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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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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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魄散。村里的人已经回来不少了,但还都住在窝棚里。老冯打酒买烟招待大家:
“乡亲爷们儿,俺老冯也是为爷们儿争块地盘,要是有什么事,老的少的都别往后
退。”

    他把妇女儿童都算上了。

    果然到了上梁大吉的日子,吊线的木匠师傅还没喝完酒,公社组织的基干民兵
带着红袖章喊着口号排成作战队形来了,扛着各种各样顺手的扒房家什。

    京雁生身母亲的那个丈夫也就是京雁爹的那个对头,吓得竟然筛了糠,挺着蹲
在窝棚门口摆五子棋。

    京雁爹早已不计前嫌,紧急时刻村里所有人都应该叫上,急急地跑了去喊他们
快点过去,他们却头也不抬,还说:“俺属功夫管闲事……”

    京雁爹看见他已吓得两手颤抖眼泪横流,就没再说话。这人以后也富得买拖拉
机跑运输,但仍然不敢盖房子,仍然只偷偷钻进小团瓢窝棚里数钱,再缠上塑料布
埋伏起来,是后话。

    民兵到来的那一刻,黑村里老婆哭孩子叫男人摸家伙,一片亡命决斗凄惨狼藉。
民兵上来搬梁的搬梁扒墙的扒墙,如虎入羊群无遮无防。山墙被一家伙就推倒了,
做好的大梁被蚂蚁搬家一般运去,京雁爹和老冯这一群男人摸着斧子镢头,血红着
眼珠子追上,朝着红袖章就砍。但公社的民兵可不是小册庄的。个个是精选的好青
年,身脚麻利,专门受过战斗培训,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的武装解除
了,扛梁得胜收兵。

    但是老冯不甘吃这个亏,当时买起
这些房梁等于倾家荡产。不久他又托了
几个亲戚说情,还没等说好,晚上叫了
京雁爹他们一帮子人,到公社后院子里
把梁偷回来。

    老冯的房子就这么坚韧不拔地盖好
了,孤零零立在鳖山坡,当时也没有拉院墙,老冯个知道自己的院子到底应该有多
大,只在大约的包括内种了树和攻瑰。当时大家也不很羡慕,民兵说来就来,住房
子实在不如住窝棚目标小。

    现在大家妒嫉老冯,光院子就一亩多地,想公平地分配一下,老冯不认这个理
儿。对子女们常道:“别人觉得咱这亩多地的院子大了,可咱还嫌小呢,得空咱还
想再占亩多地当院子!什么叫公平理儿?你想占怎么不早占?等着别人占好了你来
图个现成的,这就叫公平理儿?咱不信那个!谁贡献大,谁牺牲多,谁就得多占,
多了还觉得少?你没贡献,少了我还觉得多呢!不知足的不是咱,是他们!”

    老冯偶然喝一点酒对孩子们嚷嚷。

    但老冯很少喝酒,从不醉醺醺,清醒的时候也不为理论费神,只一门心思让那
六十多亩地再延伸出去一点,多耕一垅是一垅,靠老天爷下点雨打更多的粮食,他
明白大家想让他当头儿无非就是想分他的地,这一点他是看准了,所以他决不会让
他们实现这个目标。

    鳖山不高而秃,其状果然如藕,青石底下多山蝎,那时老冯的玫瑰底下就成了
蝎子窝,现在逢春雨过后仍然很多。

    这天老冯抓了一脸盆,用油炸了送到冯独钟家,对法医和飞波说了句:“领导
们尝尝新。”

    然后他还是接着就走,像影子一样不着边儿,似乎是有意不让他们感觉他就是
这儿的领导。

    法医几天来一无所获,除了气味,再没有找到任何证明女尸就是京雁的证据,
仅是年龄、身体特征相似。

    如果在一个正常的村庄,警察有村长配合可以进行更深入一些的侦察。这儿谁
都没有和警察配合的责任,而且实际上所有的人都在监督着警察的一行一动。

    飞波和法医多次试图在京雁家里再找到一点什么,但京雁爹似乎防着这一手,
基本不出门,这样他俩就不好贸然行动。

    老冯这个头儿肯定不配合,冯独钟不会有这种胆,虽然他俩为村子钉了门牌,
有人认为是做好事,有人也不认为。

    乡里刘宣委就理解成另外一回事,他见了门牌之后即对飞波发出会心一笑,露
出齐刷刷的锈牙齿:“你们是为了逮人方便吧?怎么着?基本对号了吧?”

