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女匪_作者:贺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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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女匪_作者:贺绪林-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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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怀仁祖籍陕西绥德,是个热闹的人,平日里爱唱几句信天游,当下他唱了起来:“走头头那个孙子三盏盏灯……”

    只唱了一句他就打住了。

    爷爷问:“咋不唱了?”

    “我嗓子疼。”

    爷爷干咳了一声,吼起了秦腔:

    ……萧银宗打来战表要夺江山

    宋王爷着了忙选娘为帅

    儿的父先行官前把路开

    兵行到黑虎关扎下营寨

    与胡儿打一仗败回营来

    ……

    爷爷的须生唱得很不错,可这时士兵们被大漠的烈日晒得没精神气了,谁也没心听爷爷的乱弹。

    爷爷忽然觉得这段乱弹唱得不合时宜,而且嗓子眼发干发疼,便钳住了口。

    天气愈来愈热,行军的速度越来越慢。消耗掉的水分需要补充,黄大炮仰起脖子把水壶里最后一滴水倒进喉咙,赌气似的把水壶扔得老远,水壶在沙地上滚动着,发出一阵令人沮丧的咣啷啷的声响。爷爷转脸去看,看到还有好几个士兵都喝干了水。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的水壶。他的嗓子眼早都冒烟了,可他舍不得喝一口水。他已经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知道干渴刚刚开始。腰间的这壶水就是性命,每喝一口生命也许就接近死亡一步,不到最关键的时刻他绝不轻易动用这壶水。他停下脚步,用舌尖舔了舔已经干裂的嘴唇,沙哑着嗓子对大伙说:“弟兄们,忍着点,水要省着喝。”

    黄大炮伸出大舌头环舔了一下嘴唇,有气无神地说:“连长,歇歇脚吧。”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蛇咬了似的跳了起来。原来是沙地上的鹅卵石烙了屁股。

    最后的女匪 第十章(2)

    “他娘的,这石头蛋赛过了煤球!”黄大炮一脚把一块鹅卵石踢得老远,悻悻地骂了一句。

    爷爷仰脸看着天。天蓝得发青,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丝风,太阳似一个硕大无比的火球在头顶上空悬着,耀眼得令人目眩,毒辣辣的阳光烤得空气都发烫,吸进肺里都有点呛人。环眼四野,别说遮荫的树木,连棵草也难得瞧见。

    爷爷无声叹息一下,说了句:“慢慢走吧。”垂下头又朝前移动脚步。

    士兵们面面相觑,无人吭声,可谁都明白连长的话是对的。这时候谁也都看得出他们的处境不妙,不禁心中都是一沉,再没有人对那三个年轻俊俏的女俘感兴趣。此时在这个地方歇脚会被活活烤死的。他们强打起精神,默然无语地往前赶路。

    太阳斜到了西天,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绿色。黄大炮最先瞧见了,打了一支强心针似的喊叫起来:“连长,快看!”

    爷爷手搭凉棚,顺着黄大炮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天尽头处隐隐约约现出一抹绿色。他立刻兴奋起来,大声命令道:“弟兄们,加速前进!”

    大伙都瞧见了那抹绿色,队伍立刻有了生气,行军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三个女俘交换着眼神,黄大炮搡了二号一把:“磨蹭啥,还不快点走!”

    奶奶这时插言说:“别埋汰人了。黄大炮说的二号叫玉秀,三号叫玉珍。凌晨逃跑时被杀死的那个叫玉娴。她们的名字都是陈元魁起的。”奶奶又说,她们年前跟徐大脚那里买马时,陈元魁曾带她们来这地方打过猎。她们几人都知道那里有片胡杨林。

    我急忙说:“你就给我说说这段吧。”

    奶奶笑了一笑,说:“好吧,我就给你说说这段,免得你爷爷他瞎编派。”

    奶奶说,徐大脚虽然十分凶残,可对她还挺不错的,甚至还有几分偏爱。

    那年,她跟随徐大脚来到过陈元魁的地盘。一天,陈元魁请徐大脚去打猎,她也跟着去了。他们发现了一群黄羊,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那片胡杨林。一伙人举枪就射,几只黄羊中了弹,其他四散而逃,她骑马紧追一只黄羊不舍。

    忽然那只黄羊不跑了。她也勒住了马,举起了枪。说来真是奇怪,那只黄羊回过头来,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她。她的心颤了一下,但没有放下枪,到手的猎物她怎肯轻易放掉。她的手扣住了扳机。黄羊两条前腿突然一弯,竟然跪了下来。她吓了一跳,清楚地看到两行长泪从黄羊的眼里流了出来。她全身一颤,这只有灵性的生灵在向她求饶。她的心完全软了,扣扳机的手指松开了,慢慢地放下举起的枪。身后忽然有人冷笑一声,随后是一声枪响,那只黄羊倒下了,它倒地后仍是跪卧的姿势,用哀怨的眼光望着她,不肯闭上,两颗泪珠还挂在眼角。

    她惊呆了。醒过神来,她回首去看,是徐大脚。徐大脚稳坐在马背上,手中盒子枪的枪管冒着一缕青烟。徐大脚冲着她冷笑道:“打黄羊都下不了手,还能吃江湖这碗饭吗?”

