一会儿。
    “亲爱的耶稣,”兹皮希科终于说,“里赫顿斯坦还活着,那个列思兹的强盗
也活着;可我们却报不成仇就得死去。我的头要给斫掉,你也活不过今年冬天。”
    “嗨,我甚至冬天也活不到。但愿我能帮你逃脱这种下场。”
    “你在这里看到过什么人么?”
    “我去见了克拉科夫的总督。我听说里赫顿斯坦已经离开此地,我以为总督也
许不会那么严厉了。”
    “这样说来,里赫顿斯坦走了?”
    “王后一死,他就立即回玛尔堡去了。我去见了总督;他回答我说:‘他们要
处决你的侄子,倒不是为了讨好里赫顿斯坦,而是因为那是他应得之罪。里赫顿斯
坦在不在这里,都是一样。即使他死了,也不会有所受更;法律是根据公理而制订
的,可不像一件外套那样,可以把它翻一个面。要宽赦只有国王能宽赦,别人都办
不到。’”
    “那么,国王在哪里?”
    “王后下葬以后,他就到罗斯去了。”
    “唔,这就毫无希望了。”
    “是啊。总督还接着说:‘我可怜他,因为安娜公爵夫人曾为地求饶,但是我
无能为力,我无能为力啊!’”
    “那末,安娜公爵夫人还在这儿唆?”
    “愿天主报答她!她是一位好夫人。她仍旧在这里,因为尤仑德小姐病了,而
这位公爵夫人爱她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天哪!达奴莎病了!她怎么啦?”
    “我不知道!公爵夫人说有人在咒她。”
    “我相信这一定是里赫顿斯坦!没有别人。——只有里赫顿斯坦——这个狗东
西!”
    “也许是他。但是你对他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
    “所以他们仿佛全都不记得我关在这里了,原来她病了。”
    说了这话,兹皮希科就开始在房里走来走去;最后他握住了玛茨科的手,吻了
一下,说:
    “愿天主为这一切而报答你!如果你死了,都是我害死你的。趁着你的健康还
没有恶化之前,你一定得再做一件事。你去找总督,求他释放我,凭我的骑士的诺
言起誓,放我十二个礼拜。十二个礼拜之后,我一定回来,他们可以斫我的头。我
们两人决不能不报仇就都死掉。你知道,我要上玛尔堡会,立即向里赫顿斯坦挑战。
非这样不可。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玛茨科擦擦前额。
    “我一定去;但是,总督会答应么?”
    “我要以骑士的诺言起誓。我只要十二个礼拜——不必再多。”
    “说说有什么用;十二个礼拜!可是如果你受了伤,你就回不来了;那时候他
们会怎么想呢?”
    “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不用担心!也许国王这时候回来了,你就可以去求他
宽赦了。”
    “这倒是实在的,”玛茨科回答。
    过了一会,他又说道:
    “总督也对我说了这话:‘由于王后逝世,我们把你的侄子忘掉了;但是,现
在他的判决必须执行了。’”
    “嗳,他会答应的,”兹皮希科满怀希望地回答。“他知道一个贵族是会信守
他的誓言的,而且不管他们现在就斫我的头,或是过了圣米克尔节'注'听我的头,
对他说来都是一样。”
    “噫!我今天就去。”
    “你今天最好到阿米雷伊那儿去休息一下。他会为你包扎伤口,明天你再去见
总督。”
    “好吧,与主同在!'注'”
    “与主同在!”
    他们彼此拥抱了一下,玛茨科转身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坎跟前又停了下来,皱
紧双眉,仿佛记起了一件什么不愉快的事。
    “嗨,你还没有束上骑士腰带呢;如果里赫顿斯坦说,他不愿意同你决斗,那
你怎么办呢?”
    兹皮希科感到很悲哀,但过了一会儿,他说:
    “战争时期是怎么样的?难道骑士只肯和骑士交手么?”
    “战争是战争;个对个的决斗就完全不同了。”
    “不错,且等一等。你必须想个办法。唔,有办法啦!雅奴希公爵就要授给我
骑士的身份。如果公爵夫人和达奴莎请求他,他会授给我的。同时,我要在玛佐夫
舍同德鲁戈拉斯的米柯拉伊的儿子斗一场”
    “为什么?”
    “因为米柯拉伊,就是那个同公爵夫人在一起、别人管他叫‘奥布赫’的人,
他把达奴莎叫作‘嫩草’。”
    玛茨科惊奇地望着他。兹皮希科为了要把发生过的事解释得更清楚些,又说下
去:
    “那是我不能原谅的,但是我不能同米柯拉伊决斗,因为他是快八十岁的人了
吧。”
    玛茨科听了这番话,嚷道:
    “听着!我为你可惜,你的头要保不牢了,但你的脑子却不会受到多少损失,
因为你蠢得像头山羊。”
    “你为什么恼火?”
