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芙蓉-2006年第4期- 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散了一些。 
  老革命逮住了小丁。小丁觉得没意思,看看他确也一把年纪,不好违背,任他拉着走。等站到老革命指定的位置,忽然那边又有个人喊,在这边在这边,狗日的看你往哪里跑。刚组成的一小队人呼啦一下散了,吆喝着,跑过去。谁都听得出来,现在喊话的这人满是戏谑,他自己都忍不住边喊边笑。可是大家还是跑过去,扔下那老革命独自痛心疾首。 
  当然一无所获。 
  前面看见了公路,公路上果然有很多人,和保安队长打着招呼,说那个小偷还在这片菜地。大家稍稍安心一些,分散开寻找。菜地里没有亮光,菜农那几支手电筒都派上了,害得他们在那里叽叽咕咕,说是赔了菜还得赔上电池,真是蚀血本。 
  有个人把菜架子上的竹条拆下来,拆了几根,火机一点,燃起来后可以照亮一小块地方。别的人纷纷效仿。 
  小丁听见老菜农在哭,真的哭了。老人的哭声在一片黑色和点点火光之中隐隐约约,有点瘮人。他觉得这样不好,但他确实看不见菜地的路,于是也抽了几根竹条。 
  所有人都有了火炬以后,菜地呈现另一番景象。这是小丁从没有经历过的场面。怎么说呢,这里洋溢着喜悦气氛。这块热热闹闹的地方,如果谁远远望去,准是以为人们在做一项传统的活动——祈祷或者避邪的仪式。有些人快活得发出嚎叫,笑声不绝于耳。小丁也融入其中了,他乐得模仿几声狼叫。读高中时他就擅长模仿狼嚎,下晚自习以后专门用这功夫来恐吓女生。 
  小丁觉得自己简直喜欢上了这个晚上。在这一片野地里,奔跑着的人们渐渐获得一种恣意妄为的乐趣。平时,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哪去找这种发泄方式呢? 
  又有人说发现了小偷。在场的人仍是一呼啦全跑过去。 
  小丁发现手中的火炬只剩一个柄了,只得再抽几根竹条。当他手中那截火炬行将熄灭的时候,忽然看见水沟边有一堆草,草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要走近一点,看个清楚。因为,他还算是个老实人,不愿意谎报情况。草后面的东西动了一下。他有点激动——百来条人哪,百来条人要找的家伙,到底让自己撞上了。我天,小丁心想,运气来了,活该卖油郎独占花魁啊。 
  他冲着草堆喊,出来,我看见你啦。 
  小丁把手中的火晃了一圈,可火炬这时候熄灭。小丁点燃打火机。他以为草后面的人闻言会撒腿往后面跑,而自己,便英勇地跟在其后,并大呼同伴。 
  裸体男人,从草后面钻了出来。他就那样随意地走了出来,散心一样,朝小丁走近了一步。打火机能发出的光亮气若游丝。那人的身体一半(下半部分)在这光晕之内,一半(上半部分)处在晦暗不明当中。 
  小丁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这是一个会让人感到意外的小偷,做事显然不符合一般逻辑。两人近距离站着,看不清对方,持续了数秒。这让小丁觉得不对劲。他不禁回头看了看,所有别的人,跑到了更远的地方。因为有人在更远的地方大叫着,真的抓住啦。——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小丁记得,以前仿佛也曾有过这感觉——本来有很多很多的人,呼啦一下,只剩下你自己。 
  小丁只有稳住,他提醒自己说,得稳住啊。打火机很烫,他只有关了火,收起打火机。黑暗里,他觉得那人很强壮。在他看来,只有强盗才应该强壮——所以叫做强盗嘛;而小偷通常都很孱弱,弱不禁风,个个贼眉鼠眼,可怜巴巴。可是,他碰上的是一个很强壮的小偷。小丁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就被迎面一大块泥巴砸了个正着。他没有喊出第二声,而第一声,滴水入海一样消失了,没起丝毫作用。 
  那边,不断有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在这里在这里。大多数人依然兴致盎然,追逐不已。 
  小丁要爬起来,下巴就中了一拳。这一拳很结实,也很专业。小丁来不及弄清楚到底是勾拳还是摆拳,人晃了晃又栽在地上。没等他弄明白,小偷就把他翻个身,变得面朝上。小偷用两个指头使劲捏着他脸窝。小丁知道,这个人想把什么东西塞进自己嘴里,所以要掰开他的嘴。他下意识把牙齿咬紧。 
  小偷加大了力气。小丁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眼看着就会张开口的。小偷越来越用力,小丁就把牙越咬越紧。 
  僵持中,小丁忽然地想,不对啊,怎么我就这么轻易地让他摆弄呢?他觉得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好不容易想明白,刚才是被偷袭了而已。可是自己是个男人,应当挣扎一下,要不然真他妈不像话。 