    飞波只好咯噔一声咬咬牙咽口唾沫,硬把宣委这句话咽进去。

    飞波和法医商量还是先回去,把现有的线索汇报,既然京雁爹咬定女儿嫁到江
苏了,也不妨跑一趟江苏那个册庄,查查再说。在这没有电灯没有化肥的地方不用
住太久,超过一个礼拜就会发生人种退化。他俩开车从黑村出来上了公路回到县城
正是上灯时间,那些灯火让他俩猛觉得像从时间遂道里钻出来似的。

    进了城更有一种回归文明的亲切感觉,飞波—想,明天好像是礼拜天,便说:
“要不咱们先休息一天,钓鱼去,礼拜一再找局长。”

    法医马上同意:“那太好了,今晚我先去做好鱼食再回家,明天一早咱就走。”

    飞波又想到那辆凯迪拉克大轿车,好家伙,要是坐那种车出来钓鱼可太有派了。
现在钓鱼的水平倒是发展的挺高;做鱼饵比给儿子的蛋糕还上心,鸡饲料,加精粉
蜂蜜鸡蛋清忙活一晚上,不然现在的鱼不上钩,比特务还精,还得用易拉罐和炸弹
钩,海杆儿甩杆儿并用。就是交通工具太落后,骑摩托车太累,每回得挤在北京21
2的破座位里,领导也挤,怕坐好车出去钓鱼有影响。

    瞧人家那凯迪拉克。

    你说黑村这老百姓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还在为户口——一个几乎没有多少价
值的终极目的而痛苦和挣扎。

    所以想到这些,飞波又不忍心扔下这事专心钓鱼,把车直接拐到局长家去了。

    局长听了汇报,当然不同意法医的气味鉴别意见,虽然都知道法医的鼻子很有
科学道理,但公安局不能靠鼻子办案。局长指示他俩星期一下一趟江苏,调查京雁
到底在那儿没有。

    这样他们俩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准备星期天的活动了,飞波回家收拾鱼具,法
医先到办公室做鱼饵,因为他的用料都在办公室的冷冻箱里放着。

    礼拜六深夜公安局的走廊是最安静的时刻,往常这时候有利于法医用水用锅清
洗他的东西,比方说蒸煮清洗被害人的某块已经发臭的尸骨,以便寻找准确刀痕,
白天弄会让别人不舒服

    他打开冷冻箱,浅黄色的灯光照着几个大纸包,上有他的草写字:碎女尸。

    这就是干河中那具尸体。

    这个冷冻箱法医称为:“五层地狱”。寻常人绝对不敢开门。

    但法医得常开常关还不能距离太远,此刻他又闻到了一股桃子的清香,心想这
不是京雁那小姑娘还能是谁?绝对是她。

    桃香在干尸的浓重氨气中窜动,所有的肢块他已经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表到里
检验几遍,已经取了毛发器官等准备搞到新证据一起送省厅鉴定。

    他认为姑娘死前没受到性侵犯,颈部出现的痕迹像是绳子勒的,勒痕留在百根
后,再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现象,所以他还很难肯定,是被别人勒死还是自杀然后又
被肢解的。

    解尸的人有一定经验是肯定的,刀口走的都是关节缝隙,没经验的人做不到。
如果肯定死者是京雁,谁最值得怀疑?京雁爹吗?他没做过屠户,能否解的这么漂
亮?

    法医这工作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工作,他就特别害怕别人嘲笑,不是正常人而是
罪犯的嘲笑。因为罪犯是傻子,虽然有时表现出超人智力但归根结底是傻子。法医
也可以称为法师,如果法师连傻子的把戏都猜不透,就特别丢人。法医常常感到许
多罪犯的目光在傻呆呆地盯着他,所以凡经手的案子他一定亲自动手不漏过检验任
何细节,不给傻子们留下嘲笑的机会。

    现在他感到比较有把握,他的鉴定都正确,因此他从冷冻箱里拿出来的是做鱼
饵的材料:精粉鸡蛋鸡饲料蜂蜜。像法医这种不能经常操持家务的好同志如果回家
就做鱼饵,老婆的愤怒可想而知,但法医这样的好同志也不能没有业余爱好,不能
为了老婆牺牲爱好。

    他干到夜里一点才做完两个人所需要的饵 料,他到走廊的水池子上洗手,准备
回家和老婆亲热去了。老婆已经习惯了他的窝囊,不怕他白天弄了死了还是活人,
都不进行严格的卫生要求,其实他的媳妇还是很漂亮的女医生,每当摸到她美丽的
胴体,法医就有些发抖,觉得像罪犯在强暴少女。他必须忍受着强烈的犯罪感觉,
才能完成整个恩爱过程。但这毕竟已经习惯了,就像他的喝酒习惯一样,已经不可
能改正。

    他的喝酒习惯也与常人不同;他不能慢慢下咽,必须让别人先慢慢喝着,等他
应该喝够一杯时,一口吞进,不在嘴里品,而是让胃慢慢地去品味。所以他才敢和
京雁爹叫劲。

    靠水池水的窗户看得见街上景象,走廊又较暗,他洗着手不经意地往街上一打
眼,看到有个干瘦的人影在徘徊,好像是京雁爹。他再仔细看时,很快就找不着了。


                               第九节:鱼

    钓鱼的路上,正赶上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把他俩淋了个透湿。到了他们常去钓
鱼的那个水库,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他们便趁雨停了的空儿,甩出去炸弹钩钓了一
会儿,真有一条大鱼咬了法医的钩,法医试了试,估计在六斤以上。