    徐大脚要她下马去把那只黄羊拖过来用马拖走。她只能从命。那只黄羊很肥壮,肚子出奇的大。她拖不动,徐大脚跳下马过来看了一眼,抽出刀来要把黄羊大卸八块。利刀割开了黄羊的腹腔,徐大脚惊叫一声,手中的屠刀“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原来黄羊的肚子里有两只胎儿,已经成形,一公一母。奶奶这时才明白黄羊为啥要弯下腿向她下跪,它是求猎人留下自己的孩子呀!

    她不知道徐大脚以前杀人越货有没有愧疚和惶恐不安,可那时她从徐大脚的神情上看出了愧疚,看出了惶恐,看出了不安。徐大脚没有把黄羊大卸八块,而是用那把屠刀和她在沙地上挖了个坑,把黄羊和它的一双还没有出世的儿女埋葬了。自始至终,她眼里含着盈盈泪水,徐大脚哭丧着脸,沉默不语。对于徐大脚来说,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

    回忆这段往事,奶奶昏花的老眼里又泛起了莹莹泪光。我忍不住说:“依您这么说,徐大脚还挺善良的。”奶奶说:“徐大脚是女人,生养过娃娃。她知道当妈的对儿女的那份情意。那只黄羊虽是野兽,可它是只母兽,也通人性。徐大脚对它自然有了同情心。”

    最后的女匪 第十章(3)

    我不明白,又问:“那她杀人咋不手软呢?”

    奶奶说:“也许她觉得畜牲对她没有威胁和伤害,而人很可能找她报仇并杀害她吧。话又说回来,善人也有恶的时候,恶人也有善的时候。这话跟你一时半时也说不明白。你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爷爷在一旁说:“别刨根问底了,你还听不听故事。”

    我不敢再问了,怕打断了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奶奶接着往下讲……

    陈元魁是那一方的霸王,不仅凶悍,而且十分好色。凡他看上眼的妇女都逃不出他的魔掌。

    他没有正经娶过老婆,可身边却有一个女卫队,那些女子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五岁之间,个个面容姣好。这些女人都被陈元魁睡过。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些女人都是陈元魁抢掠来的,最初她们都哭哭啼啼的以泪洗面。可时过不久,她们都心甘情愿地跟陈元魁在一起,且对陈元魁十分忠心。仔细想来,也不奇怪。那地方十分苦焦,苦做苦受一年却吃不饱肚子,常常是半年糠菜半年粮。那些女子都是穷家小户出身,从来就没吃过饱饭,穿过囫囵衣裳。到了陈元魁那里上顿有菜有肉,下顿有肉有菜,而且啥好穿啥,陈元魁还有个特别,特别怜香惜玉,对待漂亮女人十二分的好。那些女子都觉得掉进了福窝窝里了,心里说,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嫁谁还不都是嫁,只要能吃好穿好就行。

    就说玉珍吧,她出生一个贫寒之家,母亲早亡,留下她和弟弟与父亲相依为命。为了养家糊口,父亲给邻村的周大户扛长工。家里实在太穷,到了青黄不接的二三月便揭不开锅。玉珍的爹不忍心一双儿女在家里忍饥挨饿,每天偷偷地从牲口棚拿点饲料带回家,让儿女充饥。此事终被周大户发觉,打了玉珍爹两个耳光,臭骂一顿,还砸了他的饭碗。玉珍爹见饭碗被砸,一双儿女瘦得皮包骨头,全家生计无望,一怒之下投了陈元魁做了土匪。

    陈元魁的人马常年活动在玉珍家乡一带,那时,玉珍刚刚十五岁,家里日子过得很难,她带着弟弟经常去找父亲要钱买粮。每次找到父亲,他们都能打一打牙祭,享一下口福。在她的眼里土匪过着皇帝的日子,天天有酒喝有肉吃。她不愿喝酒只想吃肉。

    一次陈元魁的人马去州城抢钱庄,失了手,折了好多人马,玉珍的爹也被打死了。玉珍是找父亲要钱时才知道父亲被打死了,她眼圈红了半天,两串泪水滚出了眼眶,但她没有号啕大哭。她早已知道父亲干的是抢劫勾当,迟早会被人打死的。她没想到的是父亲会死得这么早,她今后找谁要钱买粮呢?

    那年玉珍已经十七岁。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这话一点也不假,她出脱得亭亭玉立,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就在她十分绝望之时,陈元魁骑马走了过来,他好像一只花蝴蝶,当下就被这朵即将开放的野菊花迷住了。陈元魁下了马,问她是谁,来干啥。她很早就认识陈元魁,当下便说来找爹要钱买粮。陈元魁又问她爹是谁,她说了爹的名字。陈元魁惊奇地说:“你爹是王大憨!没想到大憨养出了这么俊气的女子来。”随后一拍胸脯,你爹死了你别怕,往后你找我,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穿绸的。

    玉珍却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不喝辣的,只要能吃上香的穿上绸的我就给你做媳妇。”

