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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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二)-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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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表示有罪,送回城门钥匙。中央遂免除元谧州长(刺史)官职。

  元谧的正妻,是胡太后的侄女。元谧返回洛阳,被任命当农林部长(大司农卿)。

  南梁帝国北伐兵团统帅萧宏,抛下大军逃亡,政府不但不闻不问,反而升他的官。北魏帝国的州长元谧,关闭城门屠杀,逼起民变,政府不但不闻不问,也同样升他的官。这种只有卡通片上才出现的讽刺镜头,却是现实政治。

  无论南北,表面上都是太平盛世,只不过,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毁灭之旗,已经迎风招展,预告大苦难就要来临,犹如山顶已鸣起紧急空袭警报,轰炸不久就会开始!两个帝国,行将在两幅毁灭大旗下,分别收拾摊子。


  淮河大坝

  南梁帝国淮河大坝总监(都督淮上诸军事)康绚,被召回京师(首都建康),徐州(州政府钟离)州长(刺史)张豹子,如愿以偿的接任他的工作,但对大坝不再修护保养。

  五一六年,淮河水位暴涨,大坝崩溃,发出巨雷般声响,三百华里之遥,都听得清楚。沿淮河下游两岸所有村庄十余万人,全被洪水吞噬,漂入大海(东中国海)。最初,北魏帝国对淮河大坝深感忧虑,命任城王元澄当最高统帅(大将军)、南征大军最高司令长官(大都督南讨诸军事),率大军十万人,进入紧急状态,将由徐州(州政府设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出动,攻击大坝;国务院右执行长(尚书右仆射)李平认为:「不需要动用兵力,大坝最后一定自己毁坏。」

  等大坝崩溃消息传到京师(首都洛阳),胡太后大为高兴,对李平的赏赐,极为厚重;元澄大军也不再出动。

  淮河大坝自五一四年十月兴建,南梁帝国投入人工二十万。五一五年大寒,冻死的也有十五万人,而终于在五一六年四月完成,历时一年零七个月。完成后只维持五个月,霎时之间,竟告崩溃,淮河下游村庄人民,席卷一空,全部冲入大海,死亡又十余万人。

  当大坝兴建之初,具有专业知识的工程人员,就提出警告:沙多水急,河床不够稳固,不可能成功。然而,以南梁帝(一任武帝)萧衍为首的大权在握官员,认为大坝可以成功时,就表明大坝一定可以成功;那些指出淮河沙多水急、河床不够稳固的专家,只不过是专唱反调、受外国人利用、别有居心、顽强的反革命叛乱份子。

  历史上无数「淮河大坝」事件,多少中华人,在权力就是知识的颟顸决定下受辱受苦,丧失生命。这一观念如不能改,中华人还要继续付出代价。


  一对混账兄弟

  南梁帝国临川王萧宏,自从洛口溃败逃回(参考五○六年九月),既惭愧、又懊恼。首都建康(江苏省南京市)每次发生群众集结或混乱暴动,差不多都利用萧宏的名字,作为号召。不断被有关单位弹劾,南梁帝萧衍每次都赦免不问。

  有一次,萧衍前往光宅寺(萧衍故居改建),有刺客埋伏骠骑桥,准备萧衍夜间经过时,发动突击。萧衍就要动身,忽然第六感使他心中一动,临时改走朱雀桥。

  阴谋后来泄漏,刺客被捕,供称是萧宏派遣。萧衍哭泣流泪,对萧宏说:「我的才能,超过你一百倍,身居此位,仍恐怕不能胜任,你怎么作出这种事?我不是不能当刘恒(西汉王朝五任帝文帝。刘恒杀老弟刘长事,参考前一七四年),只是可怜你愚不可及。」免除他的官职。

  萧宏奢侈豪华,超过一个亲王应有的限度。聚敛金银财宝,贪得无厌。家有庞大库房将近一百间,在寝宅的后院,门窗紧闭,封锁森严,有人怀疑里面储存武器,向萧衍告密。萧衍对兄弟之情,极为浓厚,所以心中大不愉快。某一天,萧衍送一桌丰盛的酒席给萧宏最宠爱的小老婆江女士,吩咐说:「我马上来欢宴。」

  到时候,萧衍只带老部属、射击兵团指挥官(射声校尉)丘佗卿前往,跟江女士、萧宏痛饮,酒过三巡,有点半醉,萧衍说:「我到你后院走走。」立刻乘轿前往,萧宏恐怕萧衍发现他收藏的贿赂,脸色大变,萧衍越发怀疑。于是一个屋子挨一个屋子查看,每一百万钱作为一堆,悬挂黄色标帜;十堆(一千万钱)作为一库,悬挂紫色标帜。仅钱库就有三十余间。萧衍跟丘佗卿屈指计算,现钱就有三亿余万;其他房间则储存布匹、绸缎、蚕丝、绵花、油漆、蜂蜜、细麻、蜡烛等杂货,只看到把仓库填得满满的,不知道到底多少。萧衍这时候才知道并不是武器,大为高兴,对萧宏说:「阿六,你生活过得不错!」(萧宏是六弟)于是,更开怀大饮,在侍卫人员高举火炬下回宫,兄弟之间,遂更和睦。

