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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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02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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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涯的诗味似橄榄,苦涩而新鲜,清淡却绵长。


阅读杜涯
■ 张清华
  这些年杜涯一直是我关注和喜欢的诗人,她的诗非常特别,极具磁性和魅力——我用了“磁性”这样一个说法,因为她的诗歌总是在朴素当中产生奇妙而丰富的吸纳或者增值,令人回味深长。这当然首先源于她作为一个女性诗人所特有的感性能力,事实上在诗歌中当理性或者是感性的东西“单独”起作用的时候,那么我们宁愿选择感性,因为说到底还是感性离诗歌更近些。然而读杜涯的诗,她的感性却还接通着某种神秘的东西,这就是存在。她在对往事的追怀和叙述中,唤起了我们对于存在的体味,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对生命经验的唤起而实现的。生命记忆中那些最敏感的细枝末节,在她的点化下变成了令人伤痛的“存在之伤”,这种存在之伤因为与生命本身的血肉联系,而产生了令人震撼和纠结难忘的诗意体验。
  杜涯的诗歌有一般女性诗人写作的特点:细腻灵动,弥漫性强,有强烈的暗示性和悬浮感;但又没有一般女性诗歌写作所常见的自恋性,泛性化,以及无边际的弥散性,这是非常难得的。她不依靠对两性世界的关系的书写来表达自己,甚至也不只关心潜意识领域中的主题,而是非常智慧地完成了从经验世界向着生命意识与哲学思考的超越。这和那些仅仅以“日常生活”、“感情世界”为书写对象的最广泛的写作现象相比,的确是独具高格的。
  杜涯还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叙事”能力,很少有写作者能够具有她那样出色的和持久而大面积的叙事。她的大部分作品似乎都有一个习惯的叙述线索,但又从来没有给人留下重复或者雷同感。常常是眼前的此情此景勾起对孩提时代的感伤记忆,或者干脆就是如烟往事的无端回味,但这些回忆往往能够激起读者同样的生命痛楚,或者是对存在的深沉之思。因此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叙事也是真正的抒情,她的《为一对老夫妇而作》那样的诗让我感动,因为其中饱含了对人生的体味和对生命本身的怜悯。


苦楝树或诗歌的修炼
■ 柯 平
  杜涯在写于1995年的《苦楝花紫星星般……》一诗的开头处这样告诉我们:“苦楝花落在我的身上/像童年、夜晚、春天的一次伤害/——那些紫色的小花遽然之间/使我迈不动脚步”。这种叙述姿态相当质朴、别致,尤其是它的语调,平缓中带有那么一点点的魔力和自恋。这大约也是那个时代打算在叙事领域一显身手的诗人们的共同愿望——在厌倦了先锋和各类眼花缭乱的技术表演以后。也许,对那时从许昌卫生学校毕业已有多年,在家乡医院从事不起眼的护理工作的诗人来说,如何在诗中尽快找到自己的发声法和叙述方式,显然比现实的救死扶伤更令她着迷。因此,在那个时期的作品中,她总是习惯不断发出这样的诉求:“像童年的又一次伤害——苦楝花再度/落满庭院/站在树阴下,我看到高大的苦楝树/年复一年,它们盛开、凋谢/年复一年,它们不能把我/带出黑暗”。
  有意思的是,多年后为这一问题提供完整答案的,依然还是作者本人,甚至连倾诉的对象也不打算作出改变——同样写苦楝树——在题为《楝实》的那首新作里,这位当年的精神修炼士这样告诉我们:“旧时光消失了,一切曾经那么美好/而当多年后我在遥远的地方/想起这些:楝树,灰喜鹊/捡拾楝实的上午,母亲,我惶惑于/我的内心:它只有平静/而没有了痛苦”。当年的哀怨,现在已为宁静宽容的爱意所取代,所包容,这就是时间的力量,也是思想和诗艺的力量。在这一棵楝树与那一棵楝树之间,我们看到的一切是以减法呈现的。记得在某篇短文中她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诗歌就是为了让人回到沉默。毫无疑问,现在作者在诗中试图告诉我们的,已是一个历尽沧桑者对生命的洞彻与感悟。
  有人说,读杜涯的诗几乎每次都要面临挑战,这次自然也不例外。她似乎总喜欢在诗中有意无意设置某种圈套,好让我们过去的阅读经验全部落空,尤其就那些对语言狂欢、意象盛宴有着好胃口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相比从前的单薄和间或会出现的声调的不稳定,她近作里呈现的,已是一种相当成熟的个人化的叙述方式,音调更沉稳,语言速度也放得更慢,更缠绵繁复,以便让她的内心世界有机会获得更充沛的释放。技巧对她来说俨然已成为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很多论者都注意到她诗歌题材的稍显狭窄和单一,但反过来说,能在这样的方寸之地蕴藏和迸发出如此复杂的变化,只能使人对她近乎炉火纯青的诗艺有更深的体会。事实上,在对童年印象和死亡主题的开掘方面,她做得已足够好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话,那也只是我们对她的期望还在不断地调整、提升而已。


