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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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1期-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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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孟昭良身上的难受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天也快黑了,他说:“田云,俺本想计划走70里路的,可是今天实在不行了。咱们还是找个地儿歇下来吧!”说着话,他们就看见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加 油站。孟昭良顿时感到气力殆尽,投足举手都无比艰难了。他吃力地拉下铺盖,感觉两眼一花,几乎栽倒。他对田云说:“田云,俺恐怕抱不动你了,你两手搭着俺的肩,俺把你连毡毯带人拉下来。”田云被拖下来了,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田云身上,田云吓得哭起来:“老孟,老孟,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他没回应她,她摸着火炭样烧着的孟昭良:“来人啊,救救老孟!”她哭喊了几声,老孟说:“田云,你别哭,俺死不了,俺还得给你做饭吃哩!”他扶着柱子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但最终还是倒下了。 
  “田云,我实在是不行了,这顿饭你要吃不成了。” 
  田云看着他,不停地摇着头,泪水如溪河样汪洋恣肆。 
  昏昏沉沉中,孟昭良说:“田云,俺要是死在了这里,俺昭良就不能送你回家了,你也不要怪俺。俺要是死不了,俺就一定还得把你送回家。”停了一会儿,他又艰难地睁开两眼,看着泪水长流的田云说:“田云啊,你身上傅照恩写的那张纸片还在吧!俺要是死了,你要想法子通知俺三弟昭发,将俺的尸体运回单县去。”孟昭良的俩眼皮耷拉上了。片刻,他又睁开两眼说:“田云,俺要是死了,你还得想法子回家去和亲人团聚。回了家,你还得想法子活下去。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是好,可俺呢……”他的嘴撇一撇,又想把眼翻一翻,但最终还是没张开眼。他感觉到自己的话太多了,嘴角挂着一丝自嘲的笑,终于没能把想说的话说完。他感觉那些空气像一层又一层的棉被压着他,沉重无比。他的心里在不停地念叨:老天爷啊,俺快死了吗?你快给俺一点热气吧!你快给俺一碗饭吃吧!让俺多活一些日子啊!最少让俺活过田云,俺还要把她送回家,她要去见她哥嫂和她老娘;田云回家了,你再让俺活到同单县,俺也要去见俺的娘和俺姥姥;俺回家了你还得让俺活过俺姥姥,俺姥姥103岁了,她死了俺还得给她披麻戴孝,烧香磕头呢!俺活过了姥姥,老天爷你得让俺活过我娘,俺娘老了,身体不好,她还得靠俺养老送终哩!孟昭良就这样一边祈祷着,一边就踢踢踏踏地朝梦乡里走去了。 
  孟昭良没有死去。他孟昭良恢复神智后睁开眼,看见的自然是泪渍斑斑、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田云。他知道在他昏睡的当儿,田云为他流了很多泪,也憔悴了身心,但他不知道,田云就那样敞胸露怀地捂着他的头和脸。在他一阵冷一阵热的当儿,她就那样捂着他,她不希望他就那样轻易地死去——他死了,她同不了家不算,电死得不值。她觉得他为她死去不值。一个好心肠的人,一个四肢健在的人,就为一个失去了双腿,有衣不能自穿,有饭不能自吃的人死去,真是不值啊!她为他流一阵泪,又捂他一阵,只要他能好过来,她愿意把自己身上的热和力全部给他。如果身上的热和力能像输血那样从一个人身上输送到另一个人身上,那该多好,她愿意全部给他。如果能这样,纵使输干了自己,纵使耗费尽自己最后一点气力,她也尤怨无悔。 
  孟昭良看到悲痛憔悴得非常难看的田云,他灿烂地笑了:“田云,我终于熬到天亮了,看来我昭良有救了!” 
  说天亮,实际上还是麻麻亮,孟昭良每天大概都是在这个时候醒来,他身上的生物钟将他拽了一把,还将他踢了一脚,似乎是提醒他:别睡死过去了,你该上路了。孟昭良咬牙慢慢坐起来,感觉到还是头昏眼花,但他又笑了笑:“田云,别哭了,咱死不了,没事了!” 
