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家长-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十亩良田和二十亩薄地,同时落下个绰号——判官。看着杜强长大,家里又有了些积蓄,杜母开始托人为杜强说媳妇。可连说了七八位,杜强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娶。最后他反倒先火了,斥责媒人:“你们怎么尽给我说些丑八怪?”媒人就说:“吆!象你这孤儿寡母的小富农,还想找个什么样的?”杜强就说:“象这样的以后就别说了。”从此说媒的也就日渐廖落。就在连续半年没有媒人登门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平时不做媒的媒人,说的是邻村大地主牛草宽的小女牛娟儿。牛娟儿还捎书一封,要杜强向其父下聘礼求婚。杜强看了牛娟儿娟秀的手书,心花怒放。他是见过牛娟儿的。
  一年前的一个夏天,日近西山,橙色的阳光映照着充满生机的田野。穿着还算整洁的杜强正和一帮小伙在路旁放牧着自家的耕牛,就见一位妆扮入时的闺女领着一男一女由北而来。小伙子们都定睛来瞧,由远先看到的是圆圆的额头下如星的眼和可人的脸;及至近前,但见其鼻似悬胆,透着灵气;口如花瓣,含着笑意;目似碧波,泛着春光;面如熟桃,漾着活力;身姿婀娜,蕴着生机。见这么多人象看戏一样看自己,姑娘蹙眉往路边瞥了一下,就见一人身高背直,额高眼大,唇红脸润,不仅威风凛凛,而且秀气浓浓。姑娘于是冲他嫣然一笑,低下头往前走了。走了一截儿,问随行妇人:“那个高个子是谁?”妇人:“那就是鬼见愁的判官杜强。”姑娘:“我还以为他长得啮牙咧嘴的呢?” 再看杜强见姑娘走远,急问左右:“此人是谁?”答曰:“牛草宽的小女牛娟儿。”杜强一听,心凉了一半。
  杜强不奢望把牛娟儿娶回来,因为牛草宽是位出名的势利眼,而自己要挣到与人家门当户对的份儿,起码也得十年。十年过后,即使自己不娶,人家也早嫁了。所以他在婚姻上推三阻四,倒不是在等牛娟儿,只是想找个差不多的。如今他接到牛娟儿的美意,自然喜出望外,不日打点聘礼,到牛草宽门上求婚。牛草宽说:“牛娟儿已经名花有主了,许的是县长的二公子。”听了此话,杜强先是心底一凉,接着勃然大怒:“那你为啥还要托人给我说媒?”牛草宽也是一愣:“我啥时候托人给你说亲了?”杜强一下被噎住,心想:“是呀!牛草宽啥时候托人给我说亲了?”想至此,也不便把牛娟儿托媒的事说出来,只好羞羞答答地带了聘礼往回走。刚走几步,就见牛娟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是我托人叫杜强来下聘礼的。”牛草宽又是一愣,继而把扶手一拍:“你!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牛娟儿自觉理亏,便撒娇道:“现在商量也不迟嘛!”牛草宽:“你!嘿……”正要说什么,见杜强还在一边儿站着,便说:“强子,你先回去,容我考虑考虑。”
  打发走杜强,牛草宽跟小女讲了一大堆的道理,什么你们娃娃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顾看着顺眼,过了门儿后悔都来不及;杜强的性子烈,还不把你就菜吃了?等等、等等。等老父说了半天,说得没词了,牛娟儿开言:“爹,您的心意我明白,您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我也不是专看长相的傻丫头。我先给您背一首诗:‘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满城尽是看花人。’看人要往远处看,要从他的成事前看到成事后。不要等人家成了事再去攀扯,那多不光彩?我看杜强不是没出息的主儿,何况他现在也能养起一大家子。我喜欢的正是他那出息劲儿。你若把那小白脸找来,我还看不上呢?再说杜强的性子,凶一点怕什么?那西楚霸王凶不凶?对虞姬怎么样?那朱元章毒不毒?对马氏怎么样?所以你若真为我好,就把我许给杜强。”牛草宽:“有现成的宝贝不要,要那可能的!后路是黑的,谁敢保证他日后就能发达?就算他日后能发达,那得等到啥时候?人不风流枉少年。等老了才发达,吃也吃不动了,逛也逛不动了,不遗憾?”牛娟儿:“你让我找的是县长的儿子,不是县长。县长的儿子能不能保住县长的江山?杜强的本事我见了,他的却没见。人从苦到甜是天天高兴,从甜到苦却是天天不高兴。你是要我天天高兴,还是天天不高兴?再说,从无到有方显英雄本色。接现成的,搞得再好也算不得本事。”此话无意中伤着了牛草宽。