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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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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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吗?朱四有些为难了。

    马上!立即就去!黄厅长的口气不容置疑。

    可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了……

    就是下刀子也得去找!

    好吧。

    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黄厅长的口气稍稍和缓了一些,他说,那就这样
吧,朱县长,此事重大,你还是小心为妙啊。


                               9

    高田一行出事的地点在离五湖约五十里的马桥附近,这里离丰岩煤矿只有三十
余里地的光景。当自卫团的马队搜索到这里时,日本人已经提前赶到了。

    天色正在逐渐地泛亮,雨也开始小了。蒙蒙细雨似有若无地飘洒着,空气中湿
漉漉的,寒气逼人。自卫团是在凌晨三时左右出动的,由马老五亲自带队,吴仲荣
也随队一起来了。昨晚接到省里电话后,朱四和吴仲荣之间曾有过一次谈话。吴仲
荣在这天上午已经递交了辞呈,所以朱四起先派人去请他时,他一口拒绝了,直到
后来朱四亲自登门,他才不得已起身相迎。

    谈话就在客厅里进行的。

    朱四说:吴参事,我知道你对释放藤原有看法,提出辞呈我也理解,但现在出
现了新情况。

    什么情况?

    高田他们失踪了。

    失踪?

    是的,朱四讲了尾崎和省里来电话的事,他说,我担心这事可能会有麻烦,这
么晚来找你就是想商量一下。

    吴仲荣不语。

    朱四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了几口。他把脸埋在浓浓的烟团中,目光是迷蒙而
忧心忡忡的。他顿了顿,继续说,丰岩塌方事件,我想吴参事一定还记忆犹新吧?
这件事闹得五湖鸡犬不宁,老百姓遭了多少殃,吃了多少苦!眼下高田失踪,结局
如何尚难预料,但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放人,就算我千错万错,可天地
良心,我是不想百姓再遭殃了。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话说
白了,朱某进退事小,大不了拍屁股走人,而五湖乃吴参事桑梓之地,总不能袖手
旁观,置百姓安宁于不顾吧?

    吴仲荣叹了一口气,他说,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朱四说,要他参与调查此事。

    一个小时后,吴仲荣便随搜索队一起出发了。朱四颇费心机地请出吴仲荣,当
然是有原因的。吴仲荣精通日语,能言善辩,丰岩塌方事件后,在与日方的交涉中
曾发挥过出色的谈判技巧和才能,有吴铁嘴之称。朱四认为处理高田失踪这样棘手
的事,非得有像他这样得力的人才行。

    朱四的苦心没有白费,后来的事实果然证明,在高田事件的交涉中,吴仲荣起
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出了精明过人之处,使五湖方面
始终处于主动地位。搜索队出发后,吴仲荣首先提醒马老五,让他放慢速度,他分
析说,高田他们究竟出了什么事,现在还不清楚。也许是遇匪,也许是车祸……日
方肯定也派出了搜索人员,如果我们先于他们到达出事地点,有些事可能会说不清
楚,不妨慢慢走。马老五认为有理,于是搜索队便磨磨蹭蹭,到达出事地点时,天
已经开始放亮了。

    通向丰岩的公路是大远东公司为了运矿需要而临时修建的一条简易公路,公路
依山而建,其中有一段很长的环山路,九曲八拐,道路险峻,路况本来较差,一场
大雨之后,简陋的路面更是被冲得坑坑洼洼,沟坎纵横,不少地方还或多或少地出
现了倒塌和堵塞,搜索队到达马桥时,日方已封锁了那一带的道路。吴仲荣让马老
五停住队伍,自己走上前去。一个身着陆战队军官制服的小个子日本人在吴仲荣讲
明来意之后冷淡地瞟了他一眼。他说,现在严禁任何人通行。吴仲荣说,他是奉省
长之令前来帮助寻找高田的。

    小个子军官哼了一声,他用手按了按斜挎在身上的皮枪套,像是没听见似地转
过身去。

    吴仲荣有些生气了,他说,你们的长官呢?我要见你们长官。他的声音不高,
却充满了一种不可置疑的威严。

    小个子军官愣了一下,他盯着吴仲荣瞅了几秒钟,随后不声不响地走开了。不
一会儿,尾崎从远处的一辆汽车旁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黑色胶皮雨衣,胖大脑袋
像只球似的浮在紧绷绷地裹在身上的窄小的雨衣上面。他冷冷地看着吴仲荣,目光
中充满了敌意,丰岩塌方事件后,吴仲荣和尾崎多次交涉过。他们算是老熟人,老
对手了。

    出了什么事,尾崎先生?吴仲荣问道。

    尾崎扭过脸去,没有马上回答。他抬脚踢了一下面前的小石子,那石子便骨碌
碌地滚动着,滑下了路旁的深谷。尾崎说,吴先生,出了什么事?我还正要问你们
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吴仲荣听出尾崎话中有话,但仍然很冷静地答道。

    高田他们遇难了,尾崎抬起头来,阴沉的目光中透出毫不掩饰的露骨的探究。
他盯着吴仲荣看着,好像要从他身上抓住什么蛛丝马迹。

    遇难了?吴仲荣迎着尾崎的目光,他说,我感到很吃惊,但我还是不明白尾崎
先生的意思。

    你们应该明白。

    为什么?

