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白桦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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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的白桦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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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丽娅很不以为然:“你只要认识钱就行了,别的多想有什么用?”

    那三个日本人是屋久岛上一家“风俗店”的合伙人,这类“风俗店”其实就是
妓院的别称,与别处妓院不同的是,这家“风俗店”里所谓的女服务员,都是结过
婚的女人,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这些女人比年轻姑娘更懂得伺候男人,因此店里的
生意也比别处好些。最近该店又推出了新的服务项目,专门由金发碧眼的欧洲女人
来接客,而俄罗斯女人则是首选对象,她们长得漂亮又要价不高,很能满足那些想
尝新鲜的日本男人的要求。娜塔莎和瓦丽娅的照片被刊登在日本公开的色情杂志上,
还附上了“风俗店”的电话号码,“风俗店”是不做赔本买卖的,须得等到有客人
“订货”,他们才能把“货”带到日本来。

    这里娜塔莎和瓦丽娅天天焦急地等待着日本方面的签约消息,因为她们二人在
中国的合法居留期限只剩下最后十几天了,而且由于中国警方对“小白桦”盘查得
越来越紧,这些俄罗斯女服务员也轻易不敢越轨服务。娜塔莎母亲的类风湿关节炎
日趋严重,每个星期都得去私人诊所用些进口药,否则疼得受不了,娜塔莎几乎倾
尽了自己所有的钱,还向瓦丽娅借了一些,但瓦丽娅负担也不轻,莫斯科的家人时
常让她儿子马克西姆在电话里催她寄钱回家,瓦丽娅听到儿子稚嫩的嗓音,总会止
不住泪水涟涟,每次挂下电话多少要寄些钱回去。如果只是在“小白桦”餐厅里老
老实实地端盘子,娜塔莎和瓦丽娅都只能顾上自己而顾不了家人。就在她俩等得几
近绝望的时候,接到了那个日本招聘主管的电话,还是在那家五星级酒店里,主管
说总经理已经同意招聘她们去“风俗店”当服务员,他要了她们的护照,说是马上
要去领事馆办理加急签证,明天晚上就动身。

    第二天傍晚,娜塔莎和瓦丽娅各自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离开了“小白桦”餐厅,
所有的俄罗斯服务员连同那个乌克兰女人阿列霞都到门口来送行,她们无不羡慕娜
塔莎和瓦丽娅能去一个比中国更富有的国家挣钱。日本招聘主管等在海港码头上,
将她俩送上了一艘名叫“青洋丸”的万吨级日本货轮,娜塔莎心存疑惑,为什么不
坐飞机或客轮,而要搭乘装货的船偷偷摸摸地去日本呢?那个日本人说是为了赶时
间,娜塔莎想要回护照,得到的回答是出于路途上安全考虑,护照暂时由日本人保
管。瓦丽娅劝娜塔莎凡事别太较真,想端日本人的饭碗就得服人家管。有个会几句
俄语的日本水手领着娜塔莎和瓦丽娅来到一间狭小的舱房里,吩咐她俩一个小时之
内不得出来,因为货轮还没驶离中国港口,要是让中国海关警察查到就麻烦了。不
知过了多久,她们感觉到舱房里的床铺在晃动,知道船启航了,紧张的心情才开始
松弛下来。日本主管来到舱房,拎来几盒饭菜,又放下几张光碟,要她们俩吃完饭
后在舱房里好好看碟片,这是去屋久岛“风俗店”当服务员必须学会的日本服务模
式。瓦丽娅胃口极好,大口吞下了她的那份饭菜,娜塔莎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依然
觉得心口堵得慌,她把自己那份饭菜给了瓦丽娅。

    光碟里的内容像是一本“风俗店”服务教科书,从跳脱衣舞到性服务讲得面面
俱到,那个日本主管说去屋久岛船要在海上行驶两昼夜,这点时间足够娜塔莎和瓦
丽娅把光碟的内容掌握全了,那样一下船就能开始服务,早一天挣钱对老板和她们
自己都有好处。舱房太小,电视机又被固定在天花板下的角落里,娜塔莎和瓦丽娅
只能并排躺在床铺上仰着头看,忽然娜塔莎扭过脸去抽泣起来,她实在无法相信自
己离开海参崴一年多后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瓦丽娅推了推她的身子:“嘿,可没
有人逼你去日本啊,要是不怕受穷,那就回你的海参崴好了,‘小白桦’里有的是
想去日本挣大钱的,我还不高兴带呢。”娜塔莎停住哭泣,她又清醒过来,知道自
己和瓦丽娅都已陷入身不由己的无奈境地,而比较现实的选择是听天由命,先到了
日本再说。

