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至纯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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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至纯书苑)- 第2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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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觉得这个弹劾太扯淡,那说明你还没见过世面。明代的言官,从没有想不到,也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想做,啥理由都能找,啥人物都敢碰,相比以往的张居正、李如松等等,这只是小儿科。
    此外,不服气应该也是他辞职的原因之一。
    宁锦大战后,论功行赏,最大的功劳自然是魏忠贤,头功;其次是监军太监;再其次是太监(什么都没干的);再再其次是阉党大臣,如顾秉谦、崔呈秀等等等等;再再再其次,是魏忠贤的从孙(时年四岁,学龄前儿童),封侯爵。
    袁崇焕的奖励是:升一级,赏银三十两。
    如果是个老实人,也就罢了,袁崇焕的性格,要让他服气,那是梦想。
    而最重要,也最关键的原因在于,再干下去,就没意思了。
    说到底,要想干出点成绩,自己努力是不够的,还得有人罩着,按此标准,袁崇焕只能算个体户。
    许多书上说,袁崇焕之所以离职,是因为他是东林党,所以阉党容不下他,把他赶走了。
    这个说法有部分不是胡扯,也就是说,有部分是胡扯,袁崇焕虽然职务不低,但在东林党里,实在是个不起眼的角色,也没什么影响力,既不是首犯,也不算从犯,你要明白,阉党也是人,事情也多,也没功夫见人就灭,像袁崇焕这类人物,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但干不下去也是实情,袁崇焕的档案实在太黑,比如,他中进士时,录取他的人是韩旷(东林党大学士),提拔他的人是侯恂(东林党御史),培养他的人是孙承宗(模范东林党),如此背景,没抓起来就算是奇迹了,虽说他本人比较乖巧,但要魏公公买他的帐,也不太现实。
    基于以上原因,他提出辞职,基于同样原因,他的辞职被批准。
    死了上万人,折腾几十天,连块砖头都没挖到的皇太极永远不会想到,袁崇焕就这么失败了,败在一个连大字都不识的人妖手里。
    妖风
    魏忠贤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人妖了,不是人,而是妖。
    解决掉东林党,没有敌人了,就开始四处闹腾刮妖风了。
    最先刮出来的,是那个妇孺皆知的称号——九千岁,但事实上,这只是个简称,全称是“九千九百岁爷爷”。
    阉党的贵孙们尽力了,由于天生缺少部件和职位的稀缺性,魏人妖当不上万岁,所以只能九千九百了,用数学的角度讲,应该算极限接近。
    除称号外,魏公公丝毫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还有个很牛的官衔,就不列出来了,因为我算了一下,总计两百多字,全写出来比较麻烦。
    光有称号和官衔是不够的,人也得实在点,吃穿住行,还得买房子。
    简单点说,除了不穿龙袍,魏公公的待遇和皇帝基本是一样的,至于房子,魏公公也不怎么挑,只是比较执着——看中了就要。
    而且他还有个不好的习惯:只要,不怎么买。
    比如参政米万钟,在北京郊区有套房子(园林别墅),魏忠贤看中了,象征性地出了个价,要买,米万钟不卖。
    魏忠贤同意了,他免了米万钟的官职,直接占了他的房子,一分钱都没花。
    在强买强卖这个问题上,魏忠贤是讲究平等的,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皇亲国戚,全都一视同仁。如某位权贵有座大院子,魏忠贤想要,人家没给,魏忠贤随即编了个罪名,把他绕了进去,还打了几十棍。
    除了自己住的地方外,魏忠贤也没忘了家乡。他的老家河北肃宁,一向很穷,以出太监闻名,现在终于也露了脸。为了让肃宁人民时刻感受到魏公公的光辉,他专门拨款(朝廷出),重新整修了肃宁城,一个小县城,挖了几条护城河,还修了三十座敌楼,城楼十二栋,大炮就安了上百门,实在有够夸张。
    问题在于,魏公公不忘家乡,却忘了老乡,肃宁的穷光蛋们还是穷光蛋,除了隔三差五被拉去砌墙,生活质量没啥改善。
    肃宁是个县城,且战略地位极其不重要,修得跟碉堡似的,这么穷的地方,请人来抢人家都未必来,搞得南来北往的强盗们哭笑不得。
    搞笑的是,十几年后,后金军入侵河北,经过这里,本来没打算抢肃宁,但这城墙修得实在太好,忍不住好奇心,就攻了一下,想打进去看看里面有多少钱。而更搞笑的是,肃宁太过坚固,任他们死攻活攻,竟然没能够攻进去(进了白进)。
    这件事告诉我们,一个人,即使是魏公公这样的人,如果下定决心要做点事,也是可以做成的。
    吃喝不愁了,有房子了,光宗耀祖了,官位称号都有了,还缺吗?
