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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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平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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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沐跪在金座的台阶下,清瘦的身影伶仃,身体止不住地一阵一阵地发冷,骨头缝里都忍不住抽痛,掩在宽袖里的手死死握住,握住的却仍是一片冰冷的虚空。
  “你猜,她在哪里?”帝王淡漠的声音。
  身影伶仃,笙箫寂寞,空殿无声。
  “慰军营。”
  跪着的人豁然抬起头,那通红得要滴下血来的眼睛终于让帝王感到了一丝快感。
  “不若你再猜一猜,是哪里的慰军营?”含着笑意的声音,却像是凌迟的刀,刀刀剐心。
  “朕想想,三年西陲,三年东海,三年南荒,这两年嘛,都在巫楚。”
  
  “呵,他何曾有过真心?没有真心又哪里来的辜负?”回忆着前一日听到的诛心之言,离沐看着窗外的梅树,用旁人很难想象的那样一个人会语带嘲讽的口气自问。
  苏平安沉默,他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想只要是眼前这个人要做的,他都会尽力周全。所以他便等着,等着这个人说下去。
  “平安,我想自请外封。”离沐转过身来,凝视着眼前的苏平安,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温柔,“我不在京中,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苏平安听得一惊,“你不是要救柳妃娘娘吗?外封为王,远离京师,无权无势,你要怎么去救柳妃娘娘?”说到此处,忽然停顿,道:“莫非他对你说了什么?”
  离沐笑,伸出手来顺了顺那人鬓边的碎发,道:“平安还小,无需懂那么多。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救我娘也好,神仙散也好,九哥都会解决的。嗯?”
  平安听他那话,虽知是为自己好,仍有些气恼,他如何不知,自己给御辰离魂丹的事自必瞒不过他那位皇帝舅舅,是以也并不如何有意遮掩,不过因着离魂丹并不能彻底解神仙散,料定他看在自己母亲淳云公主的面子上也不会如何,不过生些嫌隙罢了,只是还是有些恼怒,拍掉了御辰的手,不自在道:“他便是说了什么也不必去理会,你我从小交好,若是忽然疏远方叫旁人怀疑。”细细思量一番又续道:“再者,你自请外封实无名头,上面既有兄长,下面还有幼弟,怎么算也算不过去。”
  离沐微微一笑,道:“我原本只是想戒掉神仙散的瘾,王位江山与我何干?只是现下,欲救我娘,只好走一步险棋。”
  夜色渐深,夜风微凉,平安见他只一件中衣,不自觉地皱皱眉,牵过他宽大的衣袖将人牵到床边坐下,开口问:“你打算如何行事?”
  离沐看他表情严肃,收起了些逗小孩的心思,道:“我会自请封地云零郡。”那里离巫楚的青羽城近些。
  平安讶异:“你是帝王亲子,讨封做个郡王?”
  离沐轻笑,“最不受宠的皇子,又是个小地方的郡王,没有谁会花心思在这样的人身上,我行事也会方便些。再说一郡之王,起码还有八千随军可以调动,比之在京城中,更少纷争,反而安全。”
  平安听他语气口吻像是一切都已盘算好的,心思一转便道:“守心说你自清醒后便滴药不进颗米不食,便是在想这件事吗?
  离沐点点头。
  平安在一旁不语,隔了许久才缓缓道:“关于神仙散,我得到消息说春溪谷的阎王敌纪闻虚有三成把握,只是需要麒麟血——”听不到回应正觉得有些奇怪,一回头却看见那人已然仰面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平安默然微笑,他知道他的九哥只有在他身边才会这般全无防备地酣然睡去。
  
  翌晨,虽是心事满腹,平安并不表现得明显,仍如寻常般品尝念书。酥糖急急遑遑进门来,他便知事不寻常,放了书敛容问道:“怎么了?”
  “公子。”酥糖谨慎地凑至平安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听随老爷上朝去的齐叔说今日早朝,九皇子自请外放云零,陛下只冷冷地道了一声‘你当朕不知你的用心吗’,就当朝命人将九皇子押回寝殿软禁,三日不准进食。”
  平安脸色都白了。离沐那般弱不禁风的身子,三天不进食,跟要了他的命有什么分别?!这是成心要他死吗?!
  万事皆会有妥善解决的法子的平安定了定心神,想到前日看到的博物志,问道:“酥糖,云零那地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酥糖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苏平安沉静的双眸,“有,是有!”他心领神会地说道,“小的听说云零有个虫谷,毒虫满地,触及即死。但是偏偏那样的地方,却生长着一种可御万毒的奇花,名曰不离,食用后自是万毒不侵。”
  “不离”平安重复道,“果然是个好名字。九哥,不离”
  