  萧宏原不过是一个小职员──南齐帝国北翼警卫指挥官(北中郎将)、桂阳

  王(萧烁)的人事管理员(功曹史)。老哥萧衍政变成功,改朝换代,真是一人得道,连蟑螂虫蛆都跟着升天,萧宏也忽然成了亲王。官场定律,官大权大,财富一定也大;但再也想不到,十余年间,竟增加得如此之速,和如此之巨。这都是小民卖儿卖女,当奴当娼的钱。身为国家元首的萧衍,不但没有愤怒,追查他钱财来源,反而因不是武器,而大为欣慰。暴露出中国五千年来难解的一个结:首领对部属的效忠,一直建立不起来信心,所以总是要求忠,而不要要求廉,积年累月下来,政府官员贪赃枉法的行为,遂像癌症一样,成为中国传统中最可耻、最致命的一种病毒。直到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依然如故。


  洛阳兵变

  五一九年,北魏帝国首都洛阳,发生暴动。

  征西将军张彝的儿子张仲琪,向胡太后呈递「亲启密奏」,建议改变铨叙条例:排斥军人,使军人不能转为文官。消息传出后,引起强烈回响,军人开始号召袍泽在指定的时间地点集合,采取共同行动,准备屠杀张彝全家。但张彝父子反应冷淡,在家安住,毫不在意。不久,羽林及虎贲禁卫军,将近一千人,到国务院(尚书省)集结,大声诟骂,要国务院交出张仲琪的老哥、国务院财政部户籍司长(左民郎中)张始均;无法得到,于是用砖瓦石头,猛烈攻击国务院大门,政府自高级长官到低级雇员,都被恐惧震慑,不敢出面干预。变兵遂转移方向,拿起火把,一路点燃路边民间堆积的木柴和蒿草,用木棍和石头作武器,直扑张彝住宅,把张彝拖到院子里,百般侮辱,痛加殴打;变兵呐喊欢呼,声震天地,然后纵火焚烧房舍。张始均跳墙逃走,中途又折回来,向变兵下跪叩头,变兵冲上来拳交加,把他抬起投进熊熊烈火。张仲琪也被打得身负重伤,挣扎逃掉,得免一死。张彝奄奄一息,仅只挨过一晚,于第二天死亡。无论远近,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恐惧惊骇。胡太后下令逮捕变兵首领和最凶悍的暴徒八人,斩首;其余的不再追究。胡太后下令大赦,并准许军人可以依照武官资历,转任文官。有见识的人,知道北魏帝国就要大乱。踽踽踽仅只根据资治通监所显示的史料,我们已听到北魏帝国合唱的「亡国进行曲」,一个政权在长期腐败──贪赃枉法,赏罚颠倒,和严重的颟顸无能之后,一声响亮,亡国进行曲的乐声大作。

  洛阳暴动就是这声响亮,像安徒生童话中的魔曲,北魏帝国统治阶级,抛弃荣华、舍掉富贵,如痴如醉的紧随在魔法师──暴君贪官之后,奔向死谷,谁也阻挡不住。

  变兵在大街小巷公布集合日期,政府如果早早出面,或张彝父子如果稍稍让步,事情可能因安抚而化解。可以想像,一定有人向张彝父子提出过警告,父子二人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什么!嘿嘿嘿,他们敢!沟通?他们没有撒泡尿照照尊容,随便几个犯上作乱的武夫喊叫几句,政府就改变立场,威信安在?他们胆敢动一动,军法伺候!」这就是冥顽不灵,一针扎不透,两针则扎死。洛阳暴动,就是两针。

  有人认为北魏帝国之亡,亡于对洛阳暴动案处罚的不够严重。这些人包括高欢在内,都没有看清楚病因,胡太后的善后动作,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最正确、最智慧的措施。变兵一千人,诛杀领导八人,已经够多,难道必须全体处决,北魏帝国才能有救?不立即大赦,势将逼出更难控制的反击,一千将士加上他们的同党,在首都作殊死战,恐怕将再蹈王允的悲剧(参考一九二年)。而立即废除新法,更显示胡太后应变的能力,如果她要坚决维持所谓政府威信,那可是埋下威力更大的定时炸弹。

  洛阳暴动是中国有史以来,影响最大的暴动之一,虽然它仅只停留在暴动阶段,并没有晋升到政变层面,但亡国进行曲既起,北魏帝国尊贵的皇亲国戚,就只好像猪羊一样被屠被宰,别人既不能使他们身陷灾难,也不能使他们免于灾难。

  十年之后,胡太后跟小娃皇帝,被投入黄河,活活淹死,十六年之后,北魏帝国分裂,三十四年之后,两家魏帝国先后瓦解。统治者在势力强大时所作的孽,一一回收──拓拔家族遇到的是历史上最残酷无情的回收。


