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至纯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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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至纯书苑)- 第2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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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之前说过,温体仁是个很有能力的人,精明强干,博闻强记,善于处理政务。
    所以综合起来,温体仁先生的最终评价应该是,一个很有能力、精明强干、博闻强记、善于处理政务的彻头彻尾的奸臣。
    温体仁,是个很复杂的坏人,复杂在无论你怎么看,都会发现,这是个真正的好人。
    在工作中,温体仁是个很勤劳的人。据史料记载,他兢兢业业,每天从早干到晚,很能工作,别人几年干不了的事,他几天就能搞定。
    在生活中,他是廉政典范。据说他当首辅时,给他送礼的人从门口排到街上,等几天,他一个都不见,所有的礼品都退,退不了的就扔,比海瑞还海瑞。
    在处理与同事间的关系上,他非常谦虚,从不说别人坏话,而且很能听取他人意见。比如有个叫文震孟的人,是他的晚辈,刚入内阁,他却非常尊敬,遇事都要找来商量,一点架子没有。
    综上所诉,温体仁同志在过去的几年里,在工作上、生活上严格要求自己,团结同事,评定应为优秀。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温体仁同志的评定问题,进行鉴定:在工作中,他反应敏捷,很有能力,但历史告诉我们,要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坏人,没有能力,是不行的。
    在生活上,他严格要求自己,不受贿赂,是因为他的仇人太多,要被人抓住把柄,是很麻烦的。
    在跟同事相处时,他确实很和善,比如对文震孟,相当地客气,但原因在于,文震孟是崇祯的老师,后台很硬,而且当时他正在挖坑,等着文老师跳下去。
    如果纵观温体仁的经历,可以发现,他有个历史悠久的习惯——整人。
    崇祯二年(1629),他跟周延儒合谋,整垮了钱龙锡,进了内阁,过了几年,他又整垮了周延儒,当了首辅,又过了两年,他整垮了前途远大的文震孟,维护了自己的地位。
    而且他整人的方式相当地高明。比如文震孟有个亲信,因为犯了事,要受处分。顺便说句,这人的事比较大,按情节,至少也是撤职。
    文震孟和皇帝关系好,名声很好,势力很大,且刚进内阁,对温体仁而言,是头号眼中钉,但面对如此难得的整人机会,他毅然放弃了,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帮忙找了人,只给了个降职处分,很够意思,文震孟很感激。
    大坑就是这样挖成的。
    温体仁很清楚,崇祯是个眼睛不揉沙子的人,处分官员,是只有更重,没有最重,如果从轻处理,皇帝大人是不会答应的,肯定会加重,而文震孟同志比较正直,脾气也大,肯定要跟皇帝死磕,下场是比较明显的。
    事情如他所料,皇帝大人听说后,非常震怒,把那人直接撤职,赶回家种田了,而文震孟不愧硬汉本色,跟皇帝吵了好几天,加上温体仁煽风点火,竟然也被免了。
    其实这些倒无所谓,在道上混的,整个把人,搞点阴谋,也没什么,这种事,当年张居正也没少办,之所以是奸臣,是因为他不办事。
    崇祯登基以来,干过很多事,平乱、抗金、整顿,忙完这边又忙那边,而温体仁上台以来,就只干一件事——个人进步。
    为了个人进步,他很精明,坑了钱龙锡,坑了周延儒,坑了文震孟,坑了所有的挡路或可能挡路的人。
    为了个人进步,他除了精明外,有时还很傻——装傻。
    有一次,崇祯把他找来,有件事情要问他的看法,温体仁当即回答:不知道。
    崇祯随即追问,为何不知道。
    温体仁回答:臣本愚笨(原话),只望皇上圣裁。
    为了个人进步,他很团结同志,很合群,为了整倒钱龙锡,他拉拢了周延儒,两人齐心合力,还把钱谦益同志送回了家。
    当然,为了个人进步,他有时也不合群,很孤独,比如他对老朋友周延儒下手时,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整人太多,多年家里鬼都不上门,还经常跟崇祯说,我不结党,所以孤独。
    明明很阴险,很狡猾,很恶心人,还动不动就说我很耿直,我很愚蠢,很能促进食欲。
    能人,兼职奸人,最奸的能人,是奸人,最能的奸人,还是奸人。
    鉴定完毕。
    在当时朝廷里,只要混过几年的,大致都知道温体仁同志的本性,换句话说,都知道他是个奸人。
    可是知道没用,因为温体仁先生是个能干的奸人,而且深得皇帝信任,谁都告不倒,时人有云:崇祯遭瘟(温)。而且他本人心黑手狠兼皮厚,在朝廷混了多年,就快修炼成妖了,实在无人可比。
    俗语有云,占着茅坑,不拉屎。客观地说,在内阁大臣的位置上,温体仁的行为并不符合这句话,确切地说,他占着茅坑,只拉屎。
    外敌入侵,内乱不止,诚此危急存亡之秋,温体仁同志孜孜不倦,为了自己而奋斗,整人、挖坑,忙得不亦乐乎,如果让他继续折腾,大明可以提前关门。
