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至纯书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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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作者:当年明月](至纯书苑)-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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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言走到严嵩的面前,扶起了这个比自己大两岁,跪在地上痛苦不止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分宜(严嵩是江西分宜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要不是为了脑袋,鬼才跪你。
    严嵩立刻停住了哭声,醒了鼻涕,拉着严世蕃,以庄重的装孙子形象站立在夏言的面前。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来干什么,想要什么,我非常清楚。
    于是夏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挥挥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严嵩和严世蕃大喜过望,立刻再次磕头谢恩,千恩万谢而去。
    历史证明,落水狗如果不打,就会变成恶狼。
    夏言实在是个不错的老头,他虽貌似古板,实际上胸怀宽广,心存仁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是在权力的擂台上,不折不扣的好人注定是要完蛋的。
    不久之后,这位老好人就遇到了麻烦,在批阅御史公文(告状信)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陆炳。
    陆炳兄实在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虽说他还有点原则,却也喜欢搞三搞四,收点黑钱,搞点贪污。慢慢地,事情也越闹越大,最后捅到了御史那里。
    于是夏言发火了,虽然他和陆炳的关系不错,但对于这个人的不法行为,还是有必要加以惩戒的。然而就在他打定主意之后不久,陆炳就找上门了。
    陆炳不是吃干饭的,他是搞特务工作的,在他的英明领导下,锦衣卫已经成为了最为可怕的情报机器,但凡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这次也不例外。
    在京城里,陆炳很少有害怕的人,夏言是唯一的一个,这位锦衣卫大人十分清楚,夏首辅是个二愣子,翻脸就不认人,还特别能战斗,无论你是什么来头,什么关系,只要认准了,统统打翻在地,还会狠狠踩上两脚。
    惊慌失措的陆炳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走了严世蕃的老路,上门求情。
    他不是空手去的,还派人拿了三千两银子和他一起走。他知道夏言久经沙场,混了几十年,说话是浪费感情,还不如来点实惠的。
    从这件事情上,就足以断定,陆炳的水平不如严世蕃,因为他跟夏言打了多年交道,竟然不知道这位仁兄不收黑钱。
    所以当夏言看到陆炳,以及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时,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还加上一句——从哪里带来的,就带回哪里去。
    陆炳也懵了,他情急之下,只得用出了严世蕃曾用过的那一招——痛哭流涕,下跪求饶。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夏言依然原谅了他,这似乎有点让人难以理解,你既然不准备处理人家,干嘛要这么穷折腾。
    陆炳带着眼泪离开了夏言的家,心中却已充满了怒火,名声不重要了,原则也不再重要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当陆炳受辱的消息传开后,严世蕃找到了他的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夏言的死期不远了。”
    严世蕃这样说是有把握的,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必能将夏言一举铲灭。
    严嵩还是一头雾水,朝廷里都是夏言的人,插个脚都不易,怎么动手?
    然而严世蕃告诉他,不需要拉帮结派,培养亲信,眼下有一件事,只要其中略施小计,夏言就必死无疑。
    严世蕃所说的那件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
    嘉靖二十五年(1546),兵部侍郎兼总督三边军务曾铣向嘉靖上了一份奏疏,就此拉开了这幕大戏。
    曾铣是一位极具军事能力的将领,他虽是文官出身,却喜欢军事,做了几年县令后,被委任为辽东巡案御史,从此开始在战场上打滚,并显现出他的军事天赋。
    应该说曾铣是一个奇怪的人,怪就怪在别人不愿打仗,他却是打仗上了瘾,只要有机会,他就绝对不会放过。
    他干过最损的一件事情发生在除夕之夜,大家打了一年仗,好不容易准备过年,曾铣来了。
    “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出兵作战!”
    都大过年的了,大家都消停两天吧,这时候动刀动枪多不吉利,没人愿意出去拼命。而且蒙古人行踪不定,出去也未必能找到人。
    可是主帅的命令不能不听,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个办法,找到了一个人去向曾铣的老婆说情,希望能够延期。
    不到一杯茶功夫,消息传来,去说情的那位仁兄被砍了,头被挂了出来。
    那就不要争了,还是出去拼命吧。
    说来也巧,军队出发不久,真的发现了久违的蒙古老朋友们,一顿穷追猛打,敲锣打鼓,得胜回营。
    但所有的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过年了,连侦察兵都休息,你怎么就知道蒙古人在附近呢?
