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本是解惑人 作者:孙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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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本是解惑人 作者:孙春平-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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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岭上的大秋庄稼,玉米、高粱、谷子、糜子,已基本都放倒了,但还没收回农家的场院里去,那谷子打成捆,在田地里堆聚成一堆又一堆,在晴朗的阳光下晾晒。大豆还没有收割,地里传来蝈蝈不倦的叫声,响亮而清脆。廖柏木跑到大豆地里去,小心地循声寻觅,很快捉回两只。杜小黎便孩子气地高兴地叫,掏出手帕,兜扎在里面,又发愁地说,回去可怎么放?还不闷死呀?廖柏木说,一会儿去高粱地找几根酱秆儿,我会扎蝈蝈笼子。杜小黎问,酱秆儿是什么?廖柏木说,就是高粱的秸秆,最顶部的那一节,扎出来一定又匀细又光溜,好看。杜小黎说,廖老师什么都懂啊?廖柏木说,我是庄稼院走出的孩子,到了田野里,还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杜小黎得意地说,我带你来这地方玩,好吧?廖柏木笑着纠正说,你这带字用得很不准确,应该用请,或者陪,主次不能混淆。杜小黎知他不是认真的,便哈哈笑说,又不是开新闻发布会,我偏不接受批评。

两人准备野餐,四下踅摸地点。起风了,坡岭上的风更显强劲,不时卷起尘土和枯叶。廖柏木建议,说咱们就坐谷堆边好不好,又晒阳,又遮风。杜小黎指着附近一个大谷堆,说英雄所见,完全相同,就在那儿吧,没有比那个地方更合适的了。

果然是个用餐休息的极佳之地。谷堆很大,比别处的大几倍,肯定是干活的农民或者游人已在这里歇过或用过餐,北侧堆码得很高,四周也都圈围着,中间床铺大的一片地方,用谷捆铺垫,往上面一坐,身下软软,阳光暖暖,只听风声在头顶飒飒吹掠,放眼可望四野,别处不特意关注,却轻易发现不了坐在这里休闲的人。

杜小黎铺下餐布,掏出了易拉罐啤酒,还掏出了松仁小肚、夹心面包、莲子八宝粥、五香花生米,;制凤爪,甚至还有清淡型的什锦小咸菜,她是真用了心思做这番准备的。两听易拉罐砰砰地响过,杜小黎举罐相敬:

“廖老师,为了您今天的轻松与愉快,干杯!”

那天,廖柏木喝了两听易拉罐,他本是个不胜酒力的人,加上午前登山踏岭,身上已有些酸软,酒足饭饱,暖阳高照,眼皮就粘上来。他对杜小黎说,你再去走走玩玩,我靠谷垛上小眯一会儿,行吧?

那真是一个美觉,从乡下走进城市二十多年,极少有过的美觉。大地是床,骄阳是被,四周拥着新谷的清香。睡得深沉,没有梦,却又似乎母亲就坐在身边,轻轻拍打着他,还低声哼唱着催眠的古老歌谣……

廖柏木是被突然惊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四条黑黝黝的身影,手里都抓着镐把镰刀之类的东西,将偏晌的太阳遮挡在身后,面容凶蛮而得意。而此时,偎靠在谷垛另一侧的杜小黎则大瞪着惊恐的眼睛,两人中间的餐布上,易拉罐食品袋什么的都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放了几个苹果梨子和红彤彤的大枣。显然,她收拾完午餐的战场,也睡着了,还想在两人醒来后再佐水果。廖柏木定定神,坐直身子,问:

“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抓着镐把的黑脸汉子骂:“还问我们干什么,你们一对狗男女跑到这儿来配猪配狗扯王八蛋,我们这一垛庄稼还要不要?”

廖柏木说:“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我们只是坐在这里吃饭,又休息了片刻,如果给你们造成了损失,我们很抱歉,也可以为损失支付费用。”

镐把说:“有你这话就行。那掏钱吧,两千块。”

廖柏木冷笑:“两千块?也太不着边际了吧?我们坐在这里,即使揉落谷粒,三斤五斤已是顶天的大数,你们应该知道市场上小米多少钱一斤,小米不会是金粒子吧?”

镐把又骂:“三斤五斤?你们跑这上头来扯淡,这一垛的粮食晦气不晦气?别说人,怕是连牲口都不吃了!这一垛,你们都得赔!”

廖柏木说:“我们扯什么淡了?满世界的庄稼进了场院,哪有不经身碰脚踏的?说话不能不讲道理嘛。”

提镰刀的便蹿上来,踢翻两捆谷捆,便从里面翻拣出一个已用过的那种胶制用品,挑在镰刀上放肆地抖:

“呸,还说没干,这是什么?”

杜小黎又羞又恼,气得喊:“那不是我们的!”

镐把一脚将谷捆踢上了天:“不是你们的,还是野猫野狗的?人赃俱在,还想耍赖,休想!”

杜小黎又喊:“不是就不是!这种事,可以做DNA鉴定!”

镰刀骂:“你个臭养汉老婆,还鉴定!走吧,到哪儿?”