    但不知是气数未尽,还是坟里的朱重八发威,天下无敌的温体仁,终究还是等来了敌人——一个他曾战胜过的敌人。
    自打辩论会上掉进温体仁的大坑,被赶回家,钱谦益已经在家呆了八年。八年里,除了看人种地(他是地主),主要的娱乐,就是写诗。
    这些诗大都收入他的文集,可以找来看看,心理效果明显,心情好时看,可以抑郁,心情不好时看,可以去自杀。
    诗的主要意思,基本比较雷同,什么我很后悔,我要归隐,我白活了,我没意思,反正一句话,我这一辈子,是走了黑道。
    毕竟家里蹲了七八年,有点怨气很是正常,但钱谦益同志还是说错了,他走的黑道,还没有黑到头。
    崇祯十年(1637),在家看人种地的钱谦益突然听说,有一个叫张汉儒的当地师爷,写了份状子告他。
    要知道,钱大人虽说在上面混得很差,但到地方,还是比较恶霸的,小小师爷闹事,容易摆平。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迎来了几位从京城来的客人——几位来抓他的客人。
    在被押解的路上,钱谦益才搞明白,原来那位师爷的状子,是告御状。
    这个世上,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但凡斗争,就有谱,包括政治斗争。一般说来,把对手弄到偏远山区,回家养老,也就够本了,没必要赶尽杀绝,但这事,也因人而异,比如温体仁,就是个没谱的人。
    要么是他太过得意,或者太恨钱谦益,总之他没打算按着谱走,某天突然心血来潮,想起在那遥远的江南,还有个没被整死的钱谦益。
    没整死,就往死里整。
    但他毕竟位高权重,如果要自己动手,传出去实在太丢面子,而且容易留下把柄,所以他决定,借刀杀人。
    他借到的刀,就是张汉儒。
    之所以找到张汉儒,因为这人是个衙门师爷,小人物,无论如何,跟内阁首辅,都是扯不上关系的,而且张师爷长期在法律界工作,对拍黑砖之类的工作非常熟悉,且乐此不疲。
    果然,接到工作指示后,张师爷连夜工作,写出了一份状子。
    所谓小人物,在写状子这点上,是不恰当的。当年大人物杨涟告魏忠贤,总共二十四条大罪,而张师爷告钱谦益的罪状,有五十八条。
    这五十八条罪状,堪称经典之作,包括贪污、受贿、走私、通敌、玩权、结党,总而言之,只要你能想到的罪状,他都写了。
    但钱谦益倒没怎么慌,因为这份状子写得实在太过扯淡,都赶回家当老百姓了,还贪污个甚?玩权、掌控朝政,基本就是胡话,崇祯这么精明的人,是不会信的。
    可是他到北京,就真慌了,因为他在朝廷的朋友告诉他,他的罪状,皇帝已经批了,即将定罪。
    其实钱谦益同志应该有点思想准备,要明白,温体仁是首辅,所有的公文,都是他票拟的,底下送上来,他签个字,皇帝都未必看,要收拾你小子,小菜。
    钱谦益不愧是当过东林党领导的,虽然回家消停几年,威望依然很大,他被抓过来,很多人出面,什么给事中、郎中、尚书,包括大学士,都帮他说话,说他很冤枉,情节很曲折。
    全无作用,皇帝知道了,也没理。
    因为温体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八年前,兵强马壮的钱谦益,没能干过势单力孤的温体仁,是因为温体仁同志精通心理学。
    他很清楚,说话人再多都没用,说了能算的只有崇祯,而崇祯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拉帮结派,帮忙的人越多,就越坏事。都八年了,钱大人还没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毫无长进。
    所以外面越是起哄,皇帝就越不买账,钱谦益同志的脑袋,就离鬼头刀越来越近。
    温体仁已做好庆祝准备,等待着钱谦益被杀的那一天。
    对此,钱谦益颇有共识,他虽在牢里,消息很灵通,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就亲自写了几封信,托人直接交给皇帝,为自己辩解。
    但结果很不幸,皇帝大人压根没看,很明显,他对钱谦益同志,是比较厌恶的。
    钱谦益终于走到了绝路,帮忙没用,辩解没用,找皇帝都没用,找什么人似乎都没用了。
    等着他的,只有喀嚓一刀。
    有句俗语:万事留一线,将来好见面。这句俗语,用比较通俗的话说,就是没必要逼人太甚。
    被逼得太甚的钱谦益,在阴暗的牢房里,终于使出了杀手锏。
    关于钱谦益同志,之前介绍的时候,漏了一点,这位仁兄除了是东林党的头头外,还有个关系——他中进士的时候,录取他的老师,叫做孙承宗。
    孙承宗同志,大家都很熟悉了,很有本事,除了能打仗外,也能搞关系,魏忠贤在的时候,都拿他没办法。
    但问题是,孙承宗已经退休好几年了,说话也不好使,让他出面,估计也很麻烦。
    钱谦益并没有幻想,他所以找到孙承宗,只是希望孙老师帮他找另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曹化淳。
    曹化淳,是知名人士,我依稀记得,在金庸的小说《碧血剑》里,他是个死跑龙套的,且跑过好几回。
    但在崇祯十年的时候,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崇祯的亲信。
    在当时,能跟温体仁较劲的,也就只有他了。
    但问题是,这位太监同志跟温体仁无仇,钱谦益也并非他的亲戚,犯不上较这个劲。
    但钱谦益认定,这个人,能帮他的忙,救他的命。
    凭什么呢?
