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心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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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心爱的歌-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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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海珊忽然笑了,〃这一年来你不是已经履行了你的义务吗?〃
  这是真的。
  郭海珊轻描淡写地说:〃你并不欠谁什么,以前种种,一笔勾销。〃
  〃我在香港,还有弟弟妹妹。〃
  郭海珊更加意外,〃我听说那不真是你的弟妹。〃
  没想到他的语气同印三会是一模一样。
  程岭说:〃我们十分友爱。〃
  〃你想接他们过来?〃
  程岭点点头。
  〃没有问题,前来升学也好,会替他们尽快办理手续,你放心。〃
  程岭欲言还止。
  〃还有什么事程小姐?〃
  程岭摇摇头,〃没事了,我想看医生。〃
  〃明天一早替你准备,程小姐我陪你进去拿行李。〃
  程岭只得一只布袋,身无长物,同那个有毒瘾的洋女没有分别。
  那小女孩仍然倦缩在一角。
  程岭对郭海珊说;〃你看她多可怜。〃
  郭海珊看一眼,〃嗯,是混血儿。〃
  〃父母都不要她了。〃
  郭海珊欠欠身,〃程小姐真是善心人,类此个案是极多的,母亲通常是乌克兰人,移民到此,只能在酒吧间工作,容易接触到华工,十多年前,此地只得几十个华人家庭,其余统是独身汉,生活寂寞,便到酒吧去寻慰藉,可是言语风俗不通,又不愿同她们结婚。〃
  〃这孩子的前程会怎么样呢?〃
  过一会郭海珊回答:〃大约也回到酒吧去。〃
  〃可怜。〃
  郭海珊不语。
  程岭说:〃也许我可以帮助她。〃
  郭海珊笑,〃程小姐,养得一个,养不了十个、百个,这样的孩子,在温哥华是极多的,我们走吧。〃
  程岭点点头,拎起那只布袋走出门去。
  在门口,她抬起头看,〃今日月色真好。〃
  郭海珊讶异了,她居然有心情欣赏月色,真是奇女子,只见她仰起精致的面孔,肤色仍然晶莹校洁,在唐人街腌脏地生活了一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他耐心地等她赏月。
  其实程岭希望印大会在最后一分钟赶到。
  她想同他说最后几句话。
  但是印大始终没有出现,程岭没有再等他。
  她上了郭家的车子。 
 


  
 
 
  
 

