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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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2-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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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得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老张突然感到轻松下来,来美国后一直悄悄背着的包袱似乎被什么人帮着提了起来。 
  他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又想起来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泡澡的情景来,想起了小张在浴缸里拍击的水声,想起他往里面兑热水时,三个人都要站起来,小心地跷着脚,生怕被热水溅上。他想起来,那时候,洗过澡后,站在自家的客厅里,慧娴身上缠着浴巾给小张擦干净,而老张自己——那时,比现在的小张也没大多少——则光着身子,坐在竹椅上,看着他们两个人。他知道那时那个光屁股的小张已经不在了,他高兴自己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至少这还是他能做到的,也是小张需要的。他回想起刚才因为跳蚤的缘故,和小张挨在一起躺在床上的几分钟,还有两年前和小张还有慧娴一起坐在机场大厅的皮面座椅上。其实老张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他和慧娴,就他们两个,没有小张。他慢条斯理地回想着,并不着急,仔细地观察着记忆里的每一条褶皱,印象里的每一次波折。他一条一条,按照时间顺序地回想着,他知道那些都归他所有,也只有那些归他所有,他不用慌张。 
  那个女孩出来时,老张还在自己的脑袋里转圈子,看着坐在身边的女孩,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小张也出来了,把自己的外衣披在女孩的身上,然后坐在了他们两个人的中间。 
  老张和女孩握了手。女孩说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但似乎除了自己的名字,她别的中文一句都不会说了。老张笑着看着这个女孩,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回忆里拉回来。女孩谈不上漂亮,但也决不叫人讨厌。就着月光,老张看着女孩,看着儿子的朋友,说不清她是不是华人。他想问问小张,但又觉得没必要,可能也不礼貌。 
  女孩冲着他们爷俩儿用英语说了些什么。老张看看姑娘,又看看小张。小张对他说:“她是说,星星真漂亮,有点儿像她们家乡看到的。” 
  老张笑着抬头看星空,能看见的星星都闪亮着,所有别的风景都有声音——海有海的波澜,山有树林的呜咽,田野有谷穗的窸窸窣窣——只有星空沉默。老张看了好一会儿,才扭过头来,清了清嗓子,看着女孩说:“小张小时候,我们也经常一起晚上出去散步看星星,我,小张,还有小张的妈妈。北京夏天的星星也很好看。我们家门口就有一个公园,很大的一片草坪,我们常常带块儿单子,铺在地上,躺在草坪上,仰着头看星星。你猜怎么着?有一天,我们听见哗啦一声巨响——小张,你还记得吗?——就看见从对面的高层住宅楼里,飞出一个东西来,感觉就像带着火花一样,横着划出来,在空中飞了老半天,然后‘咣叽’一声掉在地上了。我们三个都跑过去看,好多人都跑过去看了,你猜是什么东西?小张,你还记得是什么东西吗?” 
  老张看着女孩一句一顿地说。每说完一句,就停下来,等着小张翻译,看到女孩点点头后,再接着说。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张停了下来,看着小张,女孩也看着小张。小张忍了一会儿,才摇着头说:“是个高压锅的锅盖,对吧?”然后又用英文告诉了女孩。女孩笑出了声,捂住嘴看着老张,等着老张说下去。 
  老张扭过头,看着远方,自己笑了笑,舌头舔着嘴唇,扭回头来,看着小张和那个女孩,说:“你们想想,这两口子都是打成什么样了,才会把高压锅的锅盖从窗户上给扔出来呀?多沉呢。” 
  小张侧着头,翻译给女孩听。两个人都低着头,像是想了一会儿。 
  老张听见女孩冲小张嘀咕了几句。小张两只手搂着他们两个,对老张解释:“她是说啊,说不定只是个事故呢,高压锅不是容易出问题吗?” 
  老张笑着,看着女孩,看了一会儿,才说:“事故?不可能。多沉的锅盖呀!” 