    就凭十年前,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
    其实这篇文章,跟曹化淳并没有丝毫关系,但钱谦益相信,看着这篇文章的份上,曹化淳是会帮忙的。
    因为这篇文章是王安的墓志铭。
    我讲过,很久以前,魏忠贤是王安的亲信,但我没有讲过,当时王安的亲信,还有一个曹化淳。
    这似乎是个比较复杂的关系。大致是这么回事。
    钱谦益去找曹化淳帮忙,因为他曾经帮王安写过墓志铭,而曹化淳是王安的亲信,所以看在死人的面子上,多少要帮点忙。外加他的老师孙承宗,面子比较广,托他出面,还有点活人的面子,死人活人双管齐下,务必成功。
    成功了。
    曹化淳得知消息,非常吃惊,加上这人跟着王安,还有点良心,感觉温体仁太过分,就答应帮个忙。
    当然,找完了人还得听消息,钱谦益找了个人,天天去朝廷找人打听情况,连续找了三天,都没人理会,毫无消息,第四天,他得到准确的口信:可安心矣。
    可安心矣的意思,就是这事已经搞定,收拾行李,准备出狱。
    钱谦益也是这么理解的,他相信曹化淳已经解决了一切。
    曹化淳原本也这么认为,他上下活动,估计再过几天,事情就结了。
    可是偏就没有结。
    因为温体仁又来了。
    温首辅以为钱谦益必死,没想到过了几天,竟然连曹化淳都折腾进来了,这样下去,事情就黄了,既然干了,就干到底,所以他决定,连曹化淳一起整。
    他先散布消息,说钱谦益跟曹化淳合伙,然后还找了个证人,让他出面,指证钱谦益给曹化淳行贿,最后为万无一失,他还请了假。
    每次但凡要整人时,温体仁就会请假,回家呆着,这意思是在我请假期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我既不知道,也不在场,事完了,拍拍屁股再去上班。
    其实对温体仁而言,钱谦益死,还是不死,都没多大关系,反正就政治地位而言,钱地主已经是个死龙套。
    可做可不做的好事,最好做,可做可不做的坏事,最好不做。可惜,温体仁同志没有这个觉悟。
    在他看来,钱谦益已经是个平民,而袒护钱谦益的曹化淳,不过是个司礼太监,作为内阁首辅,要办这两个人,是很容易的。
    可惜他不知道,曹化淳这个人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因为曹化淳非但是太监,还有特务背景,他原本在东厂干过,到司礼监后,跟现任东厂提督太监王之心是哥们,关系很铁。
    而今温大人竟拿他开刀,实在是搞错了码头。曹公公勃然大怒,立刻跑到东厂,找到王之心,商量对策,毕竟温体仁老奸巨猾,无懈可击,要彻底搞倒他,必须想个办法。
    商量半天,办法有了。
    先去找皇帝,主动报告此事,说事情很复杂,后果很严重,于是皇帝大人也震惊了,下令严查,事情闹大了。
    接下来,就是去抓人,温体仁是没法抓的,但张汉儒一干人等,随便抓,抓回来,就直接丢进东厂。
    据说东厂的刑罚,总共有上百种,花样繁多,能够让人恨自己生出来,比什么测谎仪好用多了,所以但凡丢进这里的人,都很诚实。
    张汉儒之流,似乎也不是什么钢铁战士。按史料的说法,进来的头天晚上,曹化淳去审了一次,就审出来了,除了交代本人作案情况外,连幕后主使温体仁先生的诸多言行,也一起交代了。
    曹化淳拿到口供,立马就奔了崇祯,崇祯看过之后,沉默了很久,然后,他说了四个字:“体仁有党!”
    这四个字的意思,用江湖术语解释:温体仁,是有门派的。
    崇祯是不喜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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