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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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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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将万道霞光洒遍森林,于是森林复苏了,变得年青了,容光焕发,每一根湿漉漉的树枝都颤巍巍地笑逐颜开。

  “这是她们!”库兹米奇伸着老年人的青筋毕露的脖子小声地说,“看来是在用歌声向谁发信号。尼古拉,别紧张,听我的!悄悄地赶到她们前面去,从侧翼迂回,进行一次突然袭击。”

  “行啊……走吧……”尼古拉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第8章
 
  游击队员从右翼赶过了女人们,走出灌木丛,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歌声在最后一段的中间嘎然而止。陌生的女人们显然吓了一大跳,没再吭声,准备逃走。这种情形既令人生疑,又不足为怪。在这种时候,加上又是在偏僻的森林中,一听到有人追赶,谁都会感到惊慌的。更何况还是妇女呢!

  必须弄清她们是什么人。尼古拉拦住了陌生女人。一看她们的外貌就使他产生了极其良好的印象。“真见鬼!那年纪大一些的有一副多么漂亮的脸蛋啊!即使在此时此刻,她惶恐不安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失去自信和自尊。”对那个年纪小些的,尼古拉起初没太留意:哦,原来是个翘鼻子姑娘,一只眼睛下面有块青紫斑,脖四周有一道伤痕。“唱歌的可能就是她,”——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猜测,于是,稍微留神地望了她一眼。她只有眼睛生得好:大大的,灰色的,透明的。这双眼睛是多么愤怒地从长长的睫毛下面望着他啊!

  尼古拉突然感觉到,穿着这套德军制服站在两个陌生妇女前,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自在。他非常希望她们会是诚实的苏维埃人,希望库兹米奇对她们的全部疑虑都是荒唐的。

  但是,老头子却更加怀疑地打量着这两个被阻留的女人。奇怪,在女俘虏中,昨天她们差不多条两个老太婆,而今天……刚过一晚,她俩都令人吃惊地变得年轻了。真有意思!

  这时,年纪小些的开始急促而激动地对游击队员们叙述自己的经历,显然是想取得他们的怜悯。她说得十分真实、流畅,但同时,一再地说她们是得到“警备司令先生”的允许的。这一番悲惨而动人的经历不由得使人对她们产生了好感。听着,听着,尼古拉用嘲笑的眼神斜睨了一下同伴,似乎想说:“嘿,你这个同志,可真有警惕性:无怪乎机务段的人都说你的毛病是只有稀里糊涂的积极性。这是些什么样的法西斯走狗啊?难道叛徒的眼神会这样诚实?”

  看到尼古拉的这种眼色,库兹米奇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但是,这个姑娘忽然说出了她们城市的名称。老头子立刻活跃起来,得意地瞥了同伙一眼,而同伴似乎也在内心命令自己:“立正!一个游击队员,你怎么站的?”

  现在尼古拉明白了,这个陌生的姑娘在撒谎,象一个老练的骗子,装出一副诚实的样子。还有这只袋子也可以说明她们是在撒谎:当尼古拉试图碰一下搭在年纪大些的那个女人背上的袋子时,她俩是那样地惊慌。难道她们真是法西斯的间谍吗?

  现在库兹米奇洋洋自得起来了。他那只绿色的眼睛眯缝着,显出嘲弄的神色:‘嘿,亏你还是个游击队员!一头撞上电杆,还没清醒过来。你力大无穷,象一辆载重量很大的机车,可是一碰到这个模样儿不错的姑娘的眼睛,就象一块油脂掉进煎锅,熔化了……还是个侦察员呢!”

  尼古拉觉得库兹米奇是对的,于是便尽量严厉地命令道:“取下袋子!”

  可是,那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向他投来忿恨的目光,当她从口里挤出“法西斯”三个字时,目光中还有蔑视的神情,这使得尼古拉再次动摇了:“难道撒谎会如此真诚?”

  在侦察工作中,尼古拉遇见过各种情况,可从来没有当过幻想家。他见过彻底撕下假面具从关押苏维埃政权的残暴敌人的监牢里爬出来的家伙,见过被占领者从监牢里放出来的盗贼,见过出于极端自私而甘心为法西斯效劳的败类,也见过由于性情怯懦和害怕抵抗而向德国强盗卖身投靠的小人。所有他们这些人的身上似乎都打上了令人鄙弃的印记。遇到这种败类,尼古拉的感受就象一个猎人在森林中遇到毒蛇猛兽时一样。而现在,尼古拉却头一次感到进退维谷。事实提醒他保持警惕,并对他进行责难,而内心却拒不相信事实,并为自己辩护。这是一种非常矛盾而令人苦脑的心情。

  尼古拉十分恼怒,当真恶狠狠地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喂,说!”