    玛茨科没有回答,却起身要走了。兹皮希科向他跳了过去,说道:
    “达奴莎怎样了?她还好么?别为一件小事生气。你离开这里很久啦!”
    他再一次俯身向着老人,玛茨科耸一耸肩,温和地说:
    “尤仑德小姐已经复原了,不过他们还不让她走出房门。再见!”
    兹皮希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但是,他觉得仿佛他已经新生了。一想到他们
会许可他多活三个月,他就感到快活。他可以到遥远的地方去;他可以找到里赫顿
斯坦,同他决一死战。光是这样想想也很快乐。他如果能骑上马(哪怕只有十二个
礼拜也好),去战斗一番,而不是仇没报就死去,他就很幸运了。然后呢——福来
消受,祸来承当——总还得有很长一个时期!国王从罗斯回来后也许会赦免他。也
许会爆发战争,那时候总督本人一看见他这样一个战胜了骄傲的里赫顿斯坦的好汉,
也许会说:“去吧,现在就到树林里和田野里去吧!”'注'
    因此他心里产生了很大的希望。他认为他们不会不肯放他三个月的。他想,也
许他们会多给他一些时间也说不定呢。登青的年老的爵爷决不会认为一个贵族不能
信守誓言的。
    第二天黄昏时分,玛茨科到牢狱来,坐立不安的兹皮希科连忙问他跳了过去,
问道:
    “准了么?”
    玛茨科坐在有脚轮的矮床上,他因为身体过于孱弱,站不住了;他艰难地喘了
一会儿气,说:
    “总督说:‘如果你要去分配你的产业,或是去料理家务,我可以凭你侄子的
骑士信誉,放他一两个礼拜,但是不能再长了。’”
    兹皮希科大为吃惊,有好大一阵子讲不出一句话来。
    “两个礼拜?”他终于问道。“两个礼拜内我连边境都走不到呢!这是怎么回
事?你没有告诉总督我要到玛尔堡去的理由么?”
    “不但我,安娜公爵夫人也为你去求过了。”
    “那未怎样呢?”
    “怎样?那老头儿对她说,他并不要你的头,而且他也可怜你。他说,‘如果
我能够找得出一条有利于他的法律,或者是一个借口,我就索性放了他;但是我找
不出。如果在一个国家里,人们不把法律看在眼里,只是凭交情办事,那岂不是天
下大乱啦!这个我不干。即使是我的亲戚托波尔契克,或者甚至是我的亲兄弟,我
也不干。这里的老百姓都是很难弄的!’他还往下说:‘我们并不在乎什么十字军
骑士团;但是我们不能沾污自己的名声。如果我释放了一个判处死刑的贵族,为的
是给他一个决斗的机会,人家会怎么看我们呢?从世界各地来的、所有我们的客人
会怎么看我们呢?他们会相信他会受到惩罚么?会相信我们国家有什么法律么?我
宁愿下令斫下一个人头,却不愿让国王和王国受到蔑视。’公爵夫人跟他说,这种
秉公执法的精神真是太稀奇了,国王的亲戚来求情也无济于事,那老头回答道:
‘就算国王本人可以宽赦他,也不会容忍无法无天的事。’于是他们争吵了,因为
公爵夫人大发雷霆说:‘那末,别把他关在牢里!’总督回答说:‘很好!明天我
就下令在广场上造一座断头台。’他们就这样分手了。只有主耶稣才能帮助你。”
    他们沉默了很久。
    “什么?”他非常忧郁地说。“那么立刻就要执行了?”
    “在两三天之内。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我已经尽了我的力。我曾跪在总督膝下,
哀求他大发慈悲,但是他一再说:‘去找一条法律,或者找一个借口来再说吧。’
我能找到什么呢?我上看了斯卡皮米埃兹的斯丹尼斯拉夫神甫,我求他到你这里来。
至少你会享受到这样一种荣誉——让那个听过王后忏悔的神甫来听你的忏悔。但是
他不在家里,他上安娜公爵夫人那里去了。”
    “也许是为了达奴莎!”
    “决不会。这女孩好些了。我明大一早还要去看他。他们说,如果他听你的忏
悔,那你一定得救,就像探囊取物一样。”
    兹皮希科双肘支在膝盖上,搭拉着头,头发把脸完全遮住。老人望了很久,最
后,柔和地叫他:
    “兹皮希古!兹皮希古!”
    孩子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又是愤怒又是冷酷而坚决的表情,却丝毫
不显得软弱。
    “什么?”
    “仔细听着,也许我已经给你想出了一个脱逃的法子。”
    说着,他向侄子凑了过去,低声说:
    “你听过威托特公爵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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