  老张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和慧娴从人群里挤出来,两个人一人拉着小张的一只手,荡着秋千,把小张荡回了家。那晚,躺在床上,慧娴对老张说:“咱们以后可不能吵成那样。”老张还记得,他抱着慧娴的头,抱在了怀里。 
   
  【作者简介】肖铁,男,1979年8月生。2002年7月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在美国芝加哥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攻读博士学位。出版长篇小说《转校生》、《飞行的杀手》,散文小说集《成长的感觉》、《红房子》、《坚硬的早春》,并有作品被译成德文介绍到国外。曾获第八届冰心图书奖、北京大学“创新奖”等。本刊曾转载过其作《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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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一下值多少钱
刘晓珍 


  徐三老汉被撞的那天毫无预兆。徐三老汉没事,出来闲遛,在公路边上走。他低着头,一副找金子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走路。徐三老汉一贯是这样的,走路时不看前面不看左右,只看地上,一个螺丝钉,一块破胶皮,甚至一个废电池,他都要拾入囊中。这算啥行为,勤俭持家?吝啬?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就这习惯。今天他也这样,可是今天这样他就出了事,他遭遇了迟朋的老桑塔纳。到徐三老汉倒地的一刹那,迟朋都没反应过来人和车到底是怎么接触上的。反正徐三老汉像一截木头似的挨着他的车倒下了,迟朋的车停了下来。 
  迟朋下来的第一个动作是把徐三老汉搀扶起来,着急地问大爷怎么样?伤着哪里了?徐三老汉咧着嘴试着往起站。迟朋的心热了一下。他知道他的命好,遇上贵人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呢,他居然想站起来,而不是甭管怎样,两眼一闭出溜到地上,使劲把事情往大里闹。哎哟哎哟叫还是轻的,大气不出的濒死样子要是不把你吓出个好歹来绝不罢休。老人的善良打动了他,迟朋感动地抱着老人,大爷,您别动,我送您上医院吧。 
  徐三老汉摆摆手,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撸起左裤管。迟朋看见膝盖上蹭了一块皮,还渗出些血。迟朋抱起老人就往车上拖,去医院。徐三老汉挣脱了他,自己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还走了几步。他又摇摇头,甩甩胳膊,哪都没觉出什么不得劲儿来。冲迟朋憨厚地笑笑,没事的,不要紧。迟朋心里不落忍,说都出血了,得去医院包一下,再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内伤。徐三老汉咧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蹭这点皮算啥?在农村喂马时有一次被马踢了一蹄子,那马性子暴,正好踢在胯骨上,在炕上整整趴了一个月,就那都硬忍着没去医院,这点皮算啥?这大个人咋这金贵呢? 
  迟朋感动得快泪雨纷飞了,他掏出五百块钱塞给老人,我还有事,自己买点营养品补补吧。老人像被火烫了一下使劲推着,我咋都不咋,就收你五百块,我成啥人了?土匪?强盗?你上我村子里打听打听,我徐三一辈子行得正走得直,啥时候干过这没嘴的买卖?迟朋嘴唇哆嗦着,要不是努力控制着,三十多的男人真是要哭了。不知道自己前世积了啥德,这辈子遇上了这么好的老人。迟朋掏出一张纸,把自己的小灵通号、手机号、宅电、办公室电话,一股脑儿地都写上,恭恭敬敬地递到老人手里。大爷,碰上您这样的老人是我一辈子的福分,咱啥也别说,作个忘年交吧。有事千万千万别忘了找我,凡是我能办的,我迟朋在所不辞。 
  徐三老汉赶回家的时候正是晚饭时,儿媳已经把饭做好了,他每天晚上必喝的那一杯白酒也已经倒好,倒得满杯满沿的,快要溢出来了。小孙子迫不及待地从菜盘子里往嘴里拈一点菜,就等着他了。徐三老汉从二十几岁时就养成了习惯——晚饭时要来一杯,大约三两白酒。他现在七十了,算起来喝了有近半个世纪了,饭可以不吃,这一杯酒是万万不能免的。 
  徐三老汉的儿子拿起了筷子,递给爹一双,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他端起酒来先吱地抿了一口,才笑着说今天遇人了。儿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遇啥人了?这么大岁数了,莫非还遇贵人了?徐三老汉又呷了一口,嘿嘿笑着,可不是咋的。徐三老汉略带得意地把今天遇到的事讲了一遍。 
  儿子听完倒还没啥,笑笑说就是,这年头,活着都不易,没伤着就算了。儿媳瞪着眼一字不落地听公公讲完了,脸色变了,先是遗憾,后是不屑,再就是愤怒了。不高兴地说到手的钱就这样溜了,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好像活在原始社会的老古董。什么?徐三老汉端着的杯子在嘴边停住了,原始人?还老古董?就是啥也不懂的人?我懂唉。懂啥?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平白无故地要人的钱。儿媳不屑地哼了一声。儿子到底孝顺些,看见父亲不高兴,轻声对妻子说爸爸做得对,又没撞出什么大毛病,要人家钱干什么。 