    飞波舍了自己的竿,跑上来帮他遛鱼,遛了约半个小时,大鱼渐渐露出面目,
脑袋像人脸似的一条鲢鱼,可把法医激动坏了,大气不敢出,顺着那鱼的性子,和
飞波配合着,一会儿水里一会儿岸上,口中念念有词,想把那鱼精骗到近前。却没
料突然一声声轰隆隆的炸雷,直扑头顶,两人的手猛一哆嗦,那鱼精一下就无影无
踪,钩子也咬走了。

    这下两人泄了气,觉得整个儿上了那鱼精一当。还搭上一顿雨淋,两人开车找
了附近关系户弄了一场酒喝才没感冒。

    法医老裴说:“咱俩真是叫那鱼精耍了,玩儿的运气不行,别的事顺不了!”

    飞波说:“走吧,下江苏钓去。”

    在靠江苏的册庄新村下车时,他俩确实为没带鱼杆而遗憾,这才真正是钓鱼的
地方:大运河在抒情地流淌,载着几片古代帆影,水边有树,树边还有水,水中有
稻田和鱼塘,根本不用去找水库或养鱼池,就是那些闲苇剩篙之间也不用炸弹钩,
准钓着尺把长的黑鱼。青山绿水气候湿润,他俩似乎有点不明白册庄的移民们为什
么在这儿住不下去?

    册庄在这儿保留了原有的村名,仍称册庄,依一座半绿的小山,是一个完整的
新村,都是鳖山过来的子孙,有完整的村长支书乡村建制。他俩明明看见有个姑娘
在村边菜园中浇水,走到跟前却什么也没有。又碰上一娘们儿,问她支书家在哪,
她说支书回鳖山秧地瓜去了。飞波一楞,她接着就解释:“那边还有俺的地还有一
村儿的人。”

    老裴瞧瞧飞波笑道:“说农民没有进取心,是错误的!”

    飞波说:“问题就是他老往来路上去进取,这算什么东西!”

    老裴说:“认得来路,也不孬。”

    两人找到村长,觉得特别面熟,问他在那边有什么直系亲属,村长说老红眼儿
是他没出五服的四姨。

    了解京雁的下落,他想了想,说:“京雁确实没到这里来。要是嫁到这边,起
码我得听说,我可真没听见说。那闺女是朵花,美丽无比,以前据说和乡里的谁好,
怎么猛丁地就出嫁了?有这事儿吗?”

    “和乡里的谁好?”飞波点着烟问。

    “据我听说和放电影的瘸子就好过一阵儿,这边的庄和那边的庄虽然相隔遥远,
重要问题还和一个村的一样。据我听说开头就因为看电影,小青年们这些年没去处,
看电影也不是真看,是找个地方玩玩,谈恋爱,有的也狗吊秧子胡来。人家说京雁
那小孩也喜欢叫人摸,黑影里小青年一块往上伸手,六七只手摸着都不算多。那个
瘸子眼尖,心里有了数儿,以后慢慢把小妮儿勾上手,他上哪放电影她都跟着。瘸
子心不坏,人很聪明,会画,或许是真心地爱着小妮儿。但是听说以后又有一个人
插手。我听说这个人很坏,品行不中,具体是什么人,请你们再调查调查,我说不
上来了。”

    这个重要线索乡里以及黑村的人都没有提供过。

    “瘸子就在乡里放电影吗?”飞波问他。

    “一说放电影的,人家都知道那个瘸子,人确实不坏。咱那村里有不少事瘸子
都帮忙,去年耕地金寨支援拖拉机,咱感谢人家一场电影,该收八十元,分文没要,
知道咱们的困难。我看京雁不可能跑到这边来,但是并不反对你们进行调查,现在
拐骗妇女的问题也是复杂的,外国的都拐,别说本国的了,营救问题也不是简单的
问题。领导们有什么指示,我们一定办。”

    “刚才有个姑娘见我们就跑!”法医说。

    “不可能。”村长矢口否认,“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村里没有这种事。”

    “没有拐来的姑娘吗?”飞波问。

    “没有,谁愿意上我们这个村来?再说我们敢于这个事吗?干这个事别人还不
吃了俺?无依无靠的!从俺这个村子迁移到这里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完全就是无
依无靠,上级领导班子经常换,说的话也经常不算,你也没什么关系,找谁去?原
来说的移民条件根本就没有达到,当初的领导们说到这边来给多少多少地,来到之
后街道场院都算地,种的就光给岭薄地,还不够。种稻子还得和别人争水,打不完
的仗。旁边这个小山公家花七千都给俺买下来,人家就是不给,只给一半,转遭儿
都是别人的,不毁了俺们?这个地形的道理领导们应该明白吧?《三国演义》上说,
马谡失街亭,就因为山转遭儿都叫司马懿断了,孤军无援啊!”

    飞波哼哼鼻子道:“让我看你们这地方没什么孬的,山青水秀,鱼米之乡。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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