    尾崎不说话了。他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吴仲荣,表情是恼怒而恃强的,他
说,这件事我们会弄清楚的。

    我们也希望如此。吴仲荣神态自如,平静如水。接下去,他就提出要去现场看
看,他说,我们是奉命而来,我认为有必要如此。但尾崎却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
他说,我不想任何人打扰我们。

    吴仲荣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他说,既然尾崎先生这样坚持,那我也无话可说,
我们现在就可以撤走。但我要讲明,这样做的后果,我们将不承担任何责任。说
着,他就转身向自己的队伍走去。

    但没走多远,那个小个子军官却从后边赶上来把他叫了回去。尾崎阴沉着脸,
不大情愿地朝他摆摆手,他说,那好吧,吴先生,你们可以过去,但人不要太多。

    出事地点就在一个环形山道的转弯处。这里地势险峻,山道旁是上百米的深
沟,高田他们乘坐的汽车就是从这里翻下去的。吴仲荣出发前特地从158师请来两名
军医,并把《五湖日报》从事摄影的访员也一起带了来。他们沿着陡峭的山坡下到
山坡底。高田乘坐的汽车只剩下一堆黑乎乎的残骸了,看得出汽车在摔下沟后曾起
火、爆炸。几个日本人正在现场忙碌着,尸体已被从车内弄出来,摆放在一边的担
架上,一共五具,全都烧焦了,难以辨认。一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正满脸是汗地在那
里不停地拍照。没有人说话,气氛显得紧张而压抑。

    吴仲荣前前后后仔细察看了现场,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他带来的访员也忙前
忙后地从各个角度对现场进行了拍照。之后,他们又循着汽车翻下沟的路线勘查了
一遍。吴仲荣注意到路旁一棵大树被撞歪了,树身上留下大面积的刮漆;在离大树
不远处,路面上还依稀有一道断断续续约两三米长的挫划印痕,一直延伸到坡下,
虽然雨水已将轮胎纹路冲淡了,但仍可看出汽车在出事前曾做过紧急刹车,可惜没
有奏效。发现这一点,吴仲荣心里突感一阵释然。拍下来,他一边招呼跟在身后的
访员立即拍照,一边提醒日方人员注意此点。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健壮
的日本人被叫了过来,他不声不响地察看之后,又不声不响地走开了。接着,就有
两个日本人走过来取证、拍照,忙活了一阵子。

    中午时分,吴仲荣已把现场勘查完毕,并根据所掌握的情况绘制了一张详细的
示意图,他还在征得日方同意的情况下,让带来的医生分别检视了几具尸体……整
个调查过程一直持续到傍晚,吴仲荣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与搜索队一起返回城里。

    朱四早已备好茶饭,等候在那里,看来这是一个意外,吴仲荣饿极了,他一边
往嘴里扒饭,一边向朱四报告了调查经过。他说,我原先想到过土匪打劫或其他什
么原因,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这是一个事故,他最后揩了一下嘴,不慌不忙地总结道。

    可以肯定吗?

    完全可以。

    日本人会不会无中生有?朱四有些担心。

    不怕,吴仲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们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

    好,好,朱四兴奋地站起来,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步。天意,他喃喃自
语,此乃天意啊。

    几天后,一份由吴仲荣起草的证据充足、措辞严谨的报告呈送到了省里。这份
报告详述了高田事件的调查经过,并附有各类数据及图示。其要点有三:1.出事地
点道路险要,且出事时间天气状况恶劣;2.现场取证可见,汽车坠毁系驾驶失误所
致;3.尸检未见车祸以外的异常,结论是:意外事故。

    其后,中日双方便围绕高田事件进行了漫长的马拉松似的交涉,双方唇枪舌
剑,明争暗斗。日方虽对中方结论极不满意,难以接受,终因事实确凿,无法反
驳。于是,这一事件在喧腾一阵子之后,便成了悬案被搁置起来。


