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白桦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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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的白桦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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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丽娅听了把手中的刀叉往盘子里一扔:“闭上你那臭嘴,我看你倒先别糟蹋了俄
语,嫁给你这么些年,怎么从没想到给你老婆倒杯酒呢?”这顿饭大家都吃得很不
自在,娜塔莎如坐针毡般不敢抬头看一下瓦丽娅的脸,吃完饭早早就躲进自己房间。
这一夜瓦丽娅夫妇卧室的灯没有熄过,隐隐约约还听见瓦丽娅的哭泣声,娜塔莎以
为是自己惹了麻烦,后悔不该跟都军答腔,提心吊胆久久没能合眼。第二天早上,
瓦丽娅红着眼睛对娜塔莎说,她要回莫斯科去些日子,原来瓦丽娅那送了一辈子信
的邮递员父亲得了癌症,来日无多,瓦丽娅兄弟姐妹中就属她嫁了个有钱的中国人,
经济实力强,家里人都希望她能回去一趟,除了最后见见父亲,后事也能办得体面
些。瓦丽娅拿出一只信封,里面是她给娜塔莎的工资,莫斯科近来治安情况不好,
天也太冷,她打算把儿子马克西姆留在上海,这样就少不了要娜塔莎多费心了,娜
塔莎默默接过信封,她觉得瓦丽娅虽然脾气不好,倒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至少对自
己的亲人是这样。

    瓦丽娅走后的第三天下午,娜塔莎正在马克西姆的房间里给他念童话故事,一
边哄他午睡,都军破例很早回来了,往常他几乎日日有应酬,不过午夜是不着家的。
马克西姆睡着了,娜塔莎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看会汉语书,都军走进来把书合上:
“娜塔莎,晚上在俄罗斯餐厅有个饭局,朋友说好都带老婆去,瓦丽娅不在你陪我
一趟怎么样?你来上海日子不短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才是。”娜塔莎的第一个反
应是:“马克西姆怎么办?”都军笑笑:“我已经给了小保姆加班费,今晚叫她多
呆会儿。”娜塔莎沉默不语,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瓦丽娅出钱雇来的,怎好
跟都军成双作对出去,要是瓦丽娅知道就麻烦了。都军好像看透了娜塔莎的心思:
“你放心,小保姆只要拿到钱,杀她头也不会把这事告诉瓦丽娅的。”娜塔莎心动
了,饭店,烛光,晚宴,本来就是女人生活中很希望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多年没有
男人请她吃过饭了,每当经过上海那些装饰豪华的饭店,她总是很羡慕坐在那里头
的女人,那些女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带着钱包和温情的男人。都军见娜塔莎不出声,
知道她答应了,他在对付女人的事情上向来是常胜将军,他体贴地加上一句:“瓦
丽娅的衣橱里有的是漂亮衣服和首饰,你挑合适的拿来用就是了。”娜塔莎红了脸,
都军一下子就点穿了她的窘况,她真是连身像样的出客服装都没有,在上海买的几
件衣服仅仅让她在班里不显得寒酸而已,赴饭店的晚宴是不行的。出门之前,都军
对着精心打扮后的娜塔莎呆呆地盯了好一会儿,虽说妻子瓦丽娅也是个漂亮女人,
可跟眼前的娜塔莎相比,瓦丽娅的漂亮就太肤浅,太张扬,太俗套了点,娜塔莎到
底是有副博士学位当过大学教师的文化人,她的美带着优雅,含蓄和那么一点点羞
涩,是都军从来不曾领略过的。

    这家新开张的俄罗斯餐厅坐落在上海东边一条不太起眼的小马路上,厨师和服
务员小姐都是正宗的俄罗斯人,因为靠近国际货运码头,来用餐的外国人不少,尤
其是俄罗斯海员,船一靠岸就直奔这儿,回家似的。都军带着娜塔莎来赶的饭局都
是一块儿往俄罗斯倒货的圈内朋友,有几个认识瓦丽娅,看到都军身后换了个俄罗
斯女人,荤荤素素地跟他开起玩笑来,娜塔莎没全听懂,那点意思是猜得出来的。
那些男人确实带了他们的妻子来,他们的女人都是中国人,她们名正言顺正大光明
地坐在自己丈夫身边,跟娜塔莎打招呼时眼光里分明流露出一丝鄙视。她娜塔莎算
个什么角色?瓦丽娅的替代品?都军逢场作戏的道具?她什么都不是,这一刻娜塔
莎有点后悔自己那样轻易地就顺从都军到这儿来了,她几乎想立刻起身离去,可是
她知道自己不敢,都军再怎么说也是她的东家,这时拂他面子,除非她不要这份活
了。都军却乐滋滋地全盘照收别人的揶揄,甚至还有点得意,在他看来身边有美人
伴随,说明男人有本事。他殷勤地将一碟黑鱼子酱放在娜塔莎跟前,又为她倒了一
杯上好的开胃酒,娜塔莎尴尬僵硬的身子这才有点活络起来。自从父亲去世后,多
少年了,她和母亲再也没有尝过一回鱼子酱,如今一小罐鱼子酱在海参崴得卖500
卢布,是母亲半个月的退休工资,她们母女俩是不可能买来吃的。可是身旁的这些
中国人,一点没把鱼子酱当稀罕物,有个女人只尝了一小勺就嫌腥味太重,让服务
员把盘子撤了,娜塔莎看了直皱眉头。这顿饭花费了2000多块钱,要不是娜塔莎亲
眼看见,她真不敢相信中国人现在已经这样有钱,这点钱够娜塔莎母女在海参崴过
半年的,她可真羡慕中国人。