活下去(组诗)
■ 熊 焱
  轮 换
  
  回家的路上,你在我的身边滔滔不绝
  说起今天的游戏,说起老师的舞蹈和音乐
  说起你嫩声嫩气的童年和春天
  
  我一直都在微笑着,儿子
  当年我住乡下
  我从来没上过幼儿园
  刚才在门口等你的时候,我看到了孩子们
  像一只只毛茸茸的小企鹅
  晃动着月光般的脸蛋和露水似的梦
  儿子,那一刻我多想到那里去念书
  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多想和那些孩子在 
  一起
  
  那就这样吧,儿子,做一回我的父亲
  就像每天我所做的那样:为我准备明天的 
  早点
  然后牵我的手,叮嘱我别调皮
  然后把我送进幼儿园去
  在下午来接我的时候,别忘了向老师打听:
  我是一个比你更加听话的孩子
  
  民  工
  
  他们来自乡下
  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远
  那里叫生活,或者叫漂泊
  这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在火车北站
  我看到他们裹紧厚厚的衣服
  像粽子,还像粗糙的红薯
  横七竖八地躺在角落里
  有的已经睡去
  口角的涎水湿润了梦里的乡情
  搭在身上的被子
  就像命运中一件单薄的风衣
  
  我轻轻地穿过去,把脚步一再压低
  这群来自乡下的民工,我和他们似曾谋面
  年长的,有我的父老乡亲的面孔
  年轻的,有我的兄弟姐妹的眼睛
  
  活下去
  
  我曾恨过我身体的病痛
  恨过我没有强健的力量和体魄
  我也曾自卑过,堕落过
  想过自杀,想过结束我活着的烦恼和疲惫
  但现在,我每天都在关注新闻
  每天都有死亡的报道,让我告诫自己:
  终有一天,我将无声无.息地死去、
  从这一刻起,我要少喝酒
  不抽烟,多做运动
  如果某一天,我没能这样要求我自己
  那我就去医院看看。
  在那里,我曾昏迷了十个小时
  输过了八个人的血,我才、活过采的……
  如今,就是那生命的脆弱,那活着的艰辛
  让我面对着自己单薄的肉体
  保持着深深的热爱与眷恋
  
  夜晚的低处
  
  嘘,别出声
  别惊醒他的梦
  在今夜,在一幢大楼的台阶上
  他睡在那里,像一枚屋檐下的落叶
  又像一只卑微的蚂蚁
  四周闪烁的灯火,仿佛是流星
  落进了他的梦里。在梦里
  他搬运着粮食、面包、每一个清明和雨水
  
  下半夜了,他冷
  他抱紧自己,抱紧身体内的骨头和鲜血
  抱紧一天的疲惫、困惑、怀揣的信念
  偶尔翻一个身,他发出一声呓语
  像风,吹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很深、很深……
  
  向内的叙述
  
  你打来电话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
  母亲,你迟缓的语调是湿润的
  像窗外的细雨,在我的耳边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淅淅沥沥
  你说外婆去世了,说这个一生辛劳的女人
  年轻时,是一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
  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她的能量和热力
  但上了年纪之后,毛病就纷至出现:
  牙缺了,背驼了,头发也白了……
  问题还在于:这台渐渐磨损的机器
  却再也不能更新和返修了。哦,母亲
  慢一点,你慢一点
  你是在讲述我的外婆吗?
  为什么,我却感到你讲述的就是你自己?
  你平静地叙述着,就仿佛在叙述着院墙倒了
  篱笆拆了,地头的庄稼枯死了……
  哦,母亲,你就别说了
  歇歇吧,好好地喘口气
  那些生活的怨气、悲伤和打击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母亲,你别病
  你别老!
  