  哈哈,我们家没想到尽是活雷锋。儿媳的声音高了起来,五百块钱都不稀罕,你个大男人,每月倒是准时给我拿回来五百块钱让我看看。儿子下岗了,媳妇还在岗上,媳妇每月的八百多块钱就成了家里的支柱。儿子到处打零工,拿回个三五百的,挣不到固定的钱,底气就差些。儿媳成了家庭的经济主力军,好像头顶顶了气焰包,火苗子总是蹿得很,嚣张劲一天比一天高。儿子让着她,徐三老汉因为自己没收人,儿子的收入又不稳定,自己这口酒就好像喝的是儿媳的,对儿媳也唯唯诺诺的,媳妇就有些老大的意思。 
  看着爹的窘样,儿子有些过意不去,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是要挣,可也要挣的正大光明,这样花起来才心安。儿子的声音虽然不高,一字一句还是说得很清晰的。对,做人要有原则。徐三老汉也附和着儿子。对,对个啥?儿媳也提高了声音,现在都啥世道了,还有让人白撞的?有的人没被撞还讹钱呢,何况咱是真被撞了。我那天下班,看见两个骑自行车的女人撞在一起,倒地的那个浑身上下咋都不咋的,可是人家死活不起来,哎哟哎哟叫个没完。后来警察来了,撞人的那人给了她五十块钱才起来。五十块人家还在地上坐半天呢,你倒好,五百都不要。 
  也怨我,老是低着头走路。再说也没撞着。徐三老汉低低地解释了一句。 
  啥?没撞着你,你的腿咋破了?再说了,谁规定走路就得抬头了?路是公家的,想咋走咋走。儿媳不平地说。 
  徐三老汉一路上的自豪感没了,闷闷地把酒杯端在嘴边,刚想喝一口,偏偏儿媳又说了一句,五百块,能买多少杯这样的酒啊。徐三老汉呆了,一口酒含在嘴里,差点呛着。 
  他喝的是最便宜的散酒,红高粱,十三块钱一大桶,一个月要两桶,二十六块钱。给儿媳这么一提醒,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妈呀,五百块,要喝小两年呢。妈妈的,这事闹的。 
  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徐三老汉头一次感到喝下去的酒不香,有点辣。 
   
  自从徐三老汉勇拒五百块钱后,家里的气氛就变了。儿子还好些,儿媳的表情总是有些散淡,看见他好像没看见,又好像随时在用眼角瞟,带搭不理的,徐三老汉在家就待不住,总想往外跑。平时媳妇上班,还好些,双休日,徐三老汉一大早就往外蹽,非得在外面耗到吃饭的点才回来。有一个星期天徐三老汉又起来就往外走,就听见刚起来的媳妇唠叨了一句:大清早就往外跑,被白撞了一次没撞够,还想被撞第二次还是咋的?他注意到他被撞的事被媳妇说成了白撞。他想纠正儿媳的说法,可是看见儿媳那阴沉的目光,就没说。徐三老汉一条腿在外一条腿在里,不知道该把外面的收回来还是把里面的迈出去,在那发了半天呆。 
  徐三老汉每天晚上的这顿酒是由儿媳倒的,以前儿媳知道他那口爱好,总是给他倒的满满的,徐三老汉也很满意。自从出了这件事,儿媳再倒酒时徐三老汉就有些忐忑不安,总是眼巴巴地盯着儿媳的手,好像儿媳会在这件事上做手脚,拿捏他。这天,儿媳倒完酒摆在他面前,徐三老汉拿起杯子,发现酒不像平时倒得满杯满沿的,离杯子口还差了一小截。徐三老汉的心慌了一下。他看看儿媳,儿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孙子仰着小脸看着他。媳妇拍了一下孙子的头说看什么看,吃饭。 
  徐三老汉想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儿媳也许不是故意的,只是倒的时候没掌握好,少了一点罢了。徐三老汉喝了这些年的酒,饭可以不吃,这杯酒却是一滴都不能少的。老伴活着时看他天天喝,怕他喝坏了身体,很生气,嚷嚷着要帮他戒了,连着三天没给他喝。到了第四天,徐三老汉两眼发直,口水直流,一口饭都吃不下去,瘫软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要完蛋了。吓得老伴赶紧给他喝上了,还是要溢出来的一满杯,徐三老汉才恢复了常态。从那以后,全家人都知道了,徐三老汉的饭可以不吃,这口酒是不能少一滴的。 
  可是,今天这顿少了一小截的酒徐三老汉喝的真不痛快。 
  徐三老汉现在不光儿媳休息的时候不愿意在家待着,连吃饭也成了负担,因为他发现,儿媳给他倒的酒一次比一次在减少,已经减了一拇指了。没喝到量,徐三老汉的心就发慌,双目呆滞,在屋里转来转去,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不用说,儿媳这是故意的了。 
  徐三老汉很生气。都喝了五十年了,说少就少了吗?甭说儿子养爹是天经地义的,况且,自己在这个家里也不是白吃白喝,就说儿子住的这个房子吧,前两年单位让买下,要五万,儿子没那么些钱,是徐三老汉,把农村的老屋卖了,凑了三万给他们,才买下了这房。这样算起来,他徐三在儿子这里住着喝着不是白住白喝,是理直气壮的。凭什么就把自己的酒减了?就为了没要别人的五百块钱吗?挨撞的是自己,他徐三老汉有这个自由! 
  这样一想,徐三老汉觉得自己理直了,气也壮起来。下次吃饭的时候,他不等儿媳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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