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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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4期-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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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都有一个名字或绰号,庄大龙名字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在他和李莲结婚之前。之后,渐少。除了他,单从李莲记录的名字上看,感觉上多是女性,有他认识的有他不熟悉的。然后,庄大龙发现,像李莲皮包中的那张副票一样没有名字的票根还有一些,从时间上看,是在他与李莲结婚后,断断续续,大约二十几张。这肯定不是李莲的疏忽,她是有意没记下,她为什么不记呢?是不是那个名字对她本人或别人——比如庄大龙——很敏感呢? 
  庄大龙面对着李莲皮包中的那来得莫名的钥匙,不可思议的避孕套和空白的电影副票,渐渐生出些许不安,他从这些似乎跟李莲不搭界或不应该属于李莲的物件上看到了某种类似于神秘的征候,这征候直逼他越来越空荡的内心,而其中还杂带着些许阴暗感觉,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李莲死后他总有一种心神不定的没有完结的情绪,也许,问题就在于此,他和李莲之间有一层不可穿透的黑雾。这是庄大龙在李莲死后度过的最不平常的一天。这一天快结束时,柳迪莹的电话打过来了,庄大龙猛然想起他约会了柳迪莹,他对自己的失约道歉,他不难找到一些站不住脚但又不得不让人相信的理由,他说他前妻家的亲戚要去墓地看看。庄大龙这是在李莲死后第一次把她称作前妻,他说得那么自然和轻松,这让本来怕他因触景生情难过而想表示一下安慰的柳迪莹放下心来。放下电话后,庄大龙就决定了,暂时来说,有比他和柳迪莹重温旧梦更重要的事,虽然一度他认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像生理欲望那样压倒一切了。 
  庄大龙第一次遇见李莲是在医大附属医院住院部,李莲是这家医院的护士。他是跟一帮人去探望患胆囊炎的律师事务所主任。庄大龙不知道什么是胆囊炎,只知道主任做了手术,术后情况良好,每天都要往身体里输一些液体,消炎镇痛的一些玩意儿。当他的同事们和主任在热烈讨论着生病与健康的区别时,他离开病房去卫生间。出来时辨不清方面,无意间走进了护士值班室。李莲背靠着一张桌子,两只手在胸前绞在一起,她的目光直直地盯住走近的他。庄大龙就觉得眼前有一道光闪过似的,他用手挡了一下眼睛,好像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子太耀眼了,没法朝她直接看。 
  李莲全身素白,眼睛奇黑,黑白分明得让庄大龙心生异样,他这时候的感觉就像空间的一个什么地方吹过来一阵飒飒作响的劲风,这风拂遍他的全身,让他的身体细细微微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他发现李莲并不是在看他,而是盯住他身后的一个什么地方,仿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有一瞬间,庄大龙还在想这女人的两眼茫茫然犹如盲人的感觉。他咳嗽几声,以引起她的注意,而她的目光也终于转向他,眼神迟钝,流露出疑惑和谨慎。当她回答他的问话时,嗓音美而低,但有点儿缺乏生气,说得很吃力的样子。庄大龙听她的声音不免吃惊,但接下来,他就被一股排山倒海的激动吞噬了,一下子就爱上了这声音,也一下子就爱上了那张犹如艺术品一样的脸孔。 
  庄大龙离开医院后,脑海里总有李莲的影子,实际上他对李莲的记忆就是那张白的脸和漆黑的眼睛,他想不起她真正的样子,好像她是他在某个时候臆造和虚构的形象,由于时间上的变化而模糊不清。第二天,他又去了医院,以他的性格,他不是那种巴结上司的人,他去医院时随手捎带着一张球报,仿佛就是为了给住院的人送去一份新鲜的报纸,而他呆的时间绝没超过五分钟。 
  这天值班的不是李莲。没见到李莲的庄大龙有些失魂落魄往回走,他走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途经一家照相馆的橱窗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停住脚步,那里面有几张美人儿的大照片,有一个女子很像李莲,他左看右看,拿不准是不是她。而巧合的是,李莲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竟然刚好从照相馆里推门走了出来。庄大龙又惊又喜,只是在他上前搭话的前几分钟,李莲显然没想起他。她说她是来照相的,因为要换护士胸牌。她说话时,街上的行人从他们身边走,无意间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推近了些,但马上又分开。她走过他身边,走出了十几步,庄大龙才想起来追过去,李护士。他叫她。 