    “你们没有发现吗,今天附近的喜鹊乌鸦特别吵。”曾铣得意地笑了。
    他的这辈子毁就毁在了得意上。
    曾铣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决定再接再厉,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于是他在那封奏疏上提出了一个建议——收复河套。
    河套地区,即今天的宁夏及内蒙古贺兰山一带,原本是属于明朝所有的,但这片地方就在蒙古部落家门口,蒙古邻居们时不时来串个门,“拿”点东西走,政府开始还管管,慢慢地也力不从心了。久而久之,这片地方就成为了蒙古的势力范围。
    开始人们还不怎么在乎,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丢了就丢了吧。可后来人们才发现,放弃河套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蒙古人圈这块地,并不是为了开商店做生意,也不想开发房地产,他们占据河套,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抢劫任务。
    而失去河套的明朝就如同在街边摆摊的小贩,每天都不得安生,总要被整治那么几回,不是杀你的人,就是抢你的货。
    曾铣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或许比较性急,却是一个爱惜百姓、立志报国的人,大明天下,岂容得胡虏肆虐!
    于是,他以满腔的报国激情写下了那篇誓要恢复河套的檄文:此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这就是曾铣的美好理想和一腔热血。
    文章送上去后,嘉靖先生也激动了,这真算破天荒了,要知道这位道士虽说是天天炼丹读经,毕竟只是兼职,血性还是有的,便也热血沸腾了一把,当即表示,赞同曾铣的意见,并发文内阁商议。
    问题就出在内阁。
    夏言看到了这封奏疏,当即拍案叫好,表示绝对支持,然后另起一文,上书表示赞成。当然了,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征询另一个配角严嵩的意见。
    但他却忽视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以往,即使他不打招呼,严嵩也早已凑上前来,表示支持或是赞成,但这一次,这位马屁精却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急性子的夏言兴冲冲地跑去西苑了,他要表达自己的兴奋。而那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严嵩,却露出了笑容。
    夏言终于糊涂了一回——严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所谓百密一疏,沉浮宦海十多年的夏言却还没有摸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收复领土对国家自然是好事,可嘉靖先生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要知道,这位道士兄是个不爱惹事的人,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想烧烧香,念念经,闲来无事搞点化学用品(所谓仙丹),多活几年而已。
    收复领土如果顺利,自然是好,那要是不顺利呢,要是打了败仗呢,那就麻烦了,损兵折将,天天要看战报、要运粮食,要征兵,要商议对策,不累死也得烦死。
    总而言之,他的热度只有三分钟,从四分钟起,所有敢于妨碍他私生活的人都将成为他的障碍。
    严嵩的猜测是正确的,不久之后,嘉靖先生突然下发了一道诏令,言简意赅: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
    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乎?
    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
    大致意思是,我想出兵收复失地,但是问题很多啊,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士兵粮草也不充足,也不能保证胜利,还会连累老百姓埃当然了,这只是书面意思,它的隐含意思就简单得多了:你曾铣算什么东西,竟敢给我添麻烦,给我找不自在?
    严嵩看到这道谕令,立刻急忙地跑回了家,机会已经来了,但要如何去做,还得去找那个天才儿子商议。
    “正是大好时机,立刻上书弹劾夏言,还犹豫什么?”严世蕃似乎有点惊讶。
    严嵩没有夏言那样的慈悲心肠,之所以犹豫,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夏言骂死不成?
    于是严世蕃告诉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只要与一个人合作,夏言必死无疑!