第六章 
 
  印大是叫什么畔住了呢,可是老三不肯跟他前去接程岭?说穿了,其实最简单不过。
  有人不想他们两兄弟再见到程岭。
  印大找到程岭之后,忽忙赶回庸人街,到了家,抢掉印三手上的啤酒瓶,〃找到她了,快跟我去,求她回家。〃
  印三推开兄长,〃我做错了什么,要向她陪罪。〃
  印大劝道:〃见了面再说。〃
  印三醉醺醺,〃你真是紧张,一听她不在,急得团团转。〃
  印大叹口气,〃你别嘴硬,你何尝不急。〃
  这时印三亦挣扎着起来,取过外套,〃来,我们当面去问她,为何不辞而别。〃
  他若不关心她,也不会借酒浇愁。
  可是印氏兄弟的车子一驶离唐人街,就与一辆小货车对碰,撞凹了车尾。
  印大觉得那辆货车简直是追上来撞他们的,双方都没有受伤,可是那意大利司机坚持报警,警察一来,先闻到印三身上酒昧,认定是醉酒驾驶,一起带到派出所。
  这时印大动弹不得,一味于着急,没想到一扣留就是半日,到了晚上,忽然有人来与意大利汉子讲了几句话,他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承认是他的失误,愿意赔钱。
  印大也算是老江湖,知道其中有晓溪,只是狐疑。
  他们又急又饿又渴,自派出所出来,连忙召计程车去接程岭,可是到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问起来,那里的义工还笑嘻嘻说:〃她丈夫来接了她走,咦,你们又是谁?〃
  印大颓然,印三则呆若木鸡。
  他也没见到他的女儿,那个孩子被保母带去洗澡,不知生父就在大堂。
  她确是他的女儿,却与生父缘怪一面。
  有留下地址吗?没有,这个慈善机关每日往来的贫弱妇女何止一百数十,换句话说,程岭已全无踪迹。
  程岭那时正坐在郭海珊的车上向格兰湖区驶去。
  郭海珊一句也没有提到印善佳,他眼内根本没有这个人,都说最看不起一个人,是当那个人不存在,果然。
  郭海珊并无批评印三是个粗人,也没说跟着他,再过三十年,最好不过是在唐人街一家小店里做外卖生意,往坏处想,此人吃喝膘赌,店可以输掉,妻女可以不要。
  郭海珊真令人舒服,他从头到尾,像是不知世上有印三这个人。
  程岭当然做不到。
  一年下来,她已看清楚她不过是印大引渡过来的一只牛,他若善待她,吃苦也有个代价,怕只怕她年老色衰,他待她便如那洋女一般。
  程岭双目有点呆,看着窗外不语。
  弟妹不知有无信到,他们生活如何?程雯做起家务来,十只手指全是拇指,程霄又贪吃,她走了那些日子,一定苦了他们。
  郭海珊看了程岭一眼,觉得她十分镇定,于是开口:〃我表叔叫郭仕宏。〃
  程岭表面仍然十分沉着。
  〃我们两家的父亲是表兄弟,早已分家,只不过业务上有往来,表叔其实已经半退休。〃
  程岭低下头。
  〃他身体有点不太好,除看护外,想找个人陪,碰巧那日见到了你。〃
  车子在静寂的马路上疾驶,那美丽的异乡之日一直跟着他们。
  车子终于停下来了。
  程岭抬头一看,心中哎呀一声,这才是想像中外国住宅区的花园洋房。
  碧绿的草地刚修剪过,有一股芬芳气息,一排花圃直伸展到窗下,看得到种的全是玫瑰花。
  大门前的灯一亮,已有人开门出来。
  那是一个中年女仆,笑容十分可亲,程岭听到郭海珊叫她阿茜,她是粤人。
  程岭跟郭海珊走进室内,只见全屋铺奶白色羊毛地毯,家具光洁精致,摆设考究,像电影布景一样。
  客厅长窗外可以看到游泳池,水光滟滟,映着月色。
  郭海珊笑问:〃会游泳吗?〃
  程岭摇摇头。
  〃可以学。〃
  阿茜斟出硼啡。
  郭海珊说:〃你带程小姐到楼上看看卧室。〃
  阿茜连忙答应。
  程岭跟着上楼,雪白的房门一推开,是一个小小偏厅,走过一套白色的沙发,再打开一道门,才是寝室。
  那阿茜说:〃程小姐,你且梳洗,我去把咖啡取上来。〃
  程岭心想:这与唐人街小店阁楼的光景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她用手压了压床褥,忍不住躺下去,再也起不来,她疲乏到极点,这一年来她根本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天天起早落夜,浑身油腻气味像是怎么都洗刷不清,现在终于可以都丢在脑后了。
  明天会发生什么,明天再算。
  她一动不动睡得死死的。
  阿茜棒着咖啡上来,发觉一点声音都没有,〃程小姐?〃她轻唤一声。
  找到房里去,发觉程岭已经熟睡,她替她关了灯,拉上窗帘,轻轻退出。
  回到楼下,郭海珊诧异问:〃人呢?〃
  〃已经睡了。〃
  郭海珊微笑,〃你好好侍候她。〃
  阿茜答:〃我晓得。〃
  郭海珊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卢医生明早来。〃
  阿茜点点头,在他去后锁上大门。
  天转瞬间就亮了。
  程岭醒来的时候发觉一边肩膀被自己的身体压得酸麻不堪,原来一整晚都没有转过姿势。
  她缓缓起床,发觉窗户打开了一点,她听到鸟语,亦闻到花香。
  雪白的寝室光线柔和,她打量四周,见有一部唱机,便开了它,唱片转动,播出一首悠扬的〃天堂里陌生人〃,程岭怔怔地问:这是形容她吗,这间屋子是否天堂,未可逆料。
  她找替换衣裳,一拉开橱门,发觉里边密密麻麻接着新衣,许多招牌都未除下,全是六号。
  他们像是一早知道她必定会来。
  程岭已经走到这个田地,根本觉得无所谓,大大方方放水沐浴。
  她浸在浴缸里差点又睡着,梳洗完毕,焕然一新,她挑一袭合意的裙子换上,那条深蓝色裙子有一条白色的水手领。
  阿茜笑着捧早点上来,〃程小姐,早。〃
  程岭连忙说:〃谢谢你,早。〃
  〃程小姐,医生已经来了,我请她上来可好?〃
  卢医生是位中年妇女,替程岭仔细诊断。