    半夜时分都军和娜塔莎才回家,马克西姆已经睡熟了,小保姆低声跟都军说了
几句话,蹑手蹑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娜塔莎喝了不少酒,浑身发热,她换
下瓦丽娅的衣服按原样挂好,洗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没料到都军居然大模
大样地坐在她的书桌前。娜塔莎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不知这个被酒精刺激后的男人
会作出什么举动,她强作镇定地笑了笑:“都先生,您怎么还不去休息?”都军今
夜很清醒,他要在这个房间里谈一笔交易:“娜塔莎,陪我一夜好吗?我很需要你。”
娜塔莎的脸顿时气得通红:“都先生,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都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搂住娜塔莎:“美人,别一本正经的,听瓦丽娅说你也是结
过婚的人,还生过孩子,又不是什么小姑娘,我喜欢你才让你陪我,当然是要给你
回报的,这样才公平嘛。”都军从皮夹中取出一叠粉红色的纸币,数也不数就塞进
了娜塔莎的睡衣口袋里,那叠钱紧贴着娜塔莎的身子,使她浑身发烫,无力再作任
何抵抗。以后的一些日子,都军每天都在娜塔莎的房间过夜,自然也回回不忘他承
诺过的回报,有一天晚上也许都军想变变花样,摸出个钻戒戴在娜塔莎的手上,娜
塔莎的心狂跳起来:“这,这,瓦丽娅往后怎么办?还有马克西姆……。”都军知
道娜塔莎误会了,拍拍她的脸说:“美人,你真是读书读傻了,给你套个戒指玩玩
就以为我要休了瓦丽娅娶你,哪能呢?瓦丽娅好歹是我的发妻,想当初我闯荡莫斯
科集装箱市场的时候,还真亏有瓦丽娅相助,再说她还给我生了儿子。”娜塔莎心
底涌上一种羞辱:“那你为什么还要天天在我这儿过夜,你对得起瓦丽娅吗?”都
军仰面大笑:“这是两回事,宝贝,你喜欢钱,我喜欢你,事情就这样简单。”

    瓦丽娅父亲去世了,她处理完后事即将回上海来,这几日娜塔莎明显感觉到小
保姆对她的态度起了变化,尽管她跟都军在一起是避着小保姆的,都军还用钱堵小
保姆的嘴,可这也难保瓦丽娅回来后不察觉。这日下午小保姆擦地板时甩起的水珠
溅到了马克西姆的脸上,娜塔莎让她小心点,小保姆一撅嘴:“不要脸的婊子,也
配来管我。”娜塔莎不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可“不要脸”三个字她听得真真
切切,明明白白,羞愧得恨不能立刻死去。别看这中国小保姆低眉顺眼不声不响,
好像心里只认女主人瓦丽娅,虽说娜塔莎也是个黄头发的洋人,可她不过是来看孩
子的,跟保姆地位一样,可她乘女主人不在勾搭人家老公,不是婊子是什么。小保
姆脸色越难看,娜塔莎心越虚,要是瓦丽娅回来知道这些事,按她那脾气不用大耳
光娜塔莎出门才怪呢。再说自从跟都军有了那层关系后,每逢看到马克西姆那双单
纯的黑眼睛时,娜塔莎都有被剥光了衣服受审般的感觉,她辜负了瓦丽娅,也欺骗
了这个五岁的男孩,她并不喜欢那个叫都军的男人,她只是被他口袋里的钱所吸引,
她觉得自己很无耻。娜塔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煎熬,她给瓦丽娅留下一封
信,只说F 大学的学业太重,她不能继续照看马克西姆,必须回学校去住。有一点
让娜塔莎松了口气,瓦丽娅回上海后给她打过电话,对她的离开很是惋惜,瓦丽娅
还让她常去玩,说是马克西姆很想她,看来这小保姆还是对得起都军给她的钱,没
有在瓦丽娅跟前嚼舌头。



