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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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蚀-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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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在六年前,当李丽发生意外时,杜微决定带一名助手奔赴现场,是从两人之中选一个,那么,如今却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

  面对着校长,面对着师母,王璁张口说出这样的话:“由校领导决定吧。”

  “那你马上出发,奔赴现场!”杨校长像指挥官似的,下达了命令。

  王璁站了起来,杜师母紧握着他的手,用有点颤抖的声音说道:“王璁,千万小心。从飞机上看看就行了,别下去,你的家里,请放心,我会照料。”

  王璁走出校长办公室,忽然又折了回来。他从衣袋里掏出复制的录音磁带,交给了杨校长。 

 

  一架雪白的直升飞机,机身上漆着巨大的红十字,正在中国西北部大沙漠上空匆匆飞行。飞机离地面只有四、五百公尺。

  机舱里,人们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神情严峻。除了响着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外,人们沉默不语。

  沙漠,无边无涯的沙漠。王璁平生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荒凉、单调、乏味、寂寞的沙漠。

  午后,直升飞机飞临目的地上空。那银光闪闪的“碉堡”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黄沙之上,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尽管飞机的轰鸣声在空中响着,地面上却毫无反响。人们注视着“碉堡”,没有一个人从里面出来表示欢迎。

  由于情况不明,飞机不敢在沙漠上降落。万一毒菌在那里蔓延,将会使救护队遭到六年前同样的悲惨命运。

  总指挥决定放下直升飞机的绳梯,先派一个人下去探明情况。

  这样的人选,当然只有王璁最合适。

  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王璁只得穿上镀钛的保护衣,一步一步走下绳梯。他与总指挥约定:当他走进实验室,一切都正常的话,发射绿色信息弹,直升飞机马上接他回去;如果需要其他救护队员下去帮忙,则发射黄色信号弹;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发射红色信号弹,这表明他已受到传染,不能回去,请直升飞机撇下他直接返航。

  王璁的脚,第一次踏在沙漠之上。他这才发觉,沙漠上是那么松软,在沙漠上行走是那么吃力。

  王璁颤颤巍巍朝银光耀眼的实验室走去。每走一步,都在沙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

  王璁走进实验室。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竟毫无动静!

  直升飞机停在空中,救护队员们用焦急的目光,注视着“碉堡”。

  总指挥着急了,穿上了镀钛保护衣,准备亲自下去。队员们也穿上了保护衣,争着要下去。

  二十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动静。总指挥沿着绳梯,朝下走去。

  就在总指挥快要到达沙漠的时候,突然,从“碉堡”的窗口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一颗鲜红的信号弹出现在明净的碧空之中。

  总指挥不得不折回去,沿着绳梯回到机舱。

  直升飞机返航了,沙漠上起风了。

  王璁为什么会发红色信号弹?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人们猜测着,焦虑着。

  当天晚上,宇航中心指挥部收到了来自沙漠深处的长长的电报。电报是王璁发来的,终于详尽地报告了情况——

  宇航中心并速转滨海大学杨校长:

  我已查明原因。当我走进实验室,在实验桌前,有人坐在那里,低垂着脑袋,仿佛靠在桌上睡着了。我赶紧走上前去,使劲摇着他的身体,想把他叫醒。这时,我才发觉他浑身僵硬,早已离开了人世!

  他是谁呢?我几乎不认识他了。他的头发又乱又长,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他的脸像紫铜般颜色,满腮胡子。如果不是前额左上方有一块明显的疤,我几乎无法相信他就是方爽同志!在我的印象中,他如犍牛般壮实,一副运动员的派头,眼下竟皮包骨头,双眼深凹!

  我可以断定,他并不是受烈性腐蚀菌的感染而死,因为他的遗体没有遭到腐蚀的迹象,从方爽同志死去的姿势来看,他在临死前夕还在坚持工作。他是死于过度劳累!