                             10

    农历新年转眼间就到跟前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使过年的气氛变得更加浓郁
起来,衔上不时响起噼啪的鞭炮声,店家纷纷挂起大减价的招牌,有的还请来鼓乐
班子在门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兵荒马乱带来的烦恼也仿佛一下子被冲淡,离得
远远的了。

    一个雪后的早晨,天气阴冷阴冷的。城东万盛旧货铺的小伙计狗子早早便起身
卸下门板,开始清扫门前的积雪。气温很低,灰蒙蒙的天空在白雪的映照下泛起惨
淡的蓝光。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偶尔有一两个卖菜的挑着箩筐走过去,沉实的脚步
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空洞的足音。这时,一个穿着黑皮袄、腰间扎着粗布带子的人不
声不响地走到店门口来了。他的脚步很轻捷,直到门前,扫雪的狗子才蓦然发现
他,竟吓了一跳。

    妈的,狗子拍着心口骂了一句。

    小兄弟,吓着您啦?那人笑起来,拍拍狗子的肩膀,很和蔼地说,话语中夹着
一丝东北口音。

    狗子没好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埋下头继续扫起雪来。

    那人又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绕开狗子往前走去。他的脚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
的吱吱嘎嘎的响声。走了几步,他又踅回头来。小兄弟,有火吗?他扬了扬手中的
旱烟袋。

    没有,狗子懒得理睬,他挥动胳膊,像是和谁赌气似地用力扫着雪。万盛的陈
老板这时笼着袖子,悠地踱到门口来了。他身材不高,面皮黄叽叽的,尖细的脸上
几乎所有的部件都是小号的;小鼻子,小眼睛,小耳朵,一副精明相儿。陈老板昨
晚牌场得意,此刻心情很好。借火吗?他一脸和气地插上来问道。是啊,那人又扬
了扬手中烟袋。狗子,陈老板朝狗子喊道,去把火拿来。狗子只好悻悻地扔下扫
帚,没好气地进屋去了。

    多谢了,老板。

    没啥。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闲话来。陈老板乘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人:这是
一个黄脸皮、身材矮矬的汉子,模样儿很和善,只是左鼻翼下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
痣,破坏了脸部整体的和谐,有些触眼。他肩头上搭着根扁担,扁担头上挂着绳
子,绳上扎着布袋,一副典型的收山货的打扮。

    老板哪里人啊?

    哦,北面来的,那人含糊其词地答道,接着把话题岔开了,他说,我看老板一
脸福相,生意一定发达吧?

    哪里,哪里,凑合着吧,陈老板说。

    狗子取火来了。那人点上烟后,吸了一口,拱拱手,转身要走。不进去看看
了?陈老板却发出了邀请,收山货的迟疑了一下,仿佛有些情面难却,便放下扁担
走了进去。

    店铺里光线很暗,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灰尘味儿。那人应付般地在杂乱拥挤的货
架和旧家具中间转悠了一下。他的神态表明,他对这些破烂玩艺儿毫无兴趣。一直
屁颠颠跟在他身后的陈老板不禁有些泄气,但很快他又被新的希望鼓舞起来了。他
注意到那人的目光被货架上的一只旧怀表吸引了。这可是金表,他立即鼓动说。

    哦,那人漫不经心地取过表来,又随手在表壳上轻轻划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铜的,他说。

    行家,陈老板哈哈笑起来。他说,老板不愧是行家,不过,真人面前咱也不说
假话,这可是正宗的外国货。他把表翻过来,背面露出了一行细小的蝌蚪样的文
字。那人的手猛然间痉挛起来。

    你怎么了?陈老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啥,那人轻轻地揉了揉眼睛,好像眼里落了灰尘似的。接着他就很快恢复了
平静,把那只表拿到眼前仔细地看起来。陈老板以为自己的话发生了作用,热情更
高涨了。他兴致勃勃地说,你瞧,你瞧,我可没说假话吧……

    陈老板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响应。那人的表情是冷淡的,他感兴趣的
好像只是表后的那行文字,他盯着看了很久,后来又走到门口,借着门外的光亮反
复看了几遍。这是一行日本文字。陈老板不认识,但这个收山货的却看得明白。日
文的意思是:

    全日大学生运动会奖品

    下面还有一行日期,由于磨损已难以分辨了。那人回过头来,眼睛中闪过一道
很锐利的光,随后便收敛了。他淡淡地问,这表哪来的?

    老板想要吗?

    什么来路?

    这你就甭问了,陈老板撇了撇嘴巴。那人意识到犯了忌讳,于是便打住话头,
他把表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说,什么价?

    陈老板仿佛很深沉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朝他伸出五根指头左右翻了翻。

    一百块?

    这是最低价了。

    好吧,那就说定了。

    事情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谈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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