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疼痛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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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疼痛中奔跑-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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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意义就在于在重压面前所表现出的坚韧与无畏。人只有在生与死的考验面前,在痛苦和灾难面前才能接触和感受到生活的本质和重心,才能真正领悟到生命存在的意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有在重压之下仍坚忍不拔的生命才能迸发出夺目的光彩。所以,在大自然严酷的生存环境里,人顽强地生存下来,并成为万物之主,正是源于这种柔韧而伟大的力量。
  所以,我的女儿,她怎么能不为自己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所以,她眉宇舒展,神态自如,所以她面对“死刑宣判”,隐隐透出不屑一顾的高贵之色。
  主任李女士兴冲冲地跑进来,对我们庄严地宣布:“你们的孩子已经脱离了第一个危险期,现在,她已经可以进食了。所以,请母亲把奶水挤到奶瓶里,拿进去喂她。”
  我这才知道,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有进过食,难怪她如此消瘦。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均雀跃不已,桑早已用最快速度将奶瓶洗净消毒。早在孩子出生之前就备好的奶瓶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是,我哪里有奶水?
  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因为我不肯进食,到现在也没有奶水。我,拿什么去喂我的孩子?
  “主任,我的奶还没有,怎么办?”我已经快哭了出来。
  “不会没有,挤!”随着主任一声令下,我毫不害羞地掀开衣襟。乳房早已胀得鼓鼓囊囊,可我仍然担心,里面会有奶水吗?要是没有,我的孩子可怎么办?
  我笨拙地挤压乳头,痛得龇牙咧嘴,可仍未果。主任急了,大踏步走了过来,亲自操刀上阵。她猛一用力,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一向以“能忍痛”著称的我也不禁尖叫起来。
  “你是剖腹产,又没吃东西,奶水本就来得慢,现在硬要挤出来,肯定会非常痛。能忍吗?”主任是我的观众,因而态度和蔼。
  “挤!挤!”我忙不迭地点头。
  主任狠命地用劲儿,终于,淡黄色的乳汁喷薄而出。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不是为痛楚,而是欣慰。但是,说“喷薄”显然太夸张了一点儿,事实上只喷了那么一下,而且由于猝不及防还没接住。桑把奶瓶递过来,主任继续用大力挤压,我痛得死去活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奶水也只挤出了刚铺满瓶底的一点点。
  怎么办?我怎么这样没用?我自怨自责,急得满头大汗。主任却拿起瓶子看了看,说:“够了!”转身便走了。
  够了?我和桑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吃那么少?
  不待劝,我乖乖地喝下去两大碗鲫鱼汤。



顾美瑜


  裴裴莫名其妙地走了,而且是在芊芊这么困难的时候。真是令人费解。不过,裴裴一向就让人有些捉摸不定。我们3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总是很少,声音也柔柔怯怯的,好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深层次的交流。但是,当她朗诵的时候,又极富张力和激情,那似乎又是另外一个人。因为芊芊的缘故,我和裴裴也成了好朋友,但私底下我们极少有两个人的交流和沟通,仿佛芊芊是一根纽带,将我和裴裴串到了一起,而当纽带消失,立即便分崩离析。
  实在没有想到,芊芊竟然会受到这样奇异的“惩罚”。作为医生的女儿,我知道“窒息”对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新生儿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孩子还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
  芊芊为什么会遭遇这些?
  有时候我觉得上苍真是严峻而冷酷的,总是把旖旎的美梦无情地击碎,把人带到天堂复又送到地狱,总是把美撕碎了给人看。
  对于芊芊,在很多人看来,她似乎备受命运的恩宠,纯美的容颜,出众的才华,风光的职业……似乎占尽天下便宜。可是,她却总是郁郁寡欢。父亲的早逝,梦想不能实现的憾恨,千疮百孔的婚姻,以及,如今这生死未卜,且抢救过来后尚不知能否痊愈的孩子。