  凶钱

  北魏帝国末期,皇亲国戚、当权官员,互相比赛奢侈。高阳王元雍,无论官位爵位,和拥有的财富,都居全国第一,王府房舍,花园猎场,跟皇宫禁苑,相差无几。奴仆六千人,婢女五百人,出来的时候,仪队卫士,塞满道路,在家的时候,歌声乐声,日夜不断,一顿饭就消费数万钱。李崇的财富跟元雍相当,但性情吝啬,曾经对人说:「高阳王(元雍)的一顿饭,够我吃三年。」河间王元琛,屡次想跟元雍斗富,养有骏马十余匹,马槽都用银铸成;门窗上面,雕有口衔铜铃的玉凤,和口吐旌旗的金龙。曾经有一次,元琛邀请各位亲王欢宴,酒器中就有水晶酒盃,和玛瑙酒壶,以及赤红色的璧玉酒瓶;制作精巧,都是中国所没有的进口货。同时展示女子歌舞,和名贵骏马,以及各色各样奇异宝物;再引导所有亲王,逐栋的参观他的仓库、钱库,绸缎布匹,多到无法计数,回头对章武王元融说:「我不恨看不到石崇,只恨石崇看不到我(石崇事,参考二八二年正月)。」元融素来自负他的财产,回家后叹息三天,甚至病倒。京兆王元继得到消息,前往探视,对他说:「你的财富不少于他,怎么会惭愧羡慕到这种程度!」

  元融说:「最初,我以为比我有钱的只有高阳王(元雍),想不到又出了河间王(元琛)!」元继说:「你好像袁术(参考一九七年正月),盘据淮河以南,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刘备。」

  看了元雍、元琛二位先生斗富,晋王朝时王恺、石崇二位先生斗富情景,重现眼前。这些财富是特权阶级所独有,每一文钱,都是小民的一掬血泪,或一声哀号、一声叹息,可称之为「凶钱」。

  种下凶钱的因,定有凶杀的果。稍微有点历史知识的人,都会毛骨悚然,只有富贵之家的子弟,还在那里乐不可支。


  师承

  北魏帝国民间音乐师陈仲儒,上疏请依照京房所定的标准,调整八音(金「钟」、石「石磬」、土「埙──陶瓷乐器」、革「鼓」、丝「琴」、木「祝──桶状乐器」、匏「笙」、竹「箫笛」)。主管官员质问陈仲儒:「京房所定音律,乐器虽然仍在,可是实际了解的人不多。你是哪个教师传授的?根据什么经典?」

  陈仲儒回答说:「我性情喜爱弹琴,而且曾经读过司马彪撰写的续汉书,看到京房所定的音律,数字十分明显。我竭尽能力,深入研究,为时相当长久,很有收获。燧人氏(「五氏」第二氏)没有人教导,自己却发明钻木取火;焦延寿(京房的教师,参考前三七年六月)没有缴过学费,却能改变音律(变十二律为六十律)。所以说:知道的人,想教人没有管道?明白的人,用不着教师讲解,自己就可领会。任何一丝一毫收获,都经过用心思考,为什么非要有教师传授,才算是学问!」国务院执行官(尚书)萧宝寅奏报胡太后,说:「陈仲儒没有经过教师传授,竟然轻率的创造发明,不敢核准。」事情遂被搁置。

  师承,是一种毒药,两千年来,一直在摧毁中国人的创意,阻挠社会进步。

  西方文化精髓最早表现在柏拉图的一句话:「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酱缸文化则恰恰相反:「我爱我师,因为我师就是真理!」实际情形是:「我师就是饭碗!」真理一旦和饭碗结合,事态就十分严重,不但自己不敢批判教师的见解,也不准别人批判,如果有人批判,立刻奋不顾身,群起猛攻。蠢血沸腾的去保卫教师,也就是保卫自己的饭碗。对教师的任何质疑,都是异端,罪大恶极。

  为什么把师承看得跟何仙姑的大腿一样,既不敢摸,也不敢碰?因为在政治力量介入之下,师承不仅是饭碗,同时也是帮派。不加入帮派,就别想在码头上立足,没有师承,同样也别想在大学堂里混。陈仲儒就是这种毒药的牺牲品,政府所以拒绝他的学说,并不由于他的学说错误,而只由于他没有师承。虽然陈仲儒提出燧人氏和焦延寿,作有力的反驳,但酱缸蛆的老昏病一旦发作──六世纪就开始了的老昏征候,对任何新生事物,都竭力排斥。一句话就堵死了陈仲儒的嘴:「你可不是燧人氏焦延寿!」师承既有此奇异力量,怎能不被当作真理!

  不扬弃师承,中国学术水准就一直倒退,不能跃升。


  地万事件

  柔然汗国(瀚海沙漠群)可汗(十一任伏跋可汗)郁久闾丑奴登上宝座(参

  考五○八年十二月)后,最小的儿子郁久闾祖惠,忽然失踪,虽经悬赏寻找,却找不到。有一位名叫地万的女巫说:「郁久闾祖惠正在天上,我能唤他回来。」

  于是,在荒野草泽地带,搭起篷帐,祭祀天神,郁久闾祖惠此时忽然在篷帐中出现,自称:他一直住在天上。郁久闾丑奴大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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