  她很有深意地问:〃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医生,我已怀孕。〃
  〃嗯,你要好好休养。〃
  〃医生,我不想要它。〃
  卢医生笑一笑,〃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这个国家地大物博,只得千多万人口,每个来到这世界的小国民都弥足珍贵。〃
  程岭惨笑,她想到小莉莉那旁惶的大眼睛与打结的头发。
  〃有孩子多好,可与你作伴。〃
  程岭悲凉地说:〃医生,你不明白——〃
  〃我很了解你的情况,我会与郭先生商议,〃医生按住她手,〃你放心。〃
  程岭不语。
  卢医生离去,她直接到主雇处汇报。
  〃没有病,她身体健康,只不过怀了孕。〃
  〃嗯。〃
  〃她不想要那个孩子。〃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劝劝她,孩子是最宝贵的资本。〃
  〃年轻人才不会那样想。〃
  〃我没有子女,愿意收养那个孩子。〃
  〃我会同她说。〃
  〃就这么多。〃
  卢医生站起来,离开大宅。
  下午,卢医生陪程岭喝下午条。
  〃你不喜欢孩子?〃
  〃不不,我很喜欢。〃
  〃那多好,这个国家是儿童天堂。〃
  程岭笑了,卢医生好不天真,她大概没有看到这社会的另一面。
  〃有个孩子作伴也是好事,〃卢医生感慨地讲起她的故事来,〃我年轻时因努力出人头地,发誓不要输给白人同胞,故选医科来读,实习时又夙夜匪懈,错过无数成家机会,至今了然一人,有时真十分寂寥,想要子女的话,恐怕只好领养。〃
  程岭欠欠身,〃哪个孩子要是能够到你家来,那真是幸事。〃
  卢医生笑笑,〃郭先生愿意收养你的孩子。〃
  程岭一怔,终于她缓缓地说:〃世上不幸的人已经太多。〃
  卢医生说:〃任何生命都需作出若干挣扎,也许他会享受生活,你也有快乐的时刻吧。〃
  程岭微笑,〃有。〃
  〃你想想清楚。〃
  〃谢谢你医生。〃
  这时郭海珊也走到泳池旁,他在喝啤酒,轻轻坐下,问程岭:〃舒服吗,需要什么尽管出声。〃
  程岭正想回答,只见阿茜把电话拿出来,插上插头,递给郭海珊。
  郭海珊有点讶异,他去接听,只见他表情越来越纳罕,〃是,是我的车牌号码,什么,她记得,怎么可能,真是奇事,我明白了,我同她说。〃
  他放下电话。
  卢医生识趣地站起来含笑告辞,她不想知道太多,知了无益。
  医生一定,郭海珊便说:〃程小姐,你可记得东方之家那个小女孩?〃
  记得,怎么会忘记,〃她叫莉莉。〃
  〃她找上门来了。〃
  程岭错愕,〃怎么会。〃
  〃那孩子偷偷走到门口,记住了我的车牌号码,同负责人说,我们愿意收养她。〃
  程岭发呆,这个小小孩儿的求生本领认真超卓,她几时跟出来,两个大人竟懂然不觉。
  〃她母亲呢?〃
  〃把她丢到东方之家后一直没再出现,负责人凭车牌在交通部印证了我的地址,打到华仁堂找我。〃
  程岭问:〃那该怎么办?〃
  〃那是一宗误会,〃郭海珊笑,〃我会同他们解释,孩子的母亲迟早会回去把她领走。〃
  程岭本想说什么,终于又合上嘴。
  她自己亦寄人篱下,前途未卜,不宜作非份之想。
  郭海珊说:〃这一两天我会留在维多利,你有事,吩咐阿茜好了。〃
  他陪她吃晚饭,有一只菜是百叶结烤肉,人口香油滑,不知多少日子没吃这样的菜了,幼时在上海来德坊,光是淘汁她就可以吃一碗饭,那时弟弟的保母老是笑她会吃,她有自卑,从此扒饭总是轻轻地。
  程岭落下泪来。
  郭海珊劝道:〃这个时候,你更加要开怀,吃多点睡多点,高高兴兴。〃
  她的事,他们像都知道,看情形全不介怀,不知为何如此大方。
  〃从此这是你的家了,我已着人去通知你的弟妹,很快可获答覆。〃
  程岭低头捧着饭碗,眼泪大滴落下来。
  郭仕宏要过了三天才出现,那是一个下午。
  那时,程岭已有充份休息,精神饱满,情绪也比较稳定。
  见到郭仕宏,已能大方应对。
  郭氏比真实年龄较为年轻,不过看上去也似有六十左右,他穿着非常考究的西装,衬衫袖口上绣着英文姓名字母缩写,袖口纽是一对小小高尔夫球,皮鞋擦得十分光亮。
  他脱下毯帽,头发已有七分白,但梳理得非常整齐,五官清翟,目光炯碉,配一管尖削的鼻子。
  他第一句话是微笑着问:〃会下棋吗?〃
  程岭清一清喉咙,〃会一点象棋。〃
  〃还是打扑克牌吧,阿茜,取副牌来。〃
  他在楼下客厅坐下。
  程岭犹疑,该赢他呢还是故意输给他?
  牌太好的话,她是不甘服雌的。
  倒底年轻,竟在这个时候关心起扑克的输赢起来。
  阿茜给郭氏斟一杯拔兰地。
  他发牌给程岭。
  程岭拿到一只三一只四。
  她心中嘀咕,真是不三不四。
  一看郭氏,他手上是一对皮蛋,程岭倒抽一口冷气。
  郭仕宏见她这么紧张投入,不禁暗暗好笑。
  他闲闲说:〃原来我与程家也是旧相识。〃
  程岭意外。
  〃你祖父叫程乐琴,同我们有生意来往。〃
  程岭笑,可是她并不姓程,她本姓刘。
  〃你父亲不喜做买卖,他是名士派,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程岭忽然大着胆子问;〃那次你有无见到我?〃
  郭氏居然有点惆怅,〃没有,那次我们在外头见面,算一算日子,你可能还没有出生。〃
  〃啊。〃
  程岭又接过两张牌,一张五一张六,程岭不动声色,可是郭氏早巳看出她兴奋的眼神。
  程岭轻轻一问:〃你可想念上海?〃
  郭仕宏一怔,然后叹息,跟着说;〃开头天天做梦回到老宅去,后来好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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