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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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红飘带(魏巍)-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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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毛泽东一觉醒来,觉着睡得心满意足,异常舒适。昨天赶到班佑,已经很晚,实在困乏已极,警卫员把他领进一座房子,铺好床,他便睡下,连身也没有翻,就睡到日上三竿。
  他醒来一打量,才看出这是一座牛屎房子。四周的墙全是用一摊一摊的干牛粪堆起来的。然而房子颇大,迎着门是神像,桌上放着念珠,地上放着蒲团,是藏人念经的地方。房子正中是专烧牛粪的灶火,上有天窗。小吴和小沈两个警卫员正在烧水,把成簸箕的干牛粪倒进灶膛里,便毕毕剥剥地烧起来,浓烟从天窗滚滚而出,并不呛人。两个警卫员的情绪看来很高,脸上都充满微笑,想是为走山草地而欣幸。他们两个在草地上都曾陷在泥窝里,被毛泽东拉了出来,所以对毛的感情也就更深了。毛泽东刚从床上坐起,两个人便跑过来,笑着问:
  “您睡得好吗?”
  “我可从来没睡过这样的好觉。”毛泽东笑着说,“是什么床这样舒服?”
  小沈把软软的铺草掀起来,笑着说:
  “你看看是什么床?”
  毛泽东一看,原来是一大堆干牛粪,不由得哈哈大笑。
  水烧开了。毛泽东喝了一大缸子,便信步走出院子。这里仍旧是藏区,房子的样式却和黑水芦花又有不同,左看右看,差不多全是牛屎房子。每座房子上都树立着一枝枝旗竿,上面挂着写有藏文的白布经幡,风一吹,这些白色的旗林就啪啪地响成一片。这同藏族水磨房里能够转动的经卷一样,意思是借助水和风时时刻刻都在诵经。
  毛泽东信步走到村南,这里有一片不小的红柳林。有些红柳差不多有一搂粗,因为苦寒,树长得很慢,想来总有几百年了。林子旁边是一道清澈的小河。早晨的阳光照耀着,满地都是美丽的野花。
  他走出林子,向南一望,草地上还有些零零星星的掉队人员,正向这里吃力地走着。有几个人已经快走到村边,其中一个人戴着眼镜,拄着根棍子,穿着踢里拖落的大袍子,样子很象徐老。待走得近了,才看出果然不差,他还牵着一匹马,马上骑着一个小鬼。再后面是谢老,由樱桃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他的破棉衣上沾着一块一块的稀泥,看来是跌倒过的样子。眼镜缺了一条腿儿,用一根白线挂在耳上。胡子长得很长,显得相当衰弱。
  毛泽东紧走几步,赶到他们身边,亲切地笑着说:
  “徐老,谢老,你们俩很有点吃不消吧?”
  “我还行,就是谢老够呛”徐老抢着说,“平时,你们老问我为什么不骑马呀,不骑马呀,这不是,过草地就用上了。”
  说着,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所以,这一次你还是没有骑马。”毛泽东笑着,看了看马上驮着的那个小鬼。
  “我的小鬼病了,我也不能把他撂在草地上嘛!”
  毛泽东一低头,望见徐老的袍子下,露出一条红裤子,惊奇地问:
  “你穿的是么子裤子?”
  “没有法子!”徐特立叹口气自嘲地说,“裤子太破了,别人给我一块红布,我就缝起来,你瞧,比新娘的裤子还鲜艳吧!”
  徐老的话,引得毛泽东笑了一阵。毛泽东又望着谢老那衰弱疲惫的样子,问:
  “谢老,你的马呢?”
  谢老还没接话,樱桃笑着望了他一眼,说:
  “他送了人了!”
  “送了谁了?”
  “一个干部。”樱桃说,“在贵州,那个人一天拉痢拉血,浑身肿得不象样子,一步也走不动,眼看就得寄下来,谢老就把马让他骑了。”
  “后来呢?”
  “后来,过金沙江,那匹马没拉好,被水冲走了。那个干部觉着对不起谢老,哭了一场。谢老说,冲走就冲走了吧,我也练练走路。从此就一直走到这里。”
  毛泽东深沉地叹息了一声,望着谢老那虚肿的脸,又问:
  “你的身体怎么衰弱成这样?”
  “他把粮食都给了年轻人了,自己去吃野草。”樱桃又插嘴说。
  “润之,我开始信心还是有的。”谢觉哉抬抬浮肿的眼皮,“后来,我就觉着我不一定能走出草地了。我想,粮食还是让给年轻人吃吧,他们有希望走出草地,为革命工作的时间也长。”
  毛泽东的脸上出现了深深感动的表情。
  “我这次能走出草地,主要得感谢同志们。”谢觉哉说,“那天要不是董老,恐怕就没有我谢觉哉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湿润了。樱桃怕毛泽东听不明白,就插上说:有一天,谢老实在走不动了,拐棍也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万般无奈,就把他背上那条花毯子丢了。后来,董老见草地上扔着一床花毯子,一看就知道是谢老的。他想,如果不是谢老万不得已,便不会丢掉这条赖以活命的毯子。这样,董老就把毯子拣起来,到了宿营地还给他。
  “就是这条花毯子。”樱桃笑着向自己背上一指。
  “这个鬼草地,现在总算走出来了!”谢觉哉望着毛泽东感慨地说,“润之,我跟你说,这样的困难我们都能够战胜,不会再有什么困难能吓倒我们了。中国革命是真正该胜利了!”