牛草宽当初就从父亲那里接过一笔丰厚的产业,如今只是把这笔产业翻了一番而已。因此他听了女儿的话,有些不悦,说:“你!唉……”因是自己的女儿,他也没办法,只得接着说:“女娃子家逞什么英雄?英雄自古多磨难,因为没有磨难就没有英雄,正如没有疑难杂症就没有良医一样。”牛娟儿:“我们女子就不能享受点成就感,就只能在男人的臂膀下窝藏一辈子?”牛草宽:“这是你们孩子家的想法,正经遇上麻烦,后悔都来不及。‘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诗强说愁。’不经历风雨,以为那风雨比明媚的阳光还要美丽。你现在不理解我没关系,将来总有一天会理解的。为了你的终身幸福,我宁愿现在遭受你的咒骂。”牛娟儿:“人的口味是多色调的,甜食吃多了,需要吃点咸的;安逸惯了,还需要点冒险作补充。只有酸甜苦辣都尝过,才是完整的人生。”
  父说父有理,儿说儿有理,父女俩终未争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后还得硬来。只见牛娟儿说:“我意已决,非他不嫁。”牛草宽:“我心已定,决不给他。”牛娟儿:“不管你同不同意,到时候我就过去,除非你圈我一辈子。”牛草宽:“你要嫁他,我就没你这个女儿。”牛娟儿:“我这女儿,你承认也是你的,不承认也是你的,这是由血缘关系和你对我的二十年养育之恩决定的,不会因我嫁了谁而改变。”牛草宽被搞得啼笑皆非,但就是不同意。牛娟儿便托人给杜强捎信,要杜强到某一天只管大吹大擂来娶。到娶的那天,牛草宽没给牛娟儿准备一点嫁妆。谁知牛娟儿自己准备了一份,像模像样地上了轿。说归说,闹归闹。牛娟儿既已成了杜强的人,牛草宽毕竟疼爱小女,便补办了一份倍加丰厚的嫁妆送过去,深怕小女受气。其实牛草宽也很喜欢杜强,只是不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因为自己的奶奶当年随爷爷创业,就没享几天福。
  把牛娟儿娶回来,杜强就下了两个决心:第一,绝不依赖牛草宽发家致富;第二,绝不让牛娟儿受苦。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杜强虽与岳父家保持着亲密的来往,却从未向岳父大人张嘴借要过什么。再者,杜强不论干什么事,从不要牛娟儿帮忙,让牛娟儿爱干啥干点啥。而牛娟儿呢,也不喜欢闲着,主动操持着家里家外。就这样夫妻俩恩恩爱爱地生活了二十年,和杜毅两口就共同累下800亩良田、300亩薄地和成群的骡马牛。这年入冬的时候,杜家的庄户收割碾打完毕,牛娟儿便急忙收拾着回娘家。这几天她不知怎地特想回娘家,只是因为家里忙,才硬撑了几天。谁知她收拾好正准备出门儿,就见大哥穿着一身孝服进了院子。牛娟儿感到不妙,急忙迎出屋询问究竟。大哥说:“爹爹老(死)了!”说罢哭出声来。牛娟儿:“爹爹身子不是还硬着么?怎么说老就老了?”大哥:“昨晚吃了一斤莜面、喝了半斤酒睡下,就再也没起来。”牛娟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作一堆。屋里的婆婆听见,赶忙出来把儿媳搀扶回屋。不大一会儿杜强回来,一看这阵势就全明白了,也不禁悲从中来,流出泪来。这是他自父亲去世以来第一次落泪。悲泣一阵,杜强来劝大舅子和媳妇:“不要太伤心了,岳父大人都七十多岁的人了,生前很快活,身后也没什么牵挂。”兄妹俩点点头,止住泪。大哥喝口水,到别处报孝去了。于是牛娟儿重新收拾了一下,和杜强一块儿回娘家奔丧。料理完丧事,杜强先回,牛娟儿留下陪老母亲住了一阵子。住完娘家,牛娟儿在返家的路上就感身子有点沉,回到家里便上炕躺下。杜强问怎么了,牛娟儿说:“不要紧,可能是累的,歇一会儿就行。”杜强不放心,请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受了些风寒,吃点药应该没事。杜强差人把药煎好,亲手端给牛娟儿喝。牛娟儿喝了药不大一会儿,就大吐不止。杜强急差人请大夫来瞧。然而等大夫来了,牛娟儿已手脚冰凉,享年三十八岁。杜强办丧事,免不了要请阴阳看风水择日子。阴阳给牛娟儿看完命,说:“贵夫人本来福分一般,应在有苦有乐的生活中度日。而她爹和你却强扭命相,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气,害得她三十七年就享尽了七十四年的富贵。她不走才怪!”杜强听了说:“胡说,人有难过死的,哪有舒服死的?”说罢另请了一个阴阳来瞧。阴阳瞧罢说:“贵夫人命里只能享福,不能受罪。所以在你的苦日子到来之前,就找了个借口,随她父去了。”杜强一听不禁大怒:“更是一派胡言。我这人家正蒸蒸日上,哪来的苦日子?”