    那时陈元魁刚拉杆子不久,身边还没有女人,当下大喜过望,把玉珍留在了身边,果然让她吃上了香的穿上了绸的。六年过去了,陈元魁跟数不清的女人上过床,身边也有了不下十个俏丽女人,虽然他没有娶玉珍为妻,但始终宠爱玉珍。玉珍虽说对陈元魁没有娶她很是不高兴,但嘴里也没说,而且对陈元魁忠心不二。她始终认为陈元魁是她的恩人,让她过上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这话是后来玉秀给奶奶说的。

    那天,徐大脚把奶奶作为礼物送给了陈元魁,玉秀她们都十分嫉妒,用愤恨的目光盯着奶奶。奶奶长得太出众了,使陈元魁的女卫队的女人一下子黯然失色。当陈元魁强拥着浑身发抖的奶奶往屋里走时,玉珍对玉秀恨恨地说:“我迟早要杀了这个小妖精!”

    最后的女匪 第十章(4)

    奶奶对陈元魁没有半点好感。她知道陈元魁的德行,吃着碗里的,眼睛盯着锅里的,还不肯放了碟子里的。她是徐大脚的贴身侍卫,常跟着徐大脚去见陈元魁。每次陈元魁都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奶奶,犹如苍蝇盯着一朵鲜花。每每这时,奶奶慌忙躲开那目光。有好几次陈元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徐大脚把奶奶送给他。徐大脚是何等之人,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拒绝了。

    陈元魁对徐大脚说,他愿用二十支快枪换奶奶。徐大脚笑道:“我的红玫瑰只值二十支枪吗?”

    陈元魁色迷迷地看了奶奶一眼,说:“我再给你一挺机枪,咋样?”

    徐大脚一怔,不吭声了。那年代武器就是土匪的命和胆。她现在缺的就是武器。她手下许多喽啰还在耍大刀。有了这枪,她的势力就更强大了。她的心动了。

    陈元魁看出她心动了,又说:“我再给你两把盒子枪。”

    徐大脚虽说心动了,但还是迟疑不决。她转脸问奶奶:“你愿意跟魁爷去吗?”

    奶奶说了声:“夫人,我舍不下你……”话未说完,泪水就流了出来。她真怕徐大脚拿她去换枪。

    徐大脚迟疑半晌,打了个哈哈,拒绝了陈元魁。

    可那一次徐大脚虎落平阳,向陈元魁求援,强忍酸痛,把奶奶送给了陈元魁。

    奶奶只道这一回逃不脱陈元魁的掌心了。没料到紧急关口事情出现转折。探子报来追兵到了,徐大脚再三请求出兵,陈元魁这才极不情愿地丢开了她,吩咐玉秀她们三个好好伺候她,匆匆地走了。

    玉秀她们并没有好好伺候奶奶。她们恨奶奶恨得牙痒,如果不是慑于陈元魁的凶残,说不定她们真的会杀了奶奶。她们把奶奶带到了一个大窑洞。窑洞很宽敞,盘着一方大炕,能睡七八个人。炕上有被有褥。奶奶跟着徐大脚逃窜,一路马不停蹄,缺吃少喝,此刻困乏已极,顾不了许多,爬上炕拉开被褥,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玉秀她们也昏昏然地进了梦乡。

    一阵喝喊声把奶奶从沉睡中惊醒。她睁开眼睛,只见窑洞里闯进一伙丘八。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当一个丘八扭疼了她的胳膊,她才明白过来,她们迷迷瞪瞪地做了黄大炮他们的俘虏。

    奶奶说,她们几个被俘完全是意外。如果她们稍加防范,别说她们是女流之辈,就黄大炮他们一伙丘八根本就不是她们的对手。玉秀她们三个都是枪打黄羊的神枪手,她的一把左轮枪能弹打飞鹰,打黄大炮如同打狗熊。说归说,她们最终都成为狗熊们的俘虏了。

    奶奶还说,那天天一放亮,她就发现爷爷他们走错了路,可她啥也没说,就是说了,那会儿爷爷他们能相信一个俘虏的话吗?

    后来爷爷发现走错了路,审讯她们。她们被俘后都认为落在这伙丘八的手中凶多吉少。特别是玉娴逃跑未遂,被丘八们乱刀刺死。她们因怕生恨,对爷爷的诱供不理不睬。

    其实,奶奶对那一带的路径很陌生。她一直跟着徐大脚,虽曾和陈元魁去戈壁猎过黄羊,但并不熟悉路径。她只知道爷爷他们走错了路,可该朝啥方向她也不清楚。玉秀和玉珍是这里的土著,她俩都知道路径,可她俩宁愿去死,也不愿给爷爷他们指路。

    由于玉秀和玉珍不吐半点秘密,爷爷的连队越走离死神越近。

    最后的女匪 第十一章(1)

    到了近前,果然是一片胡杨林。大戈壁的胡杨林生长在风沙肆虐的世界,每一棵树都与风沙和干旱做过不屈不挠的抗争,因而显露出独特的风采。有的身段优雅四肢舒展,好似戈壁滩的迎宾松;有的只有树身没有树叶,却生成奇特的形状,好似枯木雕塑;有的前面完整,背面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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