    屋久岛位于日本海与太平洋的交界处,由于太平洋暖流绕过此处,使得屋久岛
四季如春,风光旖旎,是旅游者的天堂。十年前,小岛上仅有一家半遮半掩的“风
俗店”,如今已发展到十多家,成了小岛特色旅游的标志。娜塔莎和瓦丽娅跟着日
本主管来到与她俩签约的“风俗店”时,店主妈妈桑已经等候多时了,她用眼光把
娜塔莎和瓦丽娅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真是俄罗斯美人,你们不知道,客人已经
打电话来问你们什么时候出来服务呢。”妈妈桑领着娜塔莎和瓦丽娅来到她们的房
间,这里每个女服务员都有各自的闺房,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带点粉红色,看上去
很温馨很暖和,也很具有行业特征。妈妈桑会一点俄语,开门见山问她俩能否当晚
就开始工作,单独接客和表演脱衣舞都行,当然二者报酬是不一样的,单独的客人
可能支付的小费更多些,而脱衣舞是集体项目,即使得了小费也是由众人平分的。
娜塔莎表示她只参加集体表演,这一点她在来屋久岛的船上就想好了,虽然已经落
到这种下贱的地步,但表演脱衣舞至少没有与客人实质性的身体接触,心理上要比
单独接客来得好过些,但瓦丽娅说她到这儿来就是冲着个钱字,得找钱多的活干。

    瓦丽娅说得没错,她们来这里的日本“风俗店”干活就是为了挣钱,也容易挣
到钱,娜塔莎几乎每天都有一万日元左右的进帐,瓦丽娅就更多些,加上日元本来
是国际流通货币,可以直接寄回俄罗斯,连兑换币种的手续费都省了。每天晚上,
娜塔莎疲惫不堪地躺在闺房里,总要安慰自己一番,等攒够了一定数额的钱就离开
这儿,回海参崴去和母亲一起过安稳日子。这样想着她觉得生活还有希望,眼下这
种从精神到肉体双重受折磨的日子会有结束的时候。

    这天接近午夜时分,娜塔莎正要回房休息,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回头一看
竟是罗曼,这一瞬间娜塔莎几乎要诅咒起上帝来,让她在“风俗店”这样的地方遇
上熟人,还有比这更难堪更残酷的事吗?“娜塔莎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离开上海F
大学了吗?”罗曼的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弯来。娜塔莎知道横竖躲不过去了,无言
地垂下头来。罗曼这才看清她一身的艳装,知道她就是刚才那群脱衣舞女中的一个。
妈妈桑像影子一样跟了过来:“这位先生,是不是还没尽兴呀?”这里的女服务员
凡与客人接触都逃不过妈妈桑的眼睛,因为她是要从每一次服务中抽份子的,当导
游的罗曼深知这一点,他塞了一张钞票在妈妈桑的怀里:“我买下娜塔莎小姐今晚
的时间。”妈妈桑这才鞠着躬退去。娜塔莎将罗曼让进她粉红色的房间,倒上茶后
问:“卡佳好吗?”罗曼一脸喜气:“她很好,我们已经结婚了,再过几个月我们
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娜塔莎淡淡一笑:“卡佳的命真好,好事都被她占全
了,就像一位幸运公主。”罗曼觉得此时此刻似乎不应该在娜塔莎面前这么喜气洋
洋,便转了话题:“冬天圣彼得堡没什么游客,我只好带俄罗斯人出来旅游,那些
靠倒卖石油军火发财的家伙,个个肥得像北极熊,今天还非要上‘风俗店’来尝尝
新鲜不可,要不我也不会碰上你。可是娜塔莎,我记得你还是个副博士呢,怎么会
来‘风俗店’这样的地方干活?”冰凉的泪水滚落娜塔莎的面颊,她断断续续向罗
曼叙述了离开F 大学的经过。罗曼猛吸了一阵烟,掏出一些纸币放在娜塔莎手边:
“听我说娜塔莎,快回海参崴去吧,别在这儿干了,海参崴再冷再穷,那也是你的
家,有妈妈在呀。”“可海参崴大学早把我开除了,妈妈还有病,回去后我靠什么
生活呢?”娜塔莎哭得更伤心了。罗曼拍拍她的肩:“你汉语不错,可以回海参崴
当导游,那里一年四季都有不少中国人去旅游,旅行社正缺懂中文的导游呢,我也
能帮你找找关系。”娜塔莎明白罗曼是真心为她好,她对罗曼说只等再挣些钱就一
定回海参崴去,这是她的真心话。天快亮的时候,罗曼要领着他的那个旅行团回饭
店去了,娜塔莎让罗曼替她保密,别告诉卡佳她在“风俗店”的事,当然娜塔莎也
没有告诉罗曼瓦丽娅也在这里干活,在上海时卡佳就不喜欢娜塔莎跟瓦丽娅这样没
品味的暴发户来往,要是罗曼知道了,说不定会在心里看轻她,以为她是个从骨头
里就不懂得自尊自爱的人。