  李莲回过头,黑眼睛看着他,平静地等着。庄大龙用手一指,有些结巴,那里面的照片是你吗?李莲摇头,也有人问过我,不是我,我没人家那么漂亮。一句话落下,她冲他微微点点头,走了,走得很快,好像在庄大龙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消失在攒动的人流之中了。庄大龙就是从这一时刻起,投入他全部的执拗和决心,要把李莲娶回家,她要成为他的人,他妻子。 
  幸好,李莲未婚,她二十五岁,虽然有追求者,但还没有确定真正的男朋友。庄大龙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契而不舍或有坚定性格的人,但在追求李莲时,他一反以往多少有些怯弱和犹豫不定的秉性,拿出了一条道跑到黑的劲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那时候还有一种想法,如果他追不到李莲,也宁愿不再娶别人,李莲对他有磁石般的吸引力,至于这种吸引力是否就是爱情,他还区分不了。反正,把李莲追到手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李莲没有拒绝他,但同样也没拒绝别人围在她身边,所以,庄大龙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与李莲的进展不大。他们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几场电影,在电影院里她只允许他握她的手而回避他的亲吻。庄大龙没急躁,也没有冲动的表现,他奇怪自己在那时候怎么一下子变得清心寡欲起来,他对李莲的性欲望不强烈,他只想每天看见她,想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呆到她烦了为止。在这一年剩下的不多日子里,李莲在与庄大龙见面时的谈话中,陆陆续续向他透露了她对未来生活的要求。 
  李莲希望未来丈夫的职业较受人瞩目,有颇丰厚的收入;婚后她不想跟老人们住一起,居住条件宽敞些便利些;她不打算放弃做护士的工作,在她的穿戴和嗜好方面做丈夫的最好别加以评论,比如,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看电影,每星期都要看两三场;最好每年有那么一两次外出旅游的机会。李莲在谈到她对未来生活的要求时很自然,就像跟人谈天气谈她看过的某部电影。她的要求看似普通简单,但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的,庄大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接受了这些婚姻条件。 
  一年后,二十六岁的护士李莲与三十二岁的律师庄大龙完婚。婚后,庄大龙发现李莲不喜欢频繁的性生活,这使得他不得不克制自己。这种情况下,庄大龙宁愿是由于他的不当动作造成而不是因为李莲心理疾病或与生俱来的神经性质的因素。他偷偷看过不少有关这方面的书籍,他得到的乐观信息就是冷淡是每个女人在某一时期会遇上的问题,是可以克服的。而这种问题的促成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外乎从小没有受过科学的性教育,无知,受过创伤,与配偶无感情,害羞自闭。从李莲的情形和他旁敲侧击的了解来看,好像与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关系。庄大龙试用多种办法对李莲施以影响,加倍温存,诱导,共同看刺激性的影片,这些在别的女人身上屡试不爽的令女人欢愉、感动和陶醉的做法,对李莲不起一丝一毫的作用。如果庄大龙不打算在李莲昏昏欲睡或神志不清的梦中解决自己倍受折磨的勃起,那么,就要在她精神的抵抗下强行。李莲的精神抵抗令庄大龙感到窒息,她不出任何声音,身子一动不动,死了一般,好像她在他的身下成为了一堆肉或一块泥团。庄大龙感到一种荒唐,一种不可思议,一种愤怒。他的内心还有一股巨大的羞耻感。 
  那是他们结婚半年后的一天夜里,庄大龙倏地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大概之前是一个性梦的原因,他这时候的欲望非常强烈,他扭脸看着身边的李莲,她在发出均匀的呼吸。他靠近她,他拿不定主意是把李莲唤醒还是就当在做一场性爱之梦,虽然后一种做法多少有点损伤尊严。庄大龙想,他的尊严与李莲醒过来后生出的厌恶相比是微不足道的。庄大龙的手开始往下移动,就这时候,庄大龙感觉有些异样,他听不到李莲的呼吸了,她原本温暖柔软的身子也起了变化,庄大龙放在李莲身上的手僵在那里,李莲早就醒了,可她还佯装熟睡,她不想对他的欲望做任何回应。庄大龙想起之前无数个夜晚,他肉体欲望着,可她却“睡”着。他像受了骗一样的愤怒,他感觉到身体的某个地方在剧烈地疼痛,而他勃勃的脉动也软塌下来。他抽回自己的手,猛地跳起来,狂暴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混蛋! 