  田云拿过来一个小梨,没用水洗,也没削皮,孟昭良三口两口就吃了。他感觉舒服多了,又从身上摸出一支烟来抽,抽两口,感觉昔极了,就丢了。孟昭良就那样坐着歇了一阵子,他感到还是四肢乏力,头脑昏涨。他说:“田云,你帮咱使劲,让咱站起来,要是能走,咱还得慢慢往前赶。” 
  孟昭良撑住田云的肩和头,贴着水泥柱子站起来。站了约20分钟,他用力撑住三轮车,让田云自己爬上去。然后摸索着收拾一番,骑上三轮车,慢慢赶路。 
  骑了约有10里地,出了一身大汗,便停在路边抽烟。孟昭良听得见烟头上火吃烟丝咝咝的声音。他感觉全身的寒气和毒素正随着汗液散发出来。 
  烟抽完了,孟昭良说:“田云,你放心好了。我刚才那支烟抽得可痛快了,我能抽烟,就啥事也没了。”他又说,“田云,我说过一定把你送回家,老天爷他晓得,我孟昭良这么个大好人,说过的话是不能收回去的,于是他就让我活过来了。” 
  两人又走了10里路,遇见一集镇,孟昭良把车停下。昨天大半天加上一夜两人都没吃过东西,看见有人卖豆腐脑,于是每人喝了两碗。看见有人卖茶蛋,觉得田云太饿了,他的身体也亏狠了,要好好补一补,就狠下心买了20个。两人一口气就把20个鸡蛋吃光了。 
   
  七 
   
  下了三天的雨,赶了三天的雨路。 
  下雨时,孟昭良拉开塑料纸把田云和铺盖遮住,他自已则裹一身湿衣裤赶路。雨停了,孟昭良就打着赤膊踩车,他把脱下的衣裤拧干,挂在三轮车上。三轮车一路而过,那两件挂着的衣裤就如他们去张家界一面招展的旗帜,引来不少路人注日观望。 
  这天宿下,已是他们5月6日凌晨一点出发后的第38大,具体日期是6月12日。 
  他们住在一栋砖房的屋檐下。前面约一里路有一个村子,砖房想必是哪家人建好后,因无线装修,而没有人住,虽然是裸砖裸端,地面也不平整,但这对他们来说,下雨天能有这么一个住处是相当不错了。晚上七点多,孟昭良说开始搭灶生火,做今晚和明早的两顿饭。 
  就在这时,从村子里过来一个叫区兰英的大姐,她家的菜园子就紧挨着这栋没有住人的砖房。她去菜园子里摘菜。砖房的屋檐下一辆从未见过的三轮车和正在生火煮饭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好奇地上前搭讪询问。那个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的中年男人小心地告诉她,他们是赶路借宿的,他让她行行好,让他们住一晚,明天天为亮就起程。 
  区兰英凭着自己的直觉判断这是一个行为正、心肠好的人,刚才她在自家的菜园转了一圈,菜园一切如旧,看不见任何人光顾和打搅的迹像。听了,孟昭良送田云回家的话,她更加认为他了不起,他不仅心善,晓得心疼老婆,而且舍得吃苦,一般的男人难以做到。区兰英对他说,今晚你在这里尽管睡好,休息好。你山东人送俺湖南人回家,别人不感谢你,我区大姐感谢你,明天早上你等我,我要给你们做顿饭吃。 
  区兰英急急回家,把她刚才遇到的告诉给家人和每一位街坊邻居,她在大家一片啧啧的赞叹声中激动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在这个极其平常的夜晚,这个村里的人,先是区兰英一人为孟昭良激动,然后是一村人为他激动。后来,不知哪个年轻人想起该给电视台打一个电活,电视新闻中天天公布着热线电话,欢迎广大市民提供新闻线索,这孟昭良的事不报道那还报道谁去?这孟昭良的事没有新闻价值,谁的事有新闻价值呢? 
  这是在湖南省常德市桃源县漆河镇发生的事。 
  常德电视台记者赶到桃源县漆河镇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面对这几位开着车,扛着摄像机器的不速之客,孟昭良最初感到有几分惊惶,但随即,他又镇定下来。从山东到湖南这么远的路程,他小心为人,没偷没抢,犯不着那么怕人。 
  “师傅你贵姓?” 
  “我姓孟” 
  “需姜女的孟?” 
  “对对对,就是这个孟。” 
  孟昭良在炫目的新闻灯前面,一时不太适应,但依然能对答如流。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记者问, 
  “俺和俺爱人是从山东单县过来的”。 
  “你们从那边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俺什么也不做,俺老婆的意思是这几年没回家了,她要回家看看。你们看她的腿,两条腿都没了,这是去年10月份,她患脉管炎,把腿截掉了。她一心想回家,俺家里穷,没有坐车的钱,俺说咱想个法子,咱弄辆车慢慢走,这不,就上路了,今天赶到你们的地盘上了!” 