 
                第六章

    留学生楼1102号房间已经大大变了样,两张单人床并排放到屋子中央,合成一
张双人大床,有个胖胖的年轻男人悠闲地躺在床上看书,卡佳没料到娜塔莎会突然
搬回来住,有些不好意思地让那小伙子起来给娜塔莎作了介绍:“罗曼,我的未婚
夫,在圣彼得堡当导游,这回他休假两个星期来上海看我,顺便买些结婚用品,等
我进修期满,我们就要结婚了。”娜塔莎看着这幸福的一对,不知该不该把行李箱
拿进屋来,善解人意的罗曼抢先说:“真对不起,娜塔莎,我可以马上搬走,到楼
下服务台去另租一间房。”还没等娜塔莎作出反应,卡佳拿来一把钥匙:“班上的
渡边惠子回国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她的房间就在隔壁,让我替她看房呢。”娜
塔莎爽快地说:“那我就先住在渡边的房间里好了,等罗曼回去后我再搬过来。”
卡佳高兴地搂住娜塔莎吻了一下:“娜塔莎,亲爱的,你真好!”这时她好像想起
还没顾得上问娜塔莎为什么突然离开瓦丽娅家:“怎么样,在暴发户家过得不舒服
吧?我早说过,像你这样的读书人,没有比住在F 大学更合适的了。”娜塔莎没出
声,默默地去隔壁房间安置东西。也许是因为娜塔莎让出房间感动了卡佳,她显得
比任何时候都热情,中午她和罗曼一起来请娜塔莎过去吃饭,还邀请娜塔莎跟他俩
一起去寻访罗曼爷爷四十多年前在上海住过的老房子。

    吃饭的时候罗曼告诉娜塔莎,他此次上海之行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替90高龄的爷
爷尼古拉来上海作一回故地游。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当时年幼的尼古拉跟随父母
逃离了家乡圣彼得堡,辗转数千公里跑到西伯利亚,又越过中俄边境在哈尔滨安下
身来,二战结束后,大批白俄都返回了祖国,尼古拉一家人却对中国这块土地产生
了深深眷恋之情,一直南下到上海定居。那几十年里白俄在中国的日子也过得很不
容易,尼古拉的父亲在上海舞厅里拉过小提琴,走街串巷替人磨过剪刀,母亲则摆
了个烤面包干的小摊。尼古拉自小天资聪颖,在父母的教导下通晓好几国语言,五
十年代时曾挂牌为私人补习外语,在淮海路一带很有点名气,六十年代中期,中苏
关系恶化,尼古拉才迫不得已带着全家人回到了圣彼得堡老家。罗曼从小就喜欢听
爷爷讲述上海风情,黄浦江上的汽笛,城隍庙九曲桥,霞飞路咖啡馆,对他一如耳
濡目染般熟悉,他在圣彼得堡大学东亚语言系学了五年汉语,毕业后又当上了中文
导游,那些去俄罗斯旅游的中国游客,称他的汉语普通话比有些中国人说得还好。

    娜塔莎跟着罗曼和卡佳一起来到了淮海路上,在靠近淮海公园的一处弄堂口,
罗曼拿出从圣彼得堡带来的当年爷爷拍摄的几张老照片,对着那幢房子反复比照着,
他欣喜地发现,弄堂口上方墙上的石雕花纹图案还在,房子前的那扇铁门虽已锈迹
斑斑,露出了残破相,但看得出就是照片上那扇门,那时候爷爷给人补习外语的招
牌就是挂在这扇门上的。这条弄堂附近差不多都已是新造的高层建筑,惟独这片老
房子还保存着,似乎特意等待着罗曼来寻找它。罗曼轻轻叩响铁门,一个中年妇女
出来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三个外国人,有点惊讶。罗曼拿出爷爷的照片:“夫人,
请问您认识这个叫尼古拉的人吗?他从前就住在这幢房子里。”中年妇女笑着摇摇
头:“我是这家的儿媳妇,二十年前嫁过来的,再早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
婆婆在家,你可以进来问问她。”客堂间的藤椅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罗
曼将所有的照片都摊在老太太面前,请她带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辨认。忽然老太太
指着照片喊了出来:“尼古拉先生,我认得的,记得的,他们一家从前就住在我的
楼上,尼古拉先生教人家外国话,招牌挂在我家前面的铁门上,下雨的时候我总不
忘记替他把招牌收进来。”罗曼有点激动:“老太太,我是尼古拉的孙子,我爷爷
已经90岁了,他至今还想念着上海和这幢房子,特地让我来看一看。”老太太拉着
罗曼的手,泪水滚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你是尼古拉先生的孙子?怪不得中国
话讲得这么好,以前我儿子小的时候,你爷爷还常教他俄语英语呢,现在他已经在
报社当总编了。”中年妇女去一边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老太太那当总编的儿子
就赶来了,一家人热情地请罗曼三人留下吃晚饭,席间也许是出于职业上的敏感,
报社总编向罗曼提出用这些老照片来写一篇特写报道,因为当年的白俄不管是在何
种背景下来到中国,客观上都为俄罗斯文化在中国的传播起了一定的作用,这是一
段值得记忆的历史。晚饭后总编帮罗曼在这幢房子里拍了许多照片,让罗曼带回去
给他爷爷看,总编也没有冷落娜塔莎和卡佳,给了她俩一人一张名片,说是以后还
想请两位漂亮小姐为他们的报纸做做广告,卡佳这时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罗曼的
身上,没太在意总编的话,娜塔莎却一字一句地听进去了。

    罗曼回国前两天,上海那份发行量很大的《生活报》上刊出了他来上海寻访爷
爷旧居的长篇特写,还配上了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罗曼搂着卡佳照的,一时间卡佳
就成了F 大学的热点人物,很多中国学生还特地跑来留学生楼找卡佳,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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