  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公平,上苍不可能把一切美的好的都给予一个人,有得必有失,古来如此。
  繁华过后,必是死一样的沉寂。人不可以透支太多的欢乐和幸福。
  当血红抹去了我眼前的七彩斑斓,繁花似锦,直至归于墨一般的漆黑,当我不得不失去让我心醉神驰的阿木松,当我不得不离开钟爱的大学校园,我疯了。我痛恨所有眼睛明亮的人,我嫉妒每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我诅咒所有依然在快乐读书的同学。
  如果你不能理解,请尝试彻夜难眠的滋味。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你疲倦至极,脑子里却奔腾着千军万马,直至东方既白。你会嫉妒每一个在美梦中酣睡的人,哪怕他卑贱,哪怕他丑陋,哪怕他一无所有,可是,仅仅因为他的安眠,便与你不共戴天。
  毕竟,所有的痛楚只有自己才能够体会,外人如何也不能感同身受。
  幸运的是,我总算走了出来。当灾难已经成为事实,无可挽回,当黑暗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既然我不能死,我就要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儿来。我不要同情和怜悯,我依然要活得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依然要获得众人的瞩目和赞美,就像我22岁那年,高高地站在领奖台上。
  对于芊芊,是的,我感激她,是她真正把我从黑暗中引领了出来,是她带我走进另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而且,她对我小心照顾,关爱有加,令所有人啧啧称赞。连母亲都说,她是我的紫薇星。是的,我感激她,她是我亲爱的好姐妹,我喜欢她,是她陪伴我度过了许许多多寂寞难挨的时光,我更需要她,没有她,我将失去走向大千世界的“拐杖”。
  可是,有时候,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里作祟,尤其是我们共同出去的时候。每一次,不管是我们俩还是和裴裴仨人,芊芊总是众目的焦点和重心,所有的话题,所有的目光都是围绕着她。虽然由于我的活泼和能歌善舞,也能营造一种欣欣向荣的欢乐景象,但我知道那些男人对我的奉迎无非是同情而已,他们利用对我的同情去取悦于芊芊。所以,裴裴有一次自嘲地说,我们都是芊芊的陪衬人。
  陪衬人!我顾美瑜何时沦落到这般境地?在天资上,在容貌上,在才华上,我哪一点儿会输给芊芊?而且,我远比她勤奋,比她努力。当她还在公共汽车公司卖票的时候,我已经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
  可是,眼睛的病变让我的天空一下子坍塌,我的爱情,我的前途,我的梦想,连同我的骄傲,我的自尊和自信,都在一瞬间里破得粉碎!黑暗将我与从前的世界永远地阻隔,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
  我感谢芊芊,她帮了我那么多的忙,我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我总是以她的意愿,她的喜乐为主,在每一个场合自觉地充当她的影子,这是我所甘愿,也是形势之必然。没有眼睛的顾美瑜,哪里比得上明眸善睐的芊芊。
  可是,芊芊也遭遇到灭顶之灾了。我震惊之余,对她那一点儿轻微的嫉妒也烟消云散。毕竟是各人都有各人的不幸。无论如何,我只希望芊芊的孩子能够痊愈,能够康复,毕竟生命是无辜的。
  电台这期要我参与讨论的话题是:什么是幸福?
  我想说,对于我,眼睛能看见就是幸福,对于芊芊的孩子,能活着就是幸福。



芊  芊


  几天后,孩子终于脱离了恒温箱和氧气瓶,进入常规治疗。
  一周后,我出院了,而孩子却继续留在医院。
  我拖着产后一周的虚弱身体勉强爬上了楼,却见家中一片狼藉。原来保姆看到孩子的危险状况吓坏了,找了个借口便“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家里乱得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桑见状火冒三丈,发了一通脾气后,疲倦地对我说:“现在,你已经出院,不是要等着我来照顾你,而是,你赶快好起来和我一起去照顾孩子。”
  我一怔,恍然明白我在医院接受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的“受宠岁月”已经永远地过去,我对和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奢望也将宣告破灭。
  事实上,此后桑对我挑剔和冷漠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和承受范围,再不曾逆转过。至于在病房时他为何对我那样好,至今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我猜测一个可能是当时他以为孩子不保,悲痛之余把对孩子的那份爱和歉疚补偿到我身上。二是因为医院里一直有许多“观众”,比如说亲人、同事和朋友,他对我的好多少有些表演和作秀的成分,回到家中,只有二人相对,自然就没必要掩饰和伪装了。
  我在家中将奶挤到奶瓶里,桑送到医院由护士喂给孩子。两天后,医院终于同意我到医院亲自喂孩子。