镰刀一亮出来,廖柏木心里就明白了,这个谷垛窝儿,是这些人早就布设好的一个陷阱,他们早在暗中瞄视,只等着有人走进来。在此前,不定有多少男女吃了这种亏呢。莫说似自己和杜小黎这般清白无辜的,尚且有口难辩,那些为偷情而来甚至让人家抓了现行的,岂不只得乖乖就范。想到这一点,廖柏木心里反倒平静了,不过就是为了几个小钱儿嘛。他说:

“好,什么都别说,我都明白了。直奔主题吧,”他从衬衣口袋里摸出票子,那是五张,他的习惯是身上常带五百元现金,用过再补。他抽出一张,将其余的四张丢在谷捆上,说,“别让你们巧设机关白忙活,一人一张,拿去玩儿。如果再想扯别的,我奉陪到底,村委会我肯定不去,去就去乡派出所,直接去公安局更好。”

杜小黎扑上来,抓起票子往廖柏木手里塞:“廖老师,不怕他们,这是敲诈!”

廖柏木轻松一笑:“你听我的,只当扶贫了。你快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去。跟他们计较,不值。”

四个乡下人面面相觑,眼珠子都落在那四张票子上,再不说什么。廖柏木和杜小黎起身走时,还主动闪出一条道。走出几步,廖柏木站下,回身说:

“我劝诸位两句,这种事,赶快金盆洗手,不可再干。不定哪天遇到茬口,闹个鸡飞蛋打,怕连正经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人这一辈子,谁不想富?但还是要守住本分要紧。”

四人不搭一言,刚才的凶恶倏忽而去,只是都木木地站在那里。

一路走下坡岭,杜小黎身子软软的,一直拖抱着廖柏木的胳臂,直到坐进返城的出租车。她抹泪说,廖老师,刚才吓坏我了,真扫兴。廖柏木安慰,说没事,就算做了个不算和谐的梦。

经过这么两次事,廖柏木和杜小黎就觉彼此间亲近了许多,在电大再见面,虽然仍是彼此点头致意,但那笑容里便丰富了许多内容。有时夜里,杜小黎会把电话打过来,问功课上的事,也聊些家常,杜小黎会主动将最近有人介绍给她的对象,或追求她的人的情况说出来,请他帮忙拿主意。他也乐于当这种高参,耐心细致地帮她分析,又提醒她重要的是要进一步了解些什么,可采取什么样的办法。再来电话时,杜小黎感谢廖老师的正中要害深谋远虑,廖柏木心里便生出一种被人信赖的成就感。杜小黎说,廖老师,我有时也奇怪,我怎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呢?许多事,我可是连我爸我妈都不说的。廖柏木说,有时我也有类似的感觉,有些意见,就是将来我的女儿大了,我也不会那么直接地说给她。杜小黎说,真是遗憾,我要是你的女儿多好,可惜我太大了。廖柏木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邻居大哥吧,一个还可信任的邻居大哥。常常是,话一说到这个分儿上,彼此便都沉默了,也常常是杜小黎深深叹息一声,说廖老师休息吧,我不打扰了,就放下了电话。

廖柏木有时也把电话打过去,或发去信息,那多是在一些节假日,传统的,或舶来的,致以问候祝福。敏感的情人节,廖柏木不敢有所造次,却在心里期盼着她也许会采取什么样的主动。但没有,什么都没有,白天没信息,夜里也没接到电话。直到第二天清晨,廖柏木打开手机,很快便有了信息提示的水晶乐曲。“祝廖老师昨日愉快!”再看时间,竟是00:01。廖柏木看着那时间发呆,这究竟表明什么?

留守的男人或女人,难挨的是夜晚的寂寞,连给大洋那边的亲人打打电话都要犹豫,人家正在学习和工作呀。廖柏木有时身体燥热,胡思乱想,便用那种人皆可知的方法自我解决。忘我的激情过后,回过头想一想,那虚幻的对象怎么多是杜小黎?到后来,廖柏木都是恶狠狠地骂自己,什么东西,人家是你的学生,可是一口一个老师敬着你的人呀!

廖柏木的日常应酬活动是不少的,尤其是昔日的同学或学生,毕业后在社会上的发达很难让人预料,或因什么事,或仅仅是为了久别的聚会,常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上,并坚持着将他安排在首席的位置上。对于时下的这种应酬,廖柏木的原则是,什么价位的酒都可喝,酒后什么样的歌厅和洗浴宫也都可进,找来什么样的小姐陪歌陪舞或五花八门款式翻新的按摩也都可以接受,但下一步的热情,他则坚决拒绝。毕竟是为人之师,无论如何要守住一条道德的底线。

那一天,喝过酒,又坐进歌厅包厢,房门口呼啦啦拥进一排陪歌小姐,当中一个,不由让廖柏木心头猛地一动。主人让廖柏木先选,他便点了她。这个小姐长得酷似杜小黎,脸盘像,身材也像,只是更年轻些。小姐款款地在他身边落座,一只温热的小手主动放在他的膝头。廖柏木问,你叫什么?小姐答,大哥就叫我小丽好了。廖柏木心中不由又一动,小丽,小黎,何其相似尔。便又问你姓什么?小姐竟想了想,答,我姓于,干钩于。廖柏木问,是真的吗?小姐答,姓肯定是真的,但名字不是,大哥不怪我吧?