  “诚实的苏维埃人——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年纪大些的回答道,她转过身子,以便遮住袋子。“不象你们!”她又鄙夷地补了一句:“匪徒。”

  “好哇,好哇,讲这样的话,我可不客气了……”库兹米奇端起了冲锋枪。

  他双手哆嗦,两片薄薄的嘴唇角直抖。尼古拉感到这个受辱的老头子说不定会扣动扳机,于是他用身子挡住了陌生女人。

  “我们是游击队员——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尼古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眼睛盯着年纪小些的那个姑娘的脸,尽力捉摸他的话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尼古拉看到,两个陌生女人兴奋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是那个年纪大些的马上警觉地扬起了眉毛。

  “你干吗冒充游击队?游击队跟法西斯打仗,而你在大路上抢人家妇女的东西。再不要脸也不应当冒充游击队。”

  “打开看,袋子里装的什么,给我们看看,毒蛇!”库兹米奇摇晃着冲锋枪叫道,几乎气得哭起来。他很恼火,这两个人非但不怕他,而且不屑于理睬他。

  “如果你们真是游击队,那么把我们带到指挥员那里去。要看就给你们指挥员看!”年纪大些的女人坚定地说,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好象不仅真理、而且力量都在她这边似的。

  这下正中下怀!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这两个女人送到部队去。尼古拉严厉地命令她们往前走,而且为了使她们能听得明白,尼古拉大声提醒库兹米奇留神,如果陌生女人突然打算分路逃跑的话,他就准备开枪射击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第9章
 
  他们在林子里默默地走着,走了一小时,两小时,直到太阳当顶。库兹米奇偶尔习惯地弯下腰来,拾起一只特别诱人的小牛肝菌。尼古拉走在年纪小些的后面,不时望着她的后脑勺。想必她已经很久没有理发了,淡黄色的头发长得很深,一绺绺卷得很紧。

  小路在长满毒莓的灌木树旁来了个急转弯,姑娘蓦地转过头来。尼古拉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他们的两双眼睛便相遇了。他感到他的心惊慌得怦怦乱跳,热血涌上脸膛。尼古拉张惶失措了由于这么一个头发蓬乱、鼻子脱皮的姑娘的一瞥就脸红——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这种心情尼古拉过去从未体验过。而此刻他知道,他已很难把视线从这姑娘的长着金黄色卷曲茸毛的细脖子上移开。他只有求助于理智来控制。

  这都是由于丛林生活造成的,由于他很久没有见过姑娘造成的。你倒说说看,她身上有什么好看的?而那个年纪大些的,倒真是个俄罗斯的美人,身材高大,体态匀称。“她一走过,如太阳照耀,她一张望,便百媚千娇”。而这个呢?象只瘦猴。穿条肮脏、破烂的滑雪裤。靴子上的鞋掌是用铁丝缠起来的。哈,一双大脚!这么瘦小的人——却穿一双这么大的鞋!不过,她走起路来倒很轻巧,象只小蝴蝶,从一个土墩飞到另一个土墩。眼睛呢……是的,简直是一双美丽无比的眼睛。嗓子呢……“嗓子是那么动听,象远方吹起的芦笛,象大海汹涌的波涛……”唉,见鬼,这是哪来的歌词?啊,对啦,唱片上的,最后一个夜晚,小伙子们在机务段放的那张唱片上的……曲调很美,词也很好。唱片上接下去是什么?……“我爱你那纤细的身姿和你整个沉思的神态,你的嗓音,忧郁而响亮,从那时……”从那时……笑声还是歌声?……我忘了。总之,有一种什么声音在什么地方回荡。唉,让它去回荡吧!她身上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只不过是一个淘气的姑娘,长着一双傲气的眼睛而已。荒唐!对她,没有什么好想的……而且也不应当……也许,盖世太保故意挑选这样漂亮的……你看,她干吗在那里俯下身来?

  “喂,迳直走!不许拐弯!”尼古拉喊得尽量凶一些。

  年纪大些的那个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伙伴们,咱们休息一下怎么样?到时候啦。可热哩……”

  她用头巾扇着发热的脸,说得那么随便,显得毫无顾及,使得监视着她们每一个动作的库兹米奇也只好同意:的确,现在在荫凉地方坐下歇歇也正是时候。

  他们在一棵弯曲的核桃树树荫下的草地上坐下来。年纪大些的女人故意坐在自己的袋子上,甚至把裙子拉开,似乎无意识地遮住了袋子,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尼古拉的眼睛。

  “食物不多了吧?”她用女主人的口气问道。

  “既没吃的又没喝的。”库兹米奇两手一摊。

  “好吧,上帝保佑你们,来吃我们的吧。”

  年纪大些的女人从一个年轻些的姑娘的袋子里拿出一些煮熟的土豆,土豆是包在毛巾里的,而且已经剥了皮。她将土豆分成均匀的四小堆,中间摆一个盛盐的小罐。

  “喂,入席吧!”她完全以当家人的口气叫唤着。随后又补了一句:“都分完啦,一个多余的土豆也没有了。晚餐能赶到你们营地去吃吗?”