第三回 玉枝啼笑进陈家 陈家度日用险招 
  牛娟儿死后,杜强万念俱灰,无心种什么地,养什么牛,赚什么钱,整日除了饮酒,就是赌钱。结果不消一年功夫,输掉四分之一的家资。见此,杜毅来劝:“大哥,大嫂过世已经一年了,你也该振作了。”杜强:“兄弟,你说的我懂,可我就是做不到。”杜毅:“你才40多岁,有这么大的家业,不能再娶一个?”杜强:“现在让你吃窝头,你还能吃得下吗?”杜毅:“吃不下。”杜强:“东海回来不看水,巫山归来不看云。有过你大嫂,谁还能再做我的老婆?再说,后娶的老婆能跟你一心?”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杜家半壁江山就归了别人。杜毅一看,心想:“看来只有分家了。分了家,最起码还能保住几百亩地和几十头牲畜。”于是怯生生地跟杜强说:“哥,要不,咱们分家吧。”杜强一听,缓缓地点点头,说:“是该分了,有多少够输哇?”分家后不消一年,杜强就把自己的那份儿财产输了个十之八九。而就在这个时候,全国解放了,杜强被定为富农,杜毅被定为地主。
  牛娟儿死时,撇下两儿两女。如今大儿二十一岁,叫威龙;大女十八岁,叫金枝;二儿十三岁,叫耀龙;小女六岁,叫玉枝。大儿不爱读书,早不上学了。大女自母亲去世也辍了学。二儿读书很专心,还在上学。眼瞅着威龙岁数大了,娶不上媳妇,杜强有点着急,就把主意打在了金枝身上。于是以双份儿彩礼为条件,把金枝聘给了公社所在地茂林岱村的一位老大不小的富农子弟,然后用收到的彩礼为威龙勉强成婚。娶媳聘女之后,杜强已是耍钱上瘾,仍常年四处偷偷地耍他的钱,把耀龙、玉枝全甩给了他们的奶奶和二叔。耀龙读到中学,玉枝兴高彩烈地上了小学。然而上了一年,杜强一是因为家贫,二是不好意思过多地拖累已被定为地主而且自己尚有六个儿女的杜毅,就让玉枝停了学,专心供耀龙读书。耀龙读完中学,直接考上大学。谁知在大学读了不到半年,因成分问题,被转入中专体校。在体校上了半年,他见实在没啥奔头,又见市民比农民还受饿,便回了家。回家后不甘心,学了医。学医出来不能开诊所,只好做了赤脚医生。就这样三抽两换,职没求着,钱没挣下,岁数却大了,娶媳的问题成了当务之急。杜强无法,又把主意打在了十九岁的玉枝身上。
  玉枝自辍学即开始干活,而且干的主要是粗活。因缝缝洗洗的活儿自有奶奶、婶子等人承办。不知她是心强,还是体力好,常见她背着一背体积远远大于自己的猪菜回家。繁重的体力劳动不仅没有丝毫影响母亲遗传给她的身姿和肤色,反使她更有活力。她天生骨节小,肤色白,长到十九岁,身高一米六八,真是楚楚动人。这天,杜强把玉枝叫至跟前,说:“玉儿,爹给你说了一门亲事。”玉枝一听,就预感到姐姐的婚姻方式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了,便问:“哪儿的?”杜强:“好地方,山青水绿,旱涝保收。”玉枝:“究竟是哪儿?”杜强:“清水沟。”“清水沟?”玉枝觉得还行,便问:“是谁?”杜强:“是名门之后,大肚肠子,挣钱就像耍哩。”一听名门之后,玉枝就觉不妙。现在的名门之后哪个不是从头黑到脚?因此她急问:“是谁?”杜强:“陈禄。”说罢理亏地低下了头。玉枝不由心底一凉:“什么?就是那个人称活阎王的地主崽?爹,你是觉得我的罪没受够还是咋的?”说罢坐到小板凳上哭起来。待她哭够了,杜强开言:“我让你找陈禄,也不完全是为了你二哥。这半年我明查暗访,把这十里八乡访遍了,能拿出双份儿彩礼的大有人在。我之所以选中陈禄,是因为觉得这小子最有出息。”玉枝:“出息啥呀?那顶黑帽子像如来佛贴了封条的五行山,再折腾也白搭。”杜强:“就这人家还三年挣下两千。养家要的是钱,红又不能当饭吃。咱们跟贫下中农不般配,你嫁过去会受气的。找了陈禄倒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再说,我就不信那封条能贴一辈子,唐僧就要到了。”玉枝:“他是活阎王,还不把我当菜吃了?”杜强:“我还是判官呢,没把你娘怎么样吧?你娘是硬让我给舒服坏的!”说到这儿不禁又悲从中来,流下两行老泪,最后说:“你是我的小女儿,所以我也不会太勉强你。但成不成,总得看一下吧?这样即便你不愿意,我也好回绝人家。不然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叫我怎么说呢?就说我闺女嫌你成分高,又是阎王,所以不找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咱们受这方面的制还少吗?还能复加于人么?”玉枝止住哭,点点头,答应与陈禄见一见。
  这天上午,窗外空气格外清新,杨柳吐丝,大地披绿,杏花正红,两只喜鹊在大榆树上冲着一个方向直叫。玉枝忐忑不安地坐在兄嫂的炕沿上,等待着那个不知是高是矮、是丑是俊的青年男子的到来。几天来,她想了很多,一会儿琢磨琢磨父亲的话,一会儿想想二哥的处境,一会儿又想想地主成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