  我挂念着杜微老师,奇怪的是,在小小的“碉堡”里,从上至下,都不见杜微老师的踪影。他到哪里去了呢?

  我在方爽的实验桌上,看到厚厚的工作记录本,用端端正正的字记载着他们到达沙漠之后的每一天的工作。

  我从记录本上获知,杜微教授一年多以前——去年夏天,因年老体衰,在天气奇热的一天里突然中暑而死。我这才第一次明白,从沙漠中发来那篇论文电稿时,杜微老师早已不在人世了!

  方爽在记录本上这样写道:“请组织上原谅,我没能把杜微教授不幸逝世的消息立即报告你们。

  因为我担心报告之后,你们会另派别的同志到这里工作。这里是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条件恶劣。虽然我也极想有一个人来作伴,但是考虑到我一个人能够胜任这儿的工作,所以我决定不向你们报告。”

  说实在的,我从飞机上下来,是想看一下就回去的。所以我在手枪里,已预先装好了绿色信号弹。只消一扣扳机,就可以发射出去。然而,进入“碉堡”以后,我深深地被杜微老师和方爽同志的无私献身精神所感动。我决定留下来,接替他们的未竟之业。我从手枪里卸下绿色信号弹,装上红色信号弹,发射出去。

  在飞机远去之后,整个下午,我忙着安葬方爽同志。从笔记本上获知,杜微教授安葬在实验室旁边。我找到了他的墓,墓前竖着一块亮闪闪的金属钛做成的牌子,刻着这样的字:

  “吾师杜微教授之墓

  学生方爽敬立。”

  我把方爽安葬在杜微教授旁边,在墓前也立了一块金属钛制成的牌子,刻着这样的字:

  “挚友方爽同志之墓

  王璁敬立。”

  现在,屋外响着呼呼的风声。在这大沙漠,只我孤身一人。

  我在灯下详细地翻阅着实验笔记。我一边看,一边感到深深的内疚:尽管我的肌体健全,但是一种无形的“烈性腐蚀菌”已经腐蚀了我的灵魂!这是用显微镜所看不见的“烈性腐蚀菌”。

  我早已受到感染,却不觉得。尽管李丽、杜微、方爽都已离开了人世,但他们的灵魂是完美的、纯洁的,他们的科学道德是无比高尚的。他们是用特殊材料——金属钛制成的人。他们是真正的“泰坦”,真正的英雄。

  我决心留在这儿长期工作。我要在这里制成抗腐蚀剂。它将不仅用来对付天外来的烈性腐蚀菌,同时也将使我的灵魂不再受到腐蚀。

  请不必给我派助手。我的身体很好,能够独立完成工作。

  最后,请杨校长立即打长途电话给S国科学院秘书,作如下更正:

  论文作者应为李丽、杜微、方爽、王璁。世界科学奖金获得者应为论文的前三名作者,即李丽、杜微、方爽。王璁 

 
编后语
  《腐蚀》曾刊载于《人民文学》,颇得读者好评(本刊此次发表,略有删节)。当年,在全国优秀短篇评奖时,它得了不少选票,但出于文学界对科幻的“排异反应”,《腐蚀》未能入选。

  此事,一位知内情的资深编辑向我诉说,很有些不平。

  岁月的流沙无法掩埋真金。十余年后,再看《腐蚀》仍很感动。个别知识分子看重名誉,以至沽名钓誉,不择手段——“名”的诱惑也是一种腐蚀剂,使科学偏离方向,使科学家走向歧途。

  叶永烈用简练的文笔,生动的情节,以大漠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动人心魄的故事。

  十余年过去了,当年评奖的事以及评出的“全国优秀”的有些篇什早被人遗忘,而《腐蚀》却让人难忘。可见,我们的科幻作家只要写出佳作,评不评奖无所谓,只要在读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让读者有所收获,便大可高兴一番。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科学家、科幻作家都该——拒“腐蚀”。

  (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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