    还缺。
    自古以来,人类追求的东西不外乎以下几种:金钱、权力、地位,这些魏忠贤全都有了。
    但最重要的那件东西,他并没有得到。
    那是无数帝王将相梦寐以求,却终究梦断的奢望——入圣。
    成为圣贤,成为像老子、孔子、孟子一样的人,为万民景仰,为青史称颂!
    问题是,魏公公不识字,也写不出《论语》、《道德经》之类的玩意,现在还镇得住,再过个几十年就没辙了。
    为保证长治久安,数百年如一日地当圣人,魏忠贤干了这样几件事:第一件是修书,虽然他不识字,但他的龟孙还是比较在行的,经过仔细钻研,一本专著随即出版发行,名为《三朝要典》。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书,在这本书里,讲了三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叫梃击,讲述疯子张差误闯宫廷,被王之寀诱供,以达到东林党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二个故事叫红丸,说的是明光宗体弱多病,服用营养品“红丸”,后因体弱死去,无辜的医生李可灼被诬陷。
    第三个故事移宫,是最让人气愤的,一群以杨涟为首的东林党人恶霸,趁皇帝死去,闯入宫中,欺负弱小,赶走了善良的寡妇李选侍。
    为弘扬正义,澄清事实,特作本书,由于瞎编时间短,作者水平有限,有错漏之处,敬请指正。
    从这本书里,我看到了愤怒,很多人的愤怒,浙党、楚党、方从哲,以及所有政治斗争的失败者,还有那个拉住轿子,被杨涟喝斥的小人物李进忠。
    为圆满完成对东林党人的总清算,除此书外,魏忠贤还弄出了一份别出心裁的名单——东林点将录。
    几年前,为了抓住伊拉克的头头们,美军特制了一副扑克牌,把人都印在上面,抓人之余还能打牌,创意备受称赞。
    但和几百年前的魏公公比起来,美军就差的太远了,他的敌人们统统按照水浒传一百单八将归类编印成册,每个人都有对应外号,读来琅琅上口,而且按牌数算,美军只有一副扑克,只能打斗地主,魏公公能做两副打拖拉机。
    这份东林点将录的内容相当精彩,排第一的托塔天王,是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第二男主角及时雨宋江,由大学士叶向高扮演。
    戏中其余主角,以排名为序,不分姓氏笔画:玉麒麟卢俊义——吏部尚书赵南星饰演入云龙公孙胜——左都御史高攀龙饰演智多星吴用——左谕德缪昌期饰演鉴于以下一百余人中没有路人甲、宋兵乙之流,全部有名有姓有外号有官职,篇幅太长,故省略。
    值得一提的是,在之前斗争中给魏人妖留下深刻印象的杨涟和左光斗,都得到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杨涟扮演的,是大刀关胜,而左光斗,是豹子头林冲。
    当然了,创意并不是魏公公首创的,灵感爆发的撰写者是王绍徽,时任吏部尚书,这位王尚书并非等闲之辈,据说他虽然惟命是从,毫无道德,人品低劣,但相当女性化,长相柔美,还特别喜欢给人起外号,所以江湖上的朋友给他也取了个响亮的外号——王媳妇。
    王媳妇向来尊重长辈,特别是对魏公公,他知道自己的公公不识字,写得太复杂看不懂,但《水浒》还是听过的,所以想了这么个招。
    魏公公很高兴,因为他终于看到了一本自己能够看懂的书,兴奋之余,他跑去找皇帝,展示这个文化成果。
    可是当皇帝拿到这份东林点将录的时候,却问出了一个足以让魏公公跳河的问题:“什么是《水浒》?”
    魏公公热泪盈眶了,他终于遇到了知音:在这世上,要找到一个文化比他还低的人,是太不容易了。
    本着扫除文盲的决心和责任,魏文盲对朱文盲详细解说了水浒的意义和内容。
    皇帝满意了,他翻开首页,看到了托塔天王李三才,随即问了第二个让魏公公崩溃的问题:“谁是托塔天王?”
    如此朋友实在难寻,有生以来,魏公公第一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学问,他马上将自己听来的托塔天王晁盖的故事和盘托出,从生平、入行当强盗、智取生辰纲,梁山结义等等,娓娓道来。
    然而他还没有讲完,皇帝大人就用一声大喝打断了他:“好!托塔天王,有勇有谋!”