  于是他试探着把身子挪一挪。 
  小偷生气了。他说,操你妈,叫你别动。说着,小偷揪起他的头发,提起来几分,再往地上一磕。小丁后脑勺着地。还好是磕在土壤上面。即使这样,小丁翻翻眼睑,看到天空密密麻麻全是星星。 
  小丁理智地发觉,自己确实没有反抗的能力。平时没有锻炼机会,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发现让他悲哀,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心底涌出一阵很黑暗的东西,类似于阴影,一闪而过。耳际还听得见别人活蹦乱跳的声音,他们不断发现了小偷,仿佛这片菜地种满了小偷,就等着他们逐一摘下来。小丁躺在地上,听到或者觉察得到别人在跑动,他有些羡慕那些仍然无忧无虑的人们,进而变得有些嫉妒。一时间他没顾得上去恨这个小偷,而是恨那些人,恨他们全部。 
  百十个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倒霉撞上这个瘟神呢?当初高考,百分之三十的升学率都没有让小丁撞上;而今这百分之一的几率,却撞个正着。一刹那,小丁忽然难过地想,这世界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可讲呵。 
  小偷还是没有掰开小丁的嘴,于是又把小丁翻了个身,拧他手臂。小偷几乎把小丁的左臂撇到了后脑勺上。小丁的手像是要断了。小丁哪忍得住,呻吟几声。小偷又不高兴了,他说,不准叫。 
  小丁就不敢叫了。 
  把口张开。小偷循循善诱地说,不要怕,是红萝卜。小偷说着,手上又加几分力。小丁听见自己骨节有所松动。小丁权衡利弊,张开了口。小偷得以把一个萝卜塞进嘴里。小偷手法纯熟,小丁自我感觉只是微微启开一线牙齿,偌大个萝卜登时就全塞了进来,想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 
  萝卜上全是泥巴,小丁想呕却呕不出来。就在这时,他觉得小偷把自己松开了。 
  小偷站着说话,说,你起来。 
  小丁就起来了。 
  小偷又说,把衣服脱下来,还有裤子。小丁稍一磨蹭,小偷又给了他两下。两人站得很近,小丁发现自己要比小偷略高一些。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小丁赶紧脱下衣服。同时,他无助地朝四下里瞟了一眼。很远的地方有一片火光在晃动,那些人还在。他知道,如果大声喊,他们听得见。 
  天气够热,衣服穿得少,脱了一件T恤和长裤,就剩裤头。小丁没有脱裤头,因为他觉得小偷至少应该留有余地。他没有脱,小偷没有说什么。小偷忙着把衣裤套上,还穿上小丁的凉皮鞋。 
  小偷告诉小丁,鞋子有点挤。 
  小丁规规矩矩地站着。小偷眼神不错,黑灯瞎火里看见了小丁右腕上有手表。他指了指小丁的手腕,说,脱下来。小丁一抹抹了下来,递过去。小偷把手表附在耳边,动作娴熟地听了听,很生气地说,操你妈,石英表。小偷像是上当受了骗,走近小丁身前,飞起一脚朝小丁裆下踢去。小丁叫不出声。现在他鼻子里喷得出土末,就是没法喊叫。他疼得双手抄向自己裆部,一摸,小裤头上很湿,全是水。 
  站好站好,听见没有。小偷不让他蹲下。小丁忍住剧疼,站直。 
  本来,小偷转身都走出去几步,他觉得把这人也折腾够了。小丁趁机想拔出口中的萝卜,拔两下还是没有拔出来。小丁认为这毫无道理呀,既然能塞进去,肯定也能拔出来。 
  小偷转身走回来了。小丁停止了拔萝卜的活。 
  小偷说,把你裤衩也脱掉。 
  小丁心里又是一凉。这家伙到底没放过自己的小裤头。他抖抖索索地往下捋裤头。小偷这时摸见了小丁的烟和打火机。他这半天跑得够辛苦,迫不及待要抽上一根烟。火光一闪,把小丁的眼睛狠狠地晃了一下。 
  小丁把湿漉漉的小裤头递给小偷,这才意识到,心里早已积满了委屈。 
  你濑尿了。小偷捏着小裤头,还用鼻子嗅一嗅,然后恶狠狠笑了起来。他把小裤头扔进水沟,这才扬长而去。 
  小丁好不容易拔出口中的大萝卜。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朝那边有火光的地方叫道,他在这里。他真的在这里。 
  没有反应。有人听见了小丁的声音,但习惯了。 
  小丁继续朝那边喊。他不断地喊啊喊,直到嗓音里隐隐约约混杂了哭腔。这让小丁感到很没面子。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左边的人拿着手电筒,右边的人拿着那种竹火炬。当手电筒的光射在小丁身上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他们转过身去喊,找到啦,找到啦。两人甚至有点语不成声。 
  小丁说,我不是小偷,我是丁小唐。两人仍然呼叫着别人,没有理会小丁。小丁停了停,再一次告诉他们说,我不是小偷。 
  拿手电筒的人说,狗日的抓的就是你。 
  小丁知道他误会了。小丁还想第三次澄清自己,那人一石头砸了过来,砸在小丁的额头上。 