  那天晚上,庄大龙在客厅的沙发上辗转反侧,而李莲始终无声无息。事后,庄大龙私下里检讨自己,有些女人是需要时间才能慢慢放松的,庄大龙再没为这事发过火。当他用别的女人的身体弥补他和李莲婚姻生活缺陷的一部分时,他在想,也许问题出在他的性欲上,等他年纪再大些,他对此的需求就会减弱,他会从女人的肉体中退出,还有,李莲生了小孩儿后也许会有好转的。但是,庄大龙没等来那个孩子。 
   
  五 
   
  庄大龙赶到友谊医院一旁的春天大厦时,穿着白大褂的王晓丽已经等在会客大厅。晓丽个头挺矮,圆脸,微胖,庄大龙跟李莲结婚时她这个当了妈妈的女人做了李莲的伴娘。那会儿她还没胖起来,因为长得小巧,看不出年龄,所以,也就看不出她当了妈妈。庄大龙结婚之前没见过她,听李莲提过,那会儿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挺好,爱笑,显得开朗,这跟李莲的性格反差很大,他还想也许这就是她们成为好朋友的原因罢,性格迥异,可以互补。 
  两年前,晓丽的一个农村亲戚来城里建筑队打工,包工头以各种借口扣押他半年工资,晓丽求助于庄大龙,他以律师的身份与那个包工头交涉了几次,讨回了晓丽亲戚的工钱,晓丽对此一直很感激。李莲死后,晓丽请庄大龙去过她家,让她丈夫陪庄大龙喝了一回酒,劝慰了一番。 
  庄大龙和晓丽坐在茶座间,庄大龙说不会耽搁你工作吧。 
  晓丽说没关系,有事科里会打电话给我,就几分钟的路程。我现在看你气色可好多了。 
  两个人说了会闲话,庄大龙就问起晓丽最后一次跟李莲看电影的事。晓丽说,我看电影完全是李莲培养出来的,但今年看得少了,忙,为考主任医师,过年时一起看过一回,一月底的时候,再后来跟李莲联系不多。 
  庄大龙说你记错了吧,上回你们是在三月份看的电影。 
  晓丽说不会记错,片名我还记得呢《防火墙》,讲的是绑架和反绑架的事,美国片。你怎么问起了这个? 
  庄大龙不想转弯抹角,直截了当问,晓丽,我不是要问这个,我要问的是另一个问题,你和李莲是多年的朋友,你告诉我,李莲是不是有病。 
  有病?晓丽相当惊讶,什么病? 
  我们结婚四年,她都没怀上孕。 
  晓丽的脸忽然红了,那是你的问题。 
  不是。庄大龙说。 
  晓丽脱口而出,李莲没病,她怀过孕。 
  庄大龙很吃惊,他盯住晓丽,什么时候? 
  晓丽知道自己失言了,她的脸更红了,这个…… 
  晓丽,李莲不在了,你就跟我说实话吧,这不算背叛,我在这之前一直觉得李莲很透明,觉得我了解她,但实际上不是这样。 
  晓丽抬脸看着庄大龙,李莲现在已经不在了,你觉得还有必要了解这些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神不定,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完结。思前想后,我还是应该弄明白,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罢了,最令人难受的就是我又好像知道点儿什么。打个比方,我看到一条蛇从洞口探出头,它既不往外爬也不往回缩,就那么挂在那里,让人恐惧不已,我的生活现在就这样,因为李莲的原因停滞不前了。都说女人是一本书,李莲要是一本书就好了,我会从头看到尾,从里面寻找些蛛丝马迹。其实,我也知道,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晓丽叹了口气,李莲有没有对你提过去的事? 
  没有。她从来不提过去,就好像她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这点,我并不是太在意,我也有不想说的过去。哦,我想起来了,她讲过一回,是小时候跟父母住过的地方,她说她的家在一个坡上,坡两边是矮墙,墙上爬满了绿色的叶子,叶子中间有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小花开着,因为她极少提过去,所以,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 
  晓丽点点头,她对我也讲过,她很怀念父母还在的日子。李莲这人看上去挺难以让人接近的,但如果你交往久了,就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她其实很在乎感情的,她的初恋对象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认识? 
  是她姨表哥。 
  是吗?怎么会跟……庄大龙吃了一惊。 
  你也吃惊了吧。那时候我们都这么想,这不是近亲吗。但那时候他们爱得很深,李莲还表示不要孩子总行了吧。李莲的表哥你也见过,虽然人长得不出众,个头也不高,但有才气,念大学时就组织了一个乐队,自己作词作曲,还做主唱,很阳光的一个男生,也很有人缘,我们班上的人都认识他。幸好那时候两所学校在同一城市,不然李莲和他表哥不知道要多辛苦呢。一到周末,不是李莲去城西找她表哥,就是她表哥来城东找她,我们那时候都特别羡慕他们。但,说实话,羡慕归羡慕,心里总是有些遗憾,李莲这不是一辈子都不能生孩子了吗。后来我自己想过来了,他们可以领养孩子嘛。我们毕业实习时,李莲意外怀孕了,也不知道她哪根脑筋出了毛病,她坚决不去做人流,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可,还到处咨询名医,近亲结婚孩子可能患智障的几率是多少,她真疯了。她姨妈急得什么似的,来我们实习的医院好多次,还请我帮忙说服李莲。李莲那时候铁了心似的,谁跟她提做人流,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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