  接下来的问话更加深入细致。孟昭良也把事先编好的话一应告诉给他们,他说他爱人叫田云,是湖南张家界人,两人当年是由朋友介绍才结成夫妇的,现在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大的都十八岁了…… 
  就这样,关于他们路上怎么吃,怎么住,怎么行,他们都问到了。他们对他非常和气,友好,看不出一点找事的样子,他们还给他俩买来矿泉水和一些吃的东西,并送给他俩80元钱。走的时候,他们还说,明天一大早会赶来送他们上路。 
  第二天,是个雨天,记者跟在他们后面,拍了一天。第三天,记者又跟了半天,下午,记者找了辆农用车,连三轮车带人,把他们送到张家界的地界上。 
  两人在路上又住了一夜。这一夜,老孟和田云都没睡着觉。对电视台的采访,孟昭良一开始就隐瞒了他与田云之间那一半真实情况,他原以为他们这么照一照,访一访就算了,哪想到还这样几天几夜地对他紧追不舍,还一直对他孟昭良这么好,这真使他更加惶惶不安,不知所措了,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 
  早上起来,霞光万道,天空碧蓝如洗。孟昭良早早地起来收拾铺盖,还把自己和田云清洗一番。田云被梳洗得焕然一新。孟昭良自己也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的袜子、裤子和衬衣。收拾停当,急于想了解事情真实情况的记者就赶过来了。 
  吃过饭,孟昭良这样对两位记者说:“俺和田云其实媳妇不是媳妇,男人也不是男人,俺孟昭良今年还只有43岁,其实还没有结过婚……”这话闸子一打开,他就把他如何碰到田云,如何救助收留田云又送她回家的事全说了。最后,孟昭良又说:“要问俺怎么不讲真相,俺是有难处,你知道吗?这一路上,俺在哪儿一停,就会围过来一些人,就问咱,这是什么人,怎么没有腿了,还掀开看。咱要照实说哩,别人不会相信,说咱是流氓,是个骗子,弄这么个没腿的人要饭吃。俺到店里拿钱买饭,别人不给卖。没有办法,俺只有胡编。后来有人围上来看,俺就说这是俺媳妇,俺送她回湖南张家界,有人就问俺,你们有孩子吗?田云就答应,说有。这一路下来,俺就都这么说了。” 
  说到这里,孟昭良有些不好意思,他撇嘴,翻眼,甩头,笑了笑对记者说:“俺错了,对不起你们,说了那么多假话,这两天夜里,俺为这个睡不着,新闻记者采访俺是知道的,说话要实事求是,你记录情况还得真实,俺想俺不能给你说假的,说假话咱良心上过不去。” 
  说完这些话,孟昭良感觉一身轻松。这时,太阳也整个儿地滚出来了,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 
   
  八 
   
  6月15日,在离开山东单县40天后的端午节这天,孟昭良用一辆三轮车拉着田云,终于到达了田云的家乡湖南张家界永定区沙堤乡汩水溪村。这一路上,他们跨越鲁、豫、鄂、湘四省,途经商丘、漯河、信阳、孝感、武汉、岳阳、长沙、常德等城市,行程3500里,磨破了5双鞋,更换了4副车带5套内胎和2个轴承,真可谓千辛万苦,殚精竭虑,出生入死。 
  一条村道沿着一条溪水蜿蜒的尽头,就是田云的家。孟昭良终于用三轮车将田云送回了家。田云的大哥一看见田云就掉眼泪了:“你的腿怎么搞的,是怎么搞的?你走冤枉路,搞成这个样子。” 
  田云的嫂子问她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腿是人家斩了的,还是车子碾的?” 
  田云哭着说:“是火车,是拖煤的火车。” 
  沉默。一家人一阵长久的沉默。 
  田云的大哥五十多岁了,人高高瘦瘦,突然回来的田云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打击。他淌着泪,一个人蹲在屋角自言自语:“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田云八十多岁的母亲回来了,她是从几里以外的地方赶过来的。 
  田云见到母亲,大声喊了一声妈。然后泪水恣肆,大声哭起来。 
  这声“妈”,是在无数个惊魂不定的梦中酝酿了的,是她在离家的日子酝酿了的,是她在三千多里的路上酝酿了的,酝酿得都快要发酵的呼喊,是来自心灵深处对亲情、温情和真情的呼唤。 
  左邻右舍从记者的口里得知田云是怎么被孟昭良送回家的事了。感动之余,他们说:“这是个好心人,不能让他白白送回家,要感谢他,去找支书,找村主任。” 
  村支书很快被人喊过来。孟昭良握住村支书的手说:“她以后吃喝拉撒,都得让人操心。她现在是个废人,不能自食其力,书记哇,你得照顾她,你得多为她操一份心。” 
  村支书对孟昭良说:“老孟,感谢你,村里面、镇政府都感谢你,你要相信村里,要相信共产党,大家都会照顾好她的。” 
  孟昭良在田云的大哥家住了三天。这三天他都用来睡觉,修整身体。 
  第三天晚上,孟昭良对田云的大嫂说:“大嫂,你今晚12点给俺做顿饭,俺吃了就赶路,俺想早点走。” 
  一家人不同意,劝他多住段时间再走,孟昭良执意要走,说他妈还有他姥姥盼着他早点回去。一家人劝不住,只好依他。田云的大哥给了他1000元钱,孟昭良只拿400元,双方好一番推让,最后孟昭良只拿了450元。 
  孟昭良把他的三轮车从堂屋推到院坪里。田云的妈倚着门哭了,她双手拉住老孟的手说:“昭良,你就这么走了,你不给田云说句话吗?” 
  孟昭良给田云说的话早想好了,他把他头天下午从村里经销店买米的10包卫生纸和4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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