小丽的歌唱得不错,特别是仿唱邓丽君的歌,柔柔软软,声情并茂,连那气声都运用得极其准确到位,几乎可以乱真。廖柏木心里慨叹,真是命呀,这个女孩若是遇了伯乐,给了她一首原创歌曲,就是唱红半边天也未可知。趁着别人正唱得跳得投入,他又问,你叫小丽,是不是有意含了邓丽君名字里的一个丽字?小丽说,有人也这么说,可我当初决定干这行时,唱得不好,也没想得那么多,只是图个顺口。

廖柏木说,以后我再来唱歌,还找你,好不好?小丽便顺手将廖柏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抓过去,按了一溜儿键子,说你听,我的手机已通了,以后大哥找我,就打这个号。廖柏木说,要是赶上你正陪客人呢?小丽说,那我就说有急事,过来陪您。廖柏木说,为什么?小丽说,其实客人选我们,我们心里也选客人,大哥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品位的人,不动手动脚的,也不胡说八道。这话让廖柏木听着舒服,虽说心里也知这些人难免逢场作戏讨你高兴,但毕竟让人心里受用。

当天夜里,廖柏木回到家,就将手机通话清单里的那个已拨电话的号码删除了,他不想和歌厅里的那些小姐发生什么故事。可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他却突然接到了小丽的电话,小丽问还记不记得她?

廖柏木便想起了那张酷似杜小黎的脸。小丽又问他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找她?廖柏木敷衍说,我去歌厅也是为了应酬,偶尔为之,以后吧,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再听你唱邓丽君的歌。小丽说,我想冒昧地请大哥说说话,您肯赏光吗?廖柏木问什么时候?小丽说,就是现在,我心正烦,特别想找个人坐一坐。廖柏木问你没在歌厅吗?小丽说,我已经有两三天没去了。廖柏木犹豫了一下,问,那你说去哪里?小丽说,随大哥吧,但有一点,我得事先声明,今天是我买单请大哥。既是人家买单,廖柏木就想到了节俭,那些赔人笑吃青春饭的女孩子,挣几个钱儿也是不容易,便说,那就去避风塘吧,我去那里等你。

这件事过去后很久,廖柏木还在想,那天,是什么因素让自己接受了那种风尘女子的邀请呢?答案似乎只能是,还是因为杜小黎,他特别想看看那个叫小丽的女孩子卸了装束,走出那种迷离环境,会是一种什么模样,还会像杜小黎吗?

素面朝天的小丽虽不似在歌厅里扎眼亮艳,却以她的清纯更能打动人,不知底细的人绝对会以为她是一名正在读书的大学生。她说她来自省内的另一座城市,她说她妈妈下岗了,她哥哥正在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读书,家里仅靠父亲一人的工资难以支撑家庭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和供养一名大学生,所以她放弃了高考,不然,以她的成绩,考取一所普通大学还是十拿九稳,她是以她的收入在资助父母和哥哥。她的谈吐平静而从容,说到动情处,泪眼蒙蒙,让廖柏木也感心酸。廖柏木问她,这几天不去歌厅,又是为什么?小丽说,有个财大气粗的豪爷,连续几天,去了那家歌厅便点名让她陪,又对歌厅老板下了狠话,要彻底包下她,不许她再接待任何客人,不然就“走着瞧”。歌厅老板知道那个人有钱有势,黑白两道都走得顺溜,便问她的意见,或者就应下来,或者就躲一些日子,让那个豪爷相信她已远走高飞另谋生路。她现在是惹不起,只好躲了。廖柏木说,眼下城市里歌厅遍地,何不另找个地方?小丽说,一听大哥这话,就是对我们这行并不是很了解了。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场儿怎么就那么好打?自身条件不好,老板摇头不要;条件好些呢,那些小姐怕抢了她们饭碗,合起手来挤兑。我在那家歌厅干得时间长些,与姐妹们也算相知相熟,平时遇些事,总会互相有些关照,哪好就下决心真走?唉,人生在世,怎么就这么难啊!

有美女对坐相诉,时间过得快,不觉已是华灯初上。廖柏木出门打车,坚持先送小丽回家。车到一片旧式住宅小区楼旁,小丽说:和大哥说了半天话,虽也有吃有喝,但毕竟都是些光占嘴不抗饿的东西,大哥要是不嫌我,就到我屋里坐一坐儿,我做两碗面条,大哥吃完再回去,也算小妹不成敬意的一点儿感谢了。廖柏木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听说,城市里的小姐多是几人租用一户房,省钱有伴又安全。便说,不会打扰别人吧?小丽说,哪会,我是自己租的房,这里就是我的家。

廖柏木是夜很深的时候才离开那个小巢回家去的。穿衣服的时候,小丽起身帮他扣扣子,手触到了衬衣口袋,他说,“那里有……”他是想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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