 
                第十一章

    入春以后屋久岛气候十分反常,接连不断的几场暴雨下得“风俗店”门可罗雀,
妈妈桑成天里拍着大腿指天骂地,女服务员各自躲在房间里,没了客人没了生意,
妈妈桑就把气出在姑娘们头上,扬言要赶走几个吃白饭的。这天傍晚又下起了滂沱
大雨,娜塔莎因为感冒脑袋发沉,早早就睡了,迷糊中听到走廊上一阵凌乱的脚步
声和哭喊声,门外好像还有狗在叫。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察逐一敲响了房间的门,
让女服务员们统统站到大堂上去,娜塔莎看到那个主管和妈妈桑也被警察带到了大
堂上。一个警官模样的人正在验看主管交出来的一大堆护照,自从日本主管拿走了
娜塔莎和瓦丽娅的护照后,就再也没有还给她们,现在明白了,原来主管根本就没
有为她们办来日本的入境签证,这个“风俗店”里所有的俄罗斯女服务员都是非法
入境者,警察也是为这事才来的。一个女警察让姑娘们回房各自的东西,然后
又将她们带上了标着“屋久岛警事厅”字样的黑色警车。娜塔莎双臂紧紧抱在胸前,
她的内衣口袋里藏着她来“风俗店”后挣的几十万日元,那是她用青春、血泪和人
的尊严换来的,决不能让警察搜了去。因为发着烧,娜塔莎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瓦
丽娅以为她害怕,悄悄跟她耳语:“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被他们遣送出境,送到
俄罗斯库页岛那个难民收容中心去,过个一年半载再想法子回来不就得了。”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跟瓦丽娅说的差不多,日本警察没有太为难这些非法入境的
女人,也没搜查她们的私人物品,两天后这群俄罗斯女人就被送上了一艘开往库页
岛的难民船,只是每个舱房都有警察看守。娜塔莎的烧还未褪尽,半倚半躺地靠在
床铺上,她拉过那只双肩包垫在腰下,想让自己靠得舒服些,背包的拉链松开了,
慕容先生留下的那本普希金抒情诗选掉了出来,她几乎早就忘掉了这本书,而它却
那样忠实地躺在她的背包里跟着她,娜塔莎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把这本书贴
在脸上,在那打开的书页里,诗人写道:未曾踏出国门,爱把异邦夸说,对于自己
的乡土则一向怨尤———这就是我……。娜塔莎苦笑了一下,诗人普希金在写这首
诗的时候,确实还未曾踏出过国门,还不认识外面的世界,而她娜塔莎已在异乡生
活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日子里的酸甜苦辣,又岂是一首诗能够道完的?她想起那个
冬日里温暖的下午,在小院里晒太阳时,慕容先生曾把她比作秀美的白桦树,也许
白桦树之所以美,就因为她生长在广阔深沉、饱受苦难的俄罗斯大地上。海浪扑打
着舷窗,娜塔莎透过窗口望出去,库页岛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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