  “什么时候能到,就什么时候到。”库兹米奇嘟哝了一声。

  “瞧这人真厉害。”年纪大些的女人冷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喂,吃吧,还怎么着?!”

  此时此刻她保持的沉着与随和态度,甚至使得老扳道工也宽容了她。库兹米奇发现这女人有一个小饭盒,于是提出把土豆和上蘑菇放在饭盒里煮一煮。他自己跑去打来水,急忙生起了篝火。与此同时,年纪大些的女人迅速而灵巧地掰碎了牛肝菌。

  尼古拉趴在满是青苔的土墩前,观察着长在鲜嫩可爱的青草地上的小灌木丛。青苔上交错地遍布着圆而厚实的小灌木叶子,叶片四周生着长长的红色纤毛,叶片四处积存着露水般闪光的水珠。感到无聊的尼古拉把晶莹的水珠一片一片地抖掉。他全神贯注地干着这件活儿,没有立即发现有人在盯着他。突然,一根树枝喀嚓一响,尼古拉的手赶紧去掏手枪。他回头一看,后面站着那个灰眼睛姑娘。

  “您在那儿瞧什么?瞧这可爱的小草,是吗?”

  “是在瞧挺可爱的小草。”尼古拉微微一笑,在空中抓了一只嗡嗡叫的蚊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片小树叶中间透明的、看来有粘性的水珠上。树叶上的纤毛颤抖了一下,微微活动起来,开始往里卷曲。蚊子还在粘液上挣扎,细长的小腿乱蹬乱踹,可是,纤毛紧紧地抓住它,叶片卷起来了,好象捏成了一个小拳头。一切都完了。

  “多么有趣呀!这是什么?”姑娘问道,挨着他身旁坐下来。

  尼古拉皱起眉头,挪开了一些。

  “可爱的小草,”他重复着,敏锐地审视着这姑娘。“正是大自然给我们上了警惕的一课:切莫相信可爱的……小草。”

  不,姑娘并没有因此而垂下眼皮。在这对睁得大大的、明晰的、炯炯有神的眸子里,尼古拉看见了一种浓厚的兴趣——除此以外,别无其它。

  “草可以捕捉蚊子?我不明白。”

  “这是茅膏菜,一种贪婪的植物。它捉住昆虫世界里那些容易轻信的傻瓜蛋,靠吸取它们的汁液为生。”尼古拉冷冷地回答,努力使自己显出敌视的样子。“她干吗纠缠不休?一双眼睛老盯着人!”

  他坐在土墩上,于是发现他的制服上衣敞开了,从磨破了呢子的地方可以看到胸膛。他脸一红,打算把钮扣扣上,可是没有摸到钮扣,它们不知不觉都掉光了。军需处长没能按身材给他挑选德军制服,不管愿意不愿意,只得光身穿上这件紧小的上衣。

  姑娘的眼睛露出冷笑,站了起来,跑到自己的袋子跟前,在里面翻寻了一阵,带来一把钮扣和穿着一根长线的针。

  “脱下来!”她命令着。

  尼古拉脸红得更厉害了。

  “我里面没穿衣服。”他说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

  “算了吧,不脱也行。”

  姑娘跪了下来,靠近尼古拉,动手动脚灵巧地缝着扣子。姑娘这只巧手的指头有时触到他的脖子或面颊,由于这些轻微的触动,尼古拉哆嗦起来,好象从姑娘的指尖放射出了刺人的电火花。

  姑娘缝好扣子以后,低下头来好把线咬断。她的鼻息喷到尼古拉的脸颊上。尼古拉全身紧张。麻木,一动也不敢动。

  “穆霞,当心点儿,别缝上了他的心。”年纪大些的女人说。

  线儿咔的一响,姑娘挪开身子,皱了皱烧光的眉头,满意地端详自己做的活计,突然调皮地笑了起来。

  “放心吧,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他连心都没有……”

  姑娘轻快地跳起来,跑到女方友那儿,冲她小声说些什么,可是眼睛却顽皮地瞟着仍呆头呆脑坐着的尼古拉。

  从火堆那儿飘来了在饭盒里煮得咕嘟作响的白色蘑菇的浓郁香味。

  “唉,真倒霉,没有一点油,要不我会做一道油煎菜!”库兹米奇深为惋惜,对着火花眯缝起眼睛,往饭盒里撒进一把盐。

  “在我们家里,是把蘑菇放在酸奶油里去焖的。倒进酸奶油以后,它们就噗噗发响——这样就可以做成一道非常可口的菜。”穆霞深情地回忆着,把余下的线头缠在针上,然后将针别在自己滑雪上衣的翻领里面。

  “你们家远吗?什么地方是按这种方式做牛肝菌的?”库兹米奇全神贯注地在火堆边忙碌着,似乎是毫不在意地问道。

  于是年纪小些的姑娘说出了西部地区很远的一个城市,在那个地方,据尼古拉所知,人们的口音确实是“Ч”、“Ц”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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