  夕阳透过窗棂,凄然地撒落离沐一身。尊贵的金黄色在此刻显得疲软。满目鲜红,不过是哀戚的血丝,弥漫于眼间。紫色长衫衬着夕阳从来就不是一道美景,何况长衫的主人披发左衽,面容憔悴得,只让人觉得他不是人间之人,而是幽魂一缕,随时都会魂飞魄散而去。
  “殿下,殿下!”皇宫之内,所有的宫人经历重重历练,早就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心态,守心作为皇子亲侍,自然也是千锤百炼的,此番失仪,旁人看着,心道定然是发生了极其不安的事情。
  离沐起身,来不及挽起披散的头发,守心已闯入宫门,面色惨白地说道:“殿下,苏府传来消息,今晨平安世子被毒蝎蛰伤,性命垂危。”
  身子陡然颓塌,离沐往后几步趔趄,靠扶着矮几才站住了身。“你你”他哆嗦着想说出些话来,却发现唇齿皆不受控制,栖宸殿里名为服侍实为监视的宫人从来没见过,那从来温润清雅的九皇子会有那样惊惧欲绝的表情。
  “殿下。”守心连忙上前搀住离沐。后者却挣脱他的双手,跌跌撞撞的向门外冲去。
  “请九皇子回寝殿。”守门侍卫后不留情地拦截。
  “滚开!”离沐浑身颤抖,那双一向温润的眼睛,被鲜红的血丝环绕。孱弱的身躯此刻却尽放前所未有的帝王般的威慑力。“平安若有事,本王绝不会让你们苟活!”乌丝披散,紫衣纷飞,兰质尽褪,修罗附身。
  侍卫们有一时都错身,这样的九皇子,前所未见。
  “殿下,啸风来了。”
  守心早已安排了宫人备好离沐的白马。折扇出袖,直指着侍卫的脖颈:“告诉父皇,有什么罪,离沐回来后自会承担。但若此时你阻我一步,九泉之下,便多一族你的亲人!”
  翻身上马,守心面带忧虑,望着自家主子疾驰而去。依自家主子的身体,这种情况下仍旧驾马疾驰,后果定然是堪忧的。但若瞒着他只怕是会比让他死了更痛苦千倍万倍。
  
  风旗到达苏府的时候,苏家大大小小都面色凝重地端坐在前厅,淳云公主将近中年只此一子,命在一线,更是心痛焦急。太医院院判连带着正三品以上官位的太医已联合会诊三个时辰,纷纷摇头,道这毒霸道,现下除了用珍药能勉强保住平安的命外,无人有根治之法。
  “苏伯父。”风旗行礼。
  苏老丞相虽出生江湖,但素来注重礼节,此番却只淡淡一笑,颔了颔首。“少将军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风旗听闻世子身中剧毒,恰好手中有一枝极品天山雪莲。特意送来,希望能救回世子。”
  “原来如此。”苏丞相捋了捋胡子,叹口气叫人收过雪莲,“不瞒世侄,原不该受少将军如此大礼,只是犬儿此番每隔一个时辰便服一枝雪莲,方才保其心脉不断,这雪莲老夫便腆着脸收下了。”
  风旗心中一惊,原本刻意压制的不安此刻便自心深之处涌了出来。若连雪莲也不能救苏平安,那么
  “老爷,九皇子来了。”
  小厮的话音未落,离沐的身影便闯了进来。端庄得体的九皇子,完全不见以往风姿。若不是门口小厮识得这九皇子面目,怕是护院早就将他当做一名疯子扫地出门。
  “平安如何?”
  苏老丞相起身,只是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狼狈之人。目光深沉,仿若古井,难以揣测。“御医正在他卧房进行诊治,九皇子不必忧心。”
  怎会如此生疏?风旗有些吃惊。依照平安与离沐的熟稔程度,苏老丞相远不该对离沐这般疏离。即便离沐是最不受宠的皇子,但是苏丞相绝非谄媚逢迎之人。然而方才,老丞相面上虽恭敬客套,眼神中却闪过警惕戒备。于风旗来说,发现这些,并不算难。
  “呵,御医”离沐冷笑,“他们懂什么?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九皇子,陛下方下令将您禁足。九皇子还是回宫为上。”
  离沐蓦然抬头,盯着苏南丞相,一字一言。
  “我能救他。”
  “什么?”苏丞相一脸惊疑。
  “苏丞相,你知道,我能救他,带我去见他。”
  苏南一震,“九皇子,老臣知你并不懂医术。你”
  “丞相放心。”离沐坦然道,面色逐渐柔和,笑意浅淡,“我不会害我的平安。”
  风旗不动声色地微微低下头,掩饰嘴角勾起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遣散众人,卧房内惟余四人,淳云公主去了佛堂替平安祈福。
  “九皇子的医术,在下倒想好好见识一番。”风旗道,没有要退去的意思。
  离沐回头,他此刻已然有些体虚,强自笑了笑,道:“那还请风将军帮本王扶起平安。”
  风旗怔了怔,坐到床边扶着平安的肩头肩头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也是照着话做了。
  “劳烦丞相,给我一把匕首。”
  “九皇子是想”
  “只管给我。”
  苏老丞相点点头,示意酥糖寻来匕首。酥糖却一直不得安心,这两个人,一直是为了对方愿意将自己置于死地的。
  “平安。”离沐低唤,手指划过他沉睡的苍白的容颜。那张恬静的面容,死气沉沉。唇色乌紫,离沐看得揪心。
  “九皇子,还是尽早医治吧。”风旗转过头,干涩道。
  离沐没有看他,微笑着颔了颔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在场人都大惊失色,他缓缓用匕首割开手腕,殷红的一串血珠就似玛瑙般悬在他腕子上,离沐举手至平安唇边,喂他饮血。
  “九皇子!”酥糖惊声叫道。就知道!就知道会这样!他们俩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好好地想想?为什么,一个为了一个的意愿,情愿以身喂毒物,一个为了救一个情愿割血相哺?
  原先苏平安只是昏睡,连喂雪莲也是得熬成汤药,强灌进去。闻到离沐鲜血的瞬间,他意识未清,闭着眼凭着本能,如饿虎见到食物般疯狂吮饮起来。
  离沐的脸上渐渐渗出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相反的,苏平安的脸色却渐渐由灰败转为正常,虽然仍然昏迷苍白,嘴唇上的乌紫却已消失。
  “九皇子,够了,公子他喝够了。”酥糖不忍地唤道。
  “无妨。”离沐喘息着说,“多喝些平安才能能恢复得快些。幸好,幸好,我的血能救他,以毒攻毒”他苦笑着,全然没有看见苏丞相微变的脸色。
  好累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模糊,耳畔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平安的吮吸声。平安,多喝些九哥,只愿你平安地活下去。
  