  按照中国的传统,“坐月子”有着诸多禁忌,否则会落下“月子病”,那是终生都不能痊愈的。不能碰生冷,不能洗头洗澡,不能吃麻辣……尤其是吹风,更是视为洪水猛兽。产妇不到40天出门是被严厉禁止的,有的产妇在家还戴着帽子,裹着护腕。
  想想看,所有“坐月子”的禁忌都被我破了。我无数次地为孩子泪流满面,我自己动手到冰箱去拿食物,我不停地说话直至嗓音嘶哑,如今,我又在生下孩子的第9天,独自乘车来到医院,喂我的孩子。
  我自认坚强,可下车走到病房这不过短短几十米的路程,我已是头昏眼花,耳朵可怕地一阵轰鸣,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我停下来,抱住一根水泥柱子狼狈地喘息,不得不承认,“月子”里的人真的很虚弱,确实不适合外出。
  又来到新生儿科病房,我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终于又可见到我朝思暮想的女儿,悲的是,我的女儿仍未痊愈,还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种种“酷刑”。
  孩子已经被抱出了恒温箱,和十几个病孩子睡成一排。因为都在生病,有的孩子在哇哇大哭,小胳膊在空中飞舞,有的孩子愁眉苦脸,显是痛楚难当,我的女儿,她却仍是那般神清气定,安之若素,仿佛清高孤绝的仙女,不屑凡尘的纷杂。
  孩子睡在襁褓里,像穿着宽大的戏袍,我惊异地发现孩子比上次见面又瘦了好多。护士无奈地说:“是啊,她不肯吃的,一天最多吃5毫升。”
  5毫升?一般的新生儿一次要吃到100到150毫升的,我的孩子,她一天只吃5毫升?怪不得瘦得像一张纸片儿,抱在手里轻飘飘的,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我抱着孩子,心疼极了,赶快解开衣襟,在护士的指导下笨拙地学习给孩子喂奶。孩子的小嘴终于凑近了奶头,嘴唇一动一嚅,摆出了一副吃奶的架势。我也摆好了喂奶的姿态。我讨厌冰冷的吸奶器,讨厌像个奶牛一样把奶挤到奶瓶里再喂给孩子。我希望和孩子这样真实地直接地亲密接触。看着孩子的小嘴用力地吸吮,感受到自己的乳汁流进了孩子的身体,灌溉、哺育着她成长——这是一个母亲最大的享受和幸福。每一个做母亲的人回忆起来都是极其满足和自豪的。“母子连心”,从喂奶这个姿态里可以得到最准确、最形象、最生动的诠释。有的母亲会娇嗔地“抱怨”孩子有时吸得太狠,弄得母亲很疼,孩子自己也满头大汗,所以古人形容一个人卖力的程度总是说“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我不怕疼,我愿意让她弄疼我,愿意在那甜蜜的痛楚中战栗、陶醉。
  但是,一点儿也没疼,一点儿也不。孩子的动作温柔极了,温柔到不是吸吮而是轻舔,我甚至没有任何感觉。
  护士过来斥责了我们,原来我们的“喂奶”只是假凤虚凰,孩子力气太弱,并没有吸出一滴。“吃”是所有动物的第一本能,连吃都不会的动物在自然界基本就丧失了生存的能力。我的孩子,她竟然,连吃都不会。
  辛辛苦苦喂了大半个小时,我累得满头大汗,孩子也疲倦得连吸吮的动作都懒得再做,第一次喂奶就这样宣告失败。没办法,我只好改用奶瓶,因为奶嘴的孔隙较大,较好吸吮。没想到孩子连奶瓶都吸不动,我能感觉她是饥饿的,但她没有力气帮助自己。怪不得她一天只吃5毫升。
  我急了,找到护士说:“这样不行的,她不是不需要吃,而是吃不动。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她?”
  护士无奈地说:“只有最后的一个办法。如果你不嫌麻烦,可以用滴管直接将奶滴到她嘴里,她只需吞咽就行。”
  我用滴管吸了奶,挤了一滴在孩子嘴里,她立即吞咽下去。我大喜,赶快继续。一支滴管一次大约可装半毫升奶,分成3次滴给孩子,如此这般,滴了大半个小时,孩子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这次一共喂了20毫升奶,虽说比健康孩子还差得很远,但已是她平时一天进奶量的4倍。
  我的孩子,就是这样靠滴管一滴滴地喂养,长大,直到二三个月后才有力气自己吸吮奶瓶。
  喂完奶后,护士开始给孩子们输液。看到护士将针头往孩子头上扎,我既心疼得要命,又有些许期待——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孩子哭,更没有听到过孩子的哭声。她从来都是那样安详恬静,悄无声息的,我想听听她的哭声,以证明她是一个健康鲜活的生命。
  针扎进去了,孩子平和的神态没有了,她小脸涨得通红,五官挤在一堆,终于“哭”了起来。可是,她表情虽然“声势浩大”,却没有发出相应的声音,勉强细听,可听见她嗓子眼里发出一点点喑哑的微弱的“呀呀”声,仿佛闷在被子里,发不出来。
  “孩子,孩子的声音怎么是这样?”我大惊。
  护士说:“她的声音就是这样,最开始一点儿也听不到,现在才勉强有一点儿声音。”
  “怎么回事?她,她的嗓子会有什么问题吗?”我急得心“突突”跳。
  “这不好说,窒息的孩子大多会有些残疾,她的眼睛检查过了,耳朵检查过了,都没问题,但声带不好检查,不知会不会是哑巴。”
  宛如当头一棒,我眼前金星直冒,几乎要晕厥过去。我勉强稳住心神,急切地解开孩子的衣襟,检查她的身体四肢是否还会有其他什么异样。
  于是,我看到孩子的一只手像一只麻花一般可怕地蜷曲着,歪扭着,竟跟我的父亲,她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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