  而那边有了回音。有人问,别玩了,谁他妈信啊。持火把的人急了,他说,我骗你我就死在你裤裆里。快过来啊。 
  后面的人显然听出这边动静有些不同,就纷纷跟过来。 
  前面的两人冲上来,伸手快抓住小丁的时候,小丁才想到要跑。他身子一矮,认定某一方向,撒开腿跑去。他身体精光,没想到跑起来竟是那样轻盈,泥土也变得柔软。 
  他这才知道刚才又做了一回傻事。很显然,聪明一点的做法,只有像小偷一样躲在草堆后面,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更多的人撵过来,然后看见了小丁的裸体。他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追得更紧。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刚才渐趋平静的菜地,一下子达到沸腾。就像一个狂欢之夜,大家好不容易等到姗姗来迟的最高潮。 
  小丁跑得很快。他没想到自己能够跑得这样快。同时,他心底涌起的那片阴影,正蔓延开,就像泼出来的水迅速洇湿一张纸。后面的人老是差那么几步。小丁余光里看见,所有的火炬其实是一条弧线,从身体右侧压了过来。他只有往左边跑。 
  后面那些人一边追,一边还不禁啧啧地赞叹说,这狗日的跑得真快。 
  小丁又被飞来的石头砸中了几下。他甚至来不及摸自己被砸中的部位,毫无疑问,那些地方渗出不少的血。小丁觉得整个身体正变得黏湿。电光石火间,小丁问自己,天,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呢? 
  他定了定神。他知道,得抛开一切杂念,没命地跑。背后那些人在扔石头,在嚎叫,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知道自己今天没有白来。而小丁禁不住自己的眼泪,一边跑,一边毫无顾忌地哭泣起来。 



北方的海
杨 栗 
  1 
   
  1995年,李三改名李连胜,他决定去一趟北京。北京,他是头一回去,与他想像中的差不多,长安街的宽阔平坦以及中国历史博物馆前的高档免费厕所给了他很大震撼。他突发奇想,决定继续坐火车南下,去青岛市,然后再从那里坐船回大连。他对自己这趟旅行计划十分满意。 
  说走就走。为了买到当晚出发去青岛市的火车票,他在闷热的火车站大厅里排了一下午的队,衣服汗湿。干警在周围转来转去,防止那些倒卖车票和制假的贩子们,即使这样,还是相继有三四个人蹭到他的面前,悄悄问,要不要富余票。稳妥起见,李连胜还是老实排队。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前面隔了十几个人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人,白色短裤,米黄色的T恤衫,橙色的背包,裹在神情疲倦、散发着臭气的旅客当中很显眼。 
  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张红,他会在未来的一天一夜与这个女人一起度过。 
  李连胜拿到火车票之后就直奔附近的一家小吃店,吃了点儿点心后一直坐在那里喝茶。尽管有电风扇,他仍旧热,脸上浮了一层薄薄的油汗。 
  张红拿到车票后去了地铁站入口的阴影下,铺了报纸在地上,旁边就是一撮一撮拉家带口赶火车的外地人。一个小孩不停地哭,还在自家塑料布上撒了一泡尿。这期间,张红坐在铺了报纸的地上,在一个蓝色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李三,也就是李连胜,注意到张红就是因为她在写字。火车在夜色中驶离北京,走走停停,过了良乡,厕所开了,供水的小门也开了锁。李连胜捧着一个塑料纤维的绿色水瓶去打水,瓶底放了一些毫末。他经过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地上,铺了报纸,写字。这个女人大大咧咧的样子坐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写,他有些好奇她会写什么。他是很发愁写字的事,包括写信。中间,他两次去打水,都经过她,她一直在写字,也不抬头。 
  半夜,过了黄河,火车停靠在一个大站,足足停了十分钟。哐啷哐啷的声音突然停了,寂静中,他醒过来,隔着玻璃窗,看到昏黄冷寂的站台上连一个兜售的小贩也没有,一个铁道值班员站在灯下像根木桩。继而,他看到张红出现在站台上,背着橙色的背包,双手插在短裤口袋里。她的影子忽而拉长,忽而立定在脚下,瞌睡中,她好像是分成了两个人,一会儿匍匐在地上黑乎乎地爬行,像黑暗中逡巡的什么动物,一会儿站起来恢复了正常的人形,无所事事地在凄凉的站台上东张西望。 
  站台的灯光也照进了车厢,映出各种疲惫的睡相。 
  等到李三再醒来,平原上灿烂的日光正盈满车厢,灰尘在光线里飞舞。火车正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