  遗  嘱
  
  写了一辈子的诗,还是一无所有
  我留给你们的:就是这叠厚厚的诗稿
  就是这把坚硬的老骨头了
  只是这两件东西,于你们又有何用呢?
  我的诗稿,暂时留着吧
  如果有一天你们想我了,读读它
  就会感到我还在你们的身边,和你们说话
  还有我的老骨头,别丢去喂狗了
  也别拖去火化,我要葬到泥土里
  当作肥料,让大地生长着青草与鲜花
  
  哎,想想我糊里糊涂的这一生吧
  我失望过、自卑过、堕落过、无所作为
  那些爱我的,我没能更好地爱他们
  那些恨我的,我没能宽容地原谅他们
  还有更多的人,我没能真诚地感谢
  和祝福他们……哦,这一生就过去了
  我多么希望生命能够重头再来,不是我 
  畏惧死亡
  而是我多想偿还我生前欠下的债、愧疚
  和罪过
  并在那些流逝的时光里,让我学会好好
  地爱
  好好地爱自己,爱他人
  爱我走过的路、路上的伤、伤里的疼


诗四首
■ 阿 华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这条路土新栽了杉树和白桦
  菊花在这个季节也开了
  紫一些的蓝一些的
  都像亚瑟一样忧郁
  
  我在山下看到了我的父亲
  他在那里拔菜地里的萝卜
  丰收的萝卜有绿茵茵的叶子
  而他的头发已经花白
  他的背驼得厉害
  手也有些抖了
  
  看到我的一瞬间
  他的眼神依旧像从前一样迷离
  他没有喊我燕子
  他低下头继续拔萝卜
  微凉的十月
  他把自己藏得更深
  
  我有五年的时间没有看到他了
  这一刻,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了
  
  失  眠
  
  “那些枯叶蝶都还活着
  它们只是有些神经衰弱
  分不清去年的风和今年的雨
  这未必就是坏事”
  她在灯下自言自语
  
  她差不多已经触到
  梦的冰凉了,她几乎要
  喊出他的名字了
  可丰盈的袖子里面
  还藏着童年的织锦
  
  借着风吹她看到草动
  借着梦境她才靠近了爱情
  她的心里曾经深藏过
  去年秋天的那片海
  他不问,她便也不说
  磨洗过的光阴里,只有
  一只云雀在低低地飞
  
  思念穿过心脏,疼
  不过是蚂蚁咬过的牙痕
  
  一定有一个人
  
  一定有一个人
  在这个世上找你
  就像你在找他
  一定有一个人
  心里隔着巫山的云雨
  眼睛却藏着蜀水的秘密
  
  一场宴席散过之后
  一定有一个人
  在门后的藤蔓下等你
  不经意地说起相逢
  只当是一次不经意的偶遇
  
  一些话你只是随便地说了说
  一定有一个人
  肯为你停下脚步
  摘来那朵涯上的花儿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一定有一个人啊
  怀念着你的那些
  没心没肺的日子
  
  关于他,你一定说不出更多
  你只知道
  他走在春天的玉兰树下
  关于他,你只知道
  他更像你所认识的一个熟人
  
  已经是下午了
  
  藤蔓垂下来了
  而风不动
  如果风能大些
  我们就可以看到叶子
  正沿着风的方向飞
  
  十月的黄昏
  老祖母她依旧忙碌着
  她在这个家里到处走动
  她回头的笑容依旧
  像昔日一样慈祥
  她自豪她熟悉的一切
  还是老样子,只是
  她没有看到我眼前的雾气
  扯天铺地
  
  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了
  藤蔓还绿着
  窗外几米远的小径上
  野菊花细碎地开。
  微小的香气贴着地面飞
  
  我的祖母带着彩陶离去
  彩陶的秋天里
  藏着纸灯笼


我的驿站(组诗)
■ 白 玛
  咖啡馆之歌
  
  我是怀着绝技的女子
  走路模仿一头美丽豹子
  我还是易逝的光与影
  仿佛成为过去
  仿佛成为叹息
  
  我依附于你,钟情于你
  散发热带水果的气味
  我依然拥有这鲜活的心跳
  我依然带着宿敌的仇,一点点冷去
  “很多年前我出现在这里
  像绿色大个子野兽出没在这里
  很多年前有一个我走近这咖啡馆
  这迷人的暗夜咖啡馆……”
  
  没有尽头的甬道——给西尔维亚·普拉斯
  
  我决定不说到夜色——它本身就是谎言
  我把黑色唇膏统统抛向下水道,腾出一只手
  写悼词。另外一只挡住煤气。也许寒意袭人
  也许被掐断的又生长……我是那迟来的
  虚妄的密友。坐在不太熟识的汽车里
  像化妆舞会上死气沉沉的一个
  
  分明十二月的积雪已消融,盐撒向伤口和 
  乡村公路
  我终日奔波,为这难堪的32岁找个安放处
  我决定怠慢那不属于我的旧情人,不再酗
  酒、和账单结仇
  我是另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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