    然后他连夜去拜访了陆炳。
    这对于陆炳而言,实在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自那次事件之后,报仇已经成为了他的人生主题。
    这两位天下英才一拍即和,开始商量对策。
    商议过程是这样的:严世蕃对陆炳说,你官大,又是皇帝的亲信,你出面去对付夏言。
    陆炳认真地注视着严世蕃,告诉他:还是你去吧,我在背后支持你。
    其实这么多年混下来,大家都不傻,夏言当年对抗张璁的孤单英雄形象,仍然牢牢地铭刻在两人的大脑里,那唾沫横飞、无所畏惧的景象一想起来就让人打哆嗦。
    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双方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夏言很凶悍,谁都惹不起。
    胆小归胆小,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两位天才苦心钻研良久,终于还是找到了夏言的死穴——曾铣。
    和夏言相比,曾铣是一个理想的突破口,只要处置了曾铣,就一定能够把夏言拖下水。
    可是曾铣远在边塞,而且平素行为端正,也没有什么把柄好抓,陆炳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我想到一个人,如果他也肯加入,一定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见这个人。”严世蕃已经火烧眉毛了。
    陆炳却笑了,“你见不到的,因为他还在监狱里。”
    陆炳所说的那个人,叫做仇鸾。这位仁兄来头不小,他就是正德年间平定安化王之乱的大将仇钺的后人,袭爵咸宁侯,镇守甘肃。
    而这位兄台之所以会蹲大狱,那还要拜曾铣所赐。他在甘肃的时候,和曾铣闹矛盾,而且此人人品欠佳,在当地干过一些坏事,曾铣一气之下,向上级告了状,仇鸾就此被关进监狱,接受改造。
    所有的人选都已找到,所有的计划都已完备,只等待最后的攻击。
    死亡的连环
    夏言又一次在嘉靖的面前发言了,内容和以往一样,希望能够加强军备,恢复河套。而嘉靖也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严嵩终于开口说话了。
    “复套之举断不可为!”
    然后他大幅陈述了反对的理由,从军备到后勤,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嘉靖的心坎里,皇帝大人听得连连点头。
    旁边的夏言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愤怒和震惊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这才明白,在那次内阁会议上,严嵩为何会违背一贯的马屁精神,一言不发。
    “你既然反对,当时为何不说,现在才站出来归咎于我,是何居心?”
    盛怒之下的夏言决定反击了,在以往的骂战中,他一直都是胜利者,所以他认为这次也不例外。
    可这次确实例外了,因为他的真正对手并不是严嵩,而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嘉靖。
    嘉靖的怒火也已燃到了顶点,以往的一幕幕情景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戴香叶冠、讽刺修道、蛮横无理、严嵩的谗言、太监的坏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喝住了夏言,给了他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评语——“强君胁众”。
    夏言打了个寒颤,他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彻底失去皇帝信任的夏言彻底完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他再次被迫退休,离开了京城,而在此之前,曾铣已经被逮捕入狱。
    应该说皇帝对夏言还是不错的,准许他以尚书衔(正部级)退职,享受相应的退休待遇。毕竟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夏言就这样带着满腹悲愤和一丝宽慰上了路,虽然结局不好,毕竟也风光过,这辈子值了。
    可是政治高手就如同江湖大侠,想要金盆洗手一走了之,那是很难的,须知做大侠虽然风光,干掉大侠却更为风光。
    而政治高手们在打架时,从来不会玩三板斧,他们都是耍套路的,从毫不起眼的起手式,环环相扣,直到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夏言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灰意冷收拾行李的时候,一封上访信已经送到了嘉靖的手里。
    这封信来自监狱,署名是仇鸾,信中列举了曾铣的几大罪状,包括贪污军饷、打了败仗不上报,没有打仗却冒功等等,当然了,这玩意并不是仇大老粗写出来的,其主要代笔者是严嵩和严世蕃。
    信中所列举的种种恶行自然不是曾铣的所为,事实上,很多倒是仇鸾本人的壮举,但栽赃本来就不需要借口和理由,所以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封文书虽然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不过最为可怕的,却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句——结交近侍(夏言)。
    当这句话出现在嘉靖眼前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夏言现在何处?快马追他回来!”
    此时夏言刚刚走到通州,毕竟在朝廷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他听来人说要带自己回去的时候,并不慌张,而是端坐在自己的马车上,镇定地问道:“我的罪名是什么?”
    但当那个四字答案传到他耳里的时候,夏言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只说出了一句话,就从车上摔了下来。
    “我死定了!”
    判断完全准确。
    在明代朝廷中,官员们时常会犯错误,其实犯错不要紧,人生还很漫长,只要你熬得住,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但也有几条高压线,是绝对不能碰的,三十万伏,一触即死。
    藩王擅自入京算一个,边将结交近臣也算一个。
    因为它们都暗藏着一个隐含的意义——图谋不轨。天王老子也好,江洋大盗也罢,只要胆敢触碰那最高的皇权,一句话——杀你没商量。
    回到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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