  “好,你说得好!”毛泽东连声说,“我们是真正该胜利了!”
  “这个村子是班佑吗?”樱桃笑问。
  “是的,是班佑。”毛泽东笑着回答。
  马背上那个满脸病容的小鬼,插进来问:
  “我们这就算走出草地了吗?”
  “走出了,基本上走出来了。”毛泽东又说。
  樱桃笑得象一朵花似的,两个眼又笑成豌豆角了。小鬼如果不是在马上真要跳起来了。
  这时,从正北方有十几个人骑着马奔驰过来。毛泽东转过身来,用手遮着阳光一望,只见为首的那人,一手牵着丝缰,姿态英挺威武,第二个脸型长瘦,就象沾在马上那样沉着从容。来到近处,那两人显然发现是毛泽东,就急忙跳下马来,打了一个敬礼。毛泽东见是陈昌浩和徐向前,忙上前同他们握手。经过毛儿盖一段相处,彼此都比较熟了。不过陈昌浩与徐向前不同,陈少年得志,比较自负,在毛泽东面前谈笑自若,毫无拘束,而徐则认为自己不过是“小党员”,一举一动都比较拘谨。
  “毛主席,你睡得好吗?”陈昌浩笑嘻嘻地问。“很好。”毛泽东亲热地笑着说,“我在牛屎堆上睡了一个最好的觉。你们在巴西都住下了吗?”
  “住下了,我们来向你汇报情况。”
  一说“情况”,在那个年代就是“敌情”的同义语。毛泽东脸上立刻出现了严肃的表情,转身对徐老、谢老说:
  “你们快进村休息去吧。”
  说过,就领着陈、徐进了自己住的房子,让他俩坐在自己的牛屎铺上,自己在灶前的矮凳上坐了。警卫员给他们倒上两杯开水。
  “敌情有变化吗?”毛泽东亲切地问。
  “有变化。”陈昌浩答道。“我们派出的侦察回来报告,胡宗南的一个师已经从漳腊出动,企图增援包座的敌人。”
  “哪个师?”
  “四十九师。师长是伍诚仁。”
  “噢,这个师在江西是见过面的。”毛泽东点了点头。
  陈昌浩接着报告了上下包座的情况。上下包座相距数十里,山高路险,森林密布。上包座驻守敌军两个营,下包座驻守敌军一个营,早已修筑了不少碉堡,紧紧扼制着红军进入甘南的必经之路。
  毛泽东望了望徐向前和陈昌浩,说:
  “你们的意见呢?”
  陈昌浩望了望徐向前,示意由他来谈。
  徐向前是一个典型的军人。尽管处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之下,仍很注意军人仪表,皮带和绑带都扎得整整齐齐。他平常少言寡语,态度严谨。现在见陈昌浩瞅他,就操着山西五台的口音说:
  “现在一军过草地减员太多,三军还没有上来,我们的意见是:让四军和三十军来担负这个任务。”
  他说的一军、三军就是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现在都统一称军。他说的三十军、四军,都是四方面军的。徐向前的通情达理,使毛泽东脸上露出喜色。接着毛注视着陈昌浩,似乎订对了一句:
  “你认为呢?”
  “我们商量过了,这是我们共同的意见。”陈昌浩说。
  “那太好了!”毛泽东显得相当高兴,拿出他的实际是树叶子的烟叶,灌了满满一烟斗,点燃起来。又问:“那打法呢?”“我们还要去看一下地形。”徐向前说,“现在,援敌还在百里以外,我们打算先歼灭上下包座的敌人,然后打援。这一带森林密布,便于隐避,似乎适合采取伏击方式。这样作不知是否合适?”
  “好,很好。”毛泽东显然感到满意。他连抽了几口烟,停了一会儿,又望着陈昌浩说,“你们知道左路军的消息吗?”
  “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他们还停在阿坝没动。”陈昌浩说。“还是请他们快靠过来吧。”毛泽东深沉地思索着说,“我在毛儿盖会议上已经说过,我们到达夏洮地区之后,应当向东发展,不应当向西。我记得你们是赞成我的意见的!”