    讲坏话竟然讲出这个效果,那一刻,魏忠贤觉得自己的人生非常失败。
    他闭上了嘴,收回了这本书,再没有提过,至于他回去后有没有找王媳妇算帐,就不知道了。
    除著书立言外,魏公公成为圣贤的另一个标志,是修祠堂。
    所谓祠堂,是用来祭奠祖先的,换句话说,供在里面的都是死人,而魏公公是唯一一个供在里面,却又活着的人。
    修祠这个事,是浙江巡抚潘汝桢先弄出来的,为表尊重,他把魏公公的祠堂修在西湖边上,住在他旁边的也是位名人——岳飞(岳庙)。
    这个由头一出来,就不得了了,全国各地只要有点钱的,就修祠堂,据说袁崇焕同志也干过这活。
    为显示对魏公公的尊重,祠堂选址还专挑黄金地段,比如凤阳的祠堂,就修在朱元璋祖宗皇陵的旁边。南京的祠堂,竟然修在了朱元璋的坟头,重八兄在天有灵,知道一个死太监竟敢跟自己抢地盘,说不定会把棺材啃穿。
    但最猛的还是江西,江西巡抚杨邦宪要修祠堂,唯恐地段不好,竟然把朱圣贤(朱熹)的祠堂给砸了,然后在遗址上重建,以表明不破不立的决心。
    书写完了,祠堂修了,魏人妖当圣人的日子不远了,各种妖魔鬼怪就跳出来了。
    最能闹腾的,是国子监监生陆万龄,他公然提出,要在国子监里给魏忠贤修祠堂。他还说,当年孔子写了《春秋》,现在魏公公写了《三朝要典》,孔子是圣贤,所以魏公公也应该是圣贤。
    无耻的人读过书后,往往会变得更加无耻。
    由于这个人的恶心程度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搞得跟魏忠贤关系不错的一位国子监司业(副校长)也受不了了,表示无法忍受,辞职走人。
    面对如此光辉的荣誉,魏忠贤的内心没有一丝不安,他很高兴,也希望大家都高兴。
    但这实在有点难,因为他并不是圣贤,而是死太监,是无恶不作、无耻至极的死太监。要想普天同庆,万民敬仰,只能到梦里忽悠自己了。
    捧他的人越多,骂他的人也就越多,朝廷不给骂,就在民间骂,传到魏公公耳朵里,魏公公很不高兴。
    可是国家这么大,人这么多,背后骂你两句,你能如何?
    魏公公说,我能。
    他自信的来源,就是特务。
    作为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对阴人一向很有心得,在他的领导下,东厂特务遍布全国,四下刺探。
    比如在江西,有一个人到书店买书,看到《三朝要典》,就拿起来看,觉得不爽,就说了两句。
    结果旁边一人突然爆起,跑过来揪住他,说自己是特务,要把他抓走,好在那人地头熟,找朋友说了几句话,又送了点钱,总算没出事。
    这个故事虽然悲剧开头,好歹喜剧结尾,下一个故事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而是恐怖电影。
    这个故事是我十多年前读古书时看到的,一直到今天,都没能忘记。
    故事发生在一个深夜,四周无人,四个人在密室(或是地下室)交谈,大家兴致很高,边喝边谈,慢慢地,有一个人喝多了。
    酒壮胆,这位胆大的仁兄就开始骂魏忠贤,越骂越起劲,然而奇怪的是,旁边的三个人竟然沉默了,一言不发,在密室里,静静地听着他开骂。
    突然,门被人踢破了,几个人在夜色中冲了进来,把那位骂人的兄弟抓走,却没有为难那三个旁听者(请注意这句话)。
    这意味着,在那天夜里,这几人的门外,有人在耐心地倾听着里面的声音。
    他们不但听清了屋内的谈话,还分清了每个发言的人,以及他说话的内容。
    这倒没什么,当年朱重八也干过这种事。
    但最为可怕的是,这几个人,只是小人物,不是大臣,不是权贵,只是小人物。
    深夜里,趴在不知名的小人物家门口,认真仔细地听着每一句话,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周厉王的时候,但凡说他坏话的,都要被干掉,所以人们在路上遇到,只能使个眼色,不敢说话,时人称为暴政。
    然而魏公公说,在家说我坏话,就以为我不知道吗,幼稚。
    周厉王实行政策后没几年,百姓渐渐不满,没过几年,他就被赶到山里去了。
    魏公公搞了几年,什么事都没有。
    严嵩在的时候,严党不可一世,也拿徐阶没办法;张居正在的时候,内有冯保,外有爪牙,依然有言官跟他捣乱,魏公公当政时期,这个世界很清净。
    因为他搞定了所有人,包括皇帝在内。
    除了皇帝,他可以干掉任何人。
    包括皇帝的儿子和老婆。
    事实上,他也搞到了皇帝的头上。
    对于天启皇帝,魏忠贤是很有好感的,这人文化比他还低,干活比他还懒,业务比他还差,如此难得的废柴,哪里去找?
    所以魏忠贤认定,在自己的这块自留地上,只能有这根废柴,任何敢于长出来的野草,都必须被连根铲除。
    所谓野草,就是皇帝的儿子。
    天启皇帝虽然素质差点,但生儿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到天启六年,他已经先后生了三个儿子。
    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天启三年十月,皇后生下一子,早产,夭折。
    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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