  再睁眼时,已是三天后的清晨。离沐发觉已回至自己的栖宸殿。
  “守心。”他挣扎着起身,却被一双温暖的手不容置疑地推着躺回去。
  “九哥。”微恼的声音,压制的怒气。
  “你醒啦?”离沐骤听见这声音,转过头便见是他最为牵念之人,一喜,欣声道,“真好,真好”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平安终于不再克制,“明明知道最迟三天之后,我爹一定会想到法子救我,我祖父那边我爹碍于庙堂江湖之远,必不会多说,便只能去恳求皇上派人去云零,到时候朝堂之上你主动请缨,虫谷之境,危险万分,旁人避之不及必不会与人与你相争,到时候你再向皇上请封云零,我爹必定会帮你说话,我娘那边我再去求,你的几个兄弟巴不得你远离京师,此番三股力量相促之下,此事必成!我的心思我不信你会不懂!何必自作主张以身犯险!你以为自己的血很多吗?你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吗?你以为你的身体经得起你这样胡作非为地折腾吗?!”
  “要是要是父皇他救不回你,怎么办?要是我取回了不离花,你却熬不住了怎么办?”离沐淡然道,脸上是恬淡从容的笑容,平安的心意,他自然懂,只是
  “平安,对于你,我犯不起一丝风险,我没办法设想任何的万一。只要能确保你安然无恙,我会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轻轻地执起平安的手,将它靠在脸上轻轻摩挲,“你为了实现我的心愿,以身投毒,我岂会不知,只是你要知道,在九哥心里,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
  轻叹一声,平安环住离沐的身子,他身量尚小,倒像是依在他怀里似的。
  晨光熹微,岁月静好,此生足矣。
  
  “云零?”
  肃帝离梣,字擎天。面容冷厉的帝王正含笑剪下一枝花叶,悠然回身,对着苏丞相道,“那不是离沐前些日子自请外放的地方么?”
  “确是。”苏南拱着手道,“此地生长一种奇花,名曰不离,平安为子母蝎所蛰,余毒未清,他自小身体不好,身子里受不得这毒长年累月的积着,只有此花有奇效可解毒,且此花采摘之后不出半炷香便会枯萎便再无神效,便会臣与公主只此一子,请陛下恩准,派遣专人护送平安入谷采撷。”
  “不必。”离擎天继续煎着剪着花枝,笑道,“平安是朕看着长大的,他还叫朕舅舅呢,朕自当满足他的心愿。朕的辰儿不是正眼巴巴地盼着去云零吗?朕便准了他的奏,命他亲自入谷。”
  苏丞相身子一僵,到底只能跪谢隆恩。
  
        




☆、往云零

  
  古寺青石阶,翠苔暗覆。两边的娑罗树生得高大,暗影笼住了大半的台阶,倒是一片清凉。一个灰色僧袍的小沙弥正双手合什躬身向一个锦衣公子行礼。
  “小师父客气了,在下风旗是来找秋迦禅师的。”台阶下站的正是一袭玄衣锦袍的风旗。
  “阿弥陀佛,风施主,秋迦师叔在静叶苑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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