  “是的,我是赞成这个意见的。”陈昌浩说。
  原来,过草地前夕,也就是八月二十日,中央政治局开过一个毛儿盖会议。这个会周恩来因病未能参加,会议由毛泽东主持。他在报告中说,到达夏洮地区以后,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向东,一是向西。向东可转入进攻,向西则是继续退却。这是一个战略分歧。他的意见是,红军主力应该向东发展,也就是向陕甘边界发展;不应该向黄河以西。如果向黄河以西,敌人就会在黄河以东筑封锁线,把红军限制在黄河以西地区。这个地区虽然很大,除去草地、沙漠,地区就很小了,人口也很少,而且是少数民族区域。这样红军就会遇到很大困难,无法得到发展。毛泽东还说,现在敌人的计划,正是企图把红军逼到西面。因此,红军就决不能向西。与会者一致同意毛泽东的报告,决心以洮河流域为中心向东发展,左路军应向右路军靠拢。在那次会议上,陈昌浩和徐向前都同意这个发展方向。
  “我还有个建议。”徐向前说,“如果左路军过草地实在有困难,我们可以派出一个团,带上马匹、牦牛、粮食去接他们。”
  “这个办法好。”毛泽东高兴地说,“一发电报催,二派部队接,就这么办。”
  毛泽东要留陈、徐二人吃饭,二人说还要回去看地形,就告辞而去。
  毛泽东将他们送到门外,看他们飞身上马。不一刻,那一队骑兵就渐渐消逝在茫茫的草原中了。
  


(六十七)
  徐向前站在几棵矮树丛后面举起了望远镜。他前面数百米处,是一个相当高大的喇嘛寺,暗红色的砖墙又高又厚,上面露出一个个枪眼。寺院后面是一带绵延的山岭,山的鞍部有两个赫然矗立的高大碉堡,正好封锁住一条北去的山路,那就是红军梦寐以求的进入甘南的通道。指挥员们看地形的时候,都是力求发现大地母亲最细微的皱纹,以及隐避在那些皱纹里的兵力与火力。而且不仅如此,他们往往边看边想,实际上已经进入一篇文章深沉的构思中了。因此,他们是不愿别人来打扰的。何况这时,太阳刚刚出来,逆光观察,晃眼得厉害,徐向前更是聚精会神。
  他身后是一大片浓郁得几乎发黑的原始森林。他的大青马和他的马伕,他的警卫员和经常跟他的长着一副圆圆脸的许参谋,都隐藏在森林里。
  突然,对面响起尖利的枪声,一颗流弹从头顶上划过去了。
  许参谋的心跳了一下。他忽闪着一对亮亮的大眼睛,望着前面几步远的徐向前,显出紧张不安的样子。遇到这种情况,许参谋就有一种难堪的矛盾:欲待提醒首长吧,既怕他不听,还怕受责备;欲待不管吧,出了问题自己又怎样交代呢!
  接着,又是两声尖厉的枪声。子弹象飞蝗一般发出丝丝的翅声,从耳边飞了过去。
  “总指挥,你还是姿势低一点吧!”许参谋压制不住,说了出来。
  徐向前似乎没有听见的样子,仍然纹丝不动地凝神观察。
  许参谋急了。当敌人的枪再次打过来的时候,他的声音也大起来:
  “姿势低一点不行么,徐总指挥!”
  “再低了,看不见嘛!”徐向前举着望远镜,有些厌烦。
  许参谋眨了眨眼不作声了,心里更加嘀咕起来。他知道眼前这位指挥员的脾气禀性。在鄂豫皖他当军长的时候,总是出现在第一线。他对那些密密麻麻的子弹,视同常事,往往不以为意。有一次看地形,正举起望远镜时,飞来的子弹打穿了他的衣袖,他低头看了看,说了声“讨嫌”,就继续进行观察。这个故事风传了全军。还有一次,围攻黄安城打得难解难分,敌人的增援部队有十几个团突破打援部队的防线冲过来了,城里的敌人也拼命突围,两下已经相距不远。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作为方面军司令员的徐向前,带着参谋和警卫人员,骑着十几匹战马在硝烟中向着枪声最繁密的一个山头奔去。他们终于来到打援部队据守的最后一个山头。当徐向前站在高高山顶的几棵松树下举起望远镜时,敌人已冲到前面六七百公尺的地方。纷纷落下的迫击炮弹,在前后左右打成一片烟海。就是在这时,他命令部队立即发起反击,将敌人的十几个团压下去了。战后人们才发现他的右臂负伤,而他那瘦高的身躯始终在那几棵松树下屹立未动。
  许参谋凝思间,“哗哗哗”半梭子弹打了过来,徐向前旁侧的枝叶乱纷纷地落在地上。这次,手疾眼快的许参谋没有说话,而是猛地蹿了上去,将徐向前拖了下来。
  “换换地方吧,总指挥,我给你找了个更好的地形。”许参谋陪着笑说。
  他们刚离开那地方,一颗迫击炮弹已经落地,随着爆炸声缓缓地升起一团蓝烟。
  许参谋望了他的首长一眼,圆圆的脸盘露出笑意。这种笑意是埋怨也是批评,似乎说,“首长,怎么样,不坚持己见了吧!”可是徐向前似乎没有理会,又在一个新地方开始了观察。
  直到他认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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