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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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葡萄架下都有一只狐狸在等着-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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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真懂得形象设计,就该先给自己设计设计,免得影响市容。”罗素悄悄对我说。我也有同感。听说,那位设计师在国外还拿过不少的证书,她把它们挂在她的工作间,让大家看。我猜,她平时准是用动物来练手,所以,设计出来的形象总是跟人的造型有点儿差距,她挽着的那个男伴儿,就叫她鼓捣得像个鼹鼠,而且是红毛鼹鼠。
  在这种场合内,我总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常常像一个异己分子,要是显得不够友好和无精打采,似乎又怕拂逆了主人的一片诚意,就觉得挺别扭,只好用清凉的薄荷酒来维持良好的心理状态。
  许师母挨个给大家引荐,所有人似乎都在微笑致意,都在握手寒暄,都竭力地使五官搭配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形象来,而且,每一位到场者完全像已经彩排过多次的戏中的剧中人,对交际场上的台词烂熟于心,说起来抑扬顿挫。当然,他们也忘不了夸耀一下别出心裁的房间装饰,有人还摸着作为摆设的橡皮鳄鱼夸张地说:“哦,好可爱呦!”
  谁坐哪个座位是抓阄决定的,跟在客轮上的规矩一样,座位有头等舱、二等舱和经济舱之分。看大家认真的样子,我有一种在摄影棚里看演员故作姿态表演的感觉。许师母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本次航行的船长,由她来掌舵,她要给予来宾的就是一种纯粹的新奇和刺激,至少派对结束之后,能够让大家津津乐道地议论上十天半个月的,若能吸引别人来模仿自己,那就更理想了,追求的就是这么一种效果。
  “我们的欲望号街车起程了。”许师母高举起盛满龙舌兰酒的杯子,庄严地宣告。于是,所有人也都举起了酒杯。
  佐酒的是些鲜贝之类,而且都是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那种,碟盘下边铺了一层葱绿的海草,还点缀着樱桃和冰块,视觉效果特好。许师母像导游一样耐心地给大家介绍过各种鲜贝的名称和产地之后,一双双已经养精蓄锐许久的筷子开始向碟盘发起了猛烈的进攻,风卷残云一般。
  一个回合下来,饕餮之徒们咂巴着嘴,从喉管里发出仿佛汩汩流水似的声音。有人对许师母说:“一个派头十足的船长应该牵着一条纯种的西洋猎犬什么的才够劲儿,你怎么不养个宠物啊?”
  “你们觉得我还会有剩余的精力去宠爱什么小动物吗?”鬓角汗津津的许师母悠闲地说。她虽然没什么时间去细致地体会悠闲,但她对悠闲却有着比那些真正悠闲的人更为深刻的认知态度,她把悠闲当做一种风度,一种派头,一种时尚。“光老许一个就够我爱的了,他是我们家最大的宠物。”
  “哇,好肉麻!”有人起哄。
  许师母一笑置之,她似乎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反应,因为她知道,正像“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菲兹杰拉德所说的那样:“如今有许多的聪明人的精神都崩溃了,”所以,不必理他们,只管我行我素就是了。倒是许佩祈显得尴尬不已,远远地躲在一边,带着一身的不自在枯坐着,跟我一样。
  索然无味久了,就会烦躁不安,我像个猫头鹰似的东瞅瞅西望望,无聊之极。这时候,许佩祈过来牵牵我的衣袖,说了一句“跟我来,”便率先溜出房间。我回头看一看罗素,她正跟那些新结识的宾客打得火热,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她善于给予别人热情,同时也善于接受别人给予她的热情,逢场作戏是她的特长之一。我随着老头儿走进一个狭窄的楼梯间,关紧门,老头儿说,“这是我平时偷着吸烟的地方。我知道,你在那个乱哄哄的环境里一定憋闷坏了。在这,你可以享受到所有的外交豁免权。”我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隐蔽所,“谢天谢地,幸亏你家里还有这么一方自由的天地。”我说着,如释重负般地脱掉紧绷在身上的西服和勒在脖子上的领带,就连一双崭新的皮鞋也扒了下来,丢一边。一屁股坐到旧八仙椅上,两只脚搭着桌沿,让身心得到彻底的放松。老头儿不知把香烟藏在什么地方,变戏法般地拿出来,“来一支,过过瘾。”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兴奋。
  我接过香烟,先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像一只贪婪的大猫。我已经忍半天了,因为许师母说她举办的是绿色派对,禁止吸烟,我也只好极力地克制着烟瘾。“您知道,越是无聊的时候,我就越想抽烟。”我点燃香烟之后说道。老头儿懒散地伸了伸腰,“是呀,你师母做的这些事情的确有点儿无聊,但是,我喜欢。其实,她无论做什么,我都喜欢。”我摊了摊手问,“为什么?”老头儿兴致勃勃地说,“你难道没觉出她在做她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充满了朝气和创造力吗?不仅如此,那时候,她简直就是青春的化身,而这种东西恰恰是我所缺少的,她有,她能给我。”我刚想插一句嘴,老头儿接着说,“也许你会问我,这些年来书本给了我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书本给我的东西跟你师母给我的东西恰恰相反,书本使我变得沧桑了,沧桑得像一块远古的化石一样。”
  老头儿的话让我愕然,我赶紧低下头来,免得叫他看出我惊讶的表情,“老爷子,您知道您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吗?”
  “我知道,因为是她带给了我一片新大陆,深深地吸引了我。”老头儿的话突然被许师母的招呼声打断了,他立马掐灭了抽着半截的烟走了出去,过一会儿才回来,道歉似的对我解释说,“她让我出去应酬一下,我说我正陪着万喜良说私房话呢,她就准了我的假,不过,她让我们半小时以后一定要回去,参加集体活动。”
  我换了一下跷起的腿,说道:“我对集体活动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您刚才说的——许师母带给您的那片新大陆究竟是什么。”我发现这时候老头儿的脸上现出为难的神情,仿佛一位医生面对一个棘手的手术,无从下手。
  楼梯间有一扇百叶窗,老头儿欠身打开一条缝隙,以便可以让屋子里的烟雾疏散出去,然后迟疑地说:“你是不是坚持要我回答这个问题,我能不能不回答。”
  “不,您最好能满足我的好奇心。假如我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我会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下去的。”我说。
  老头儿似乎为掩饰什么,故作轻薄地吹了一声口哨,说道:“其实,告诉你答案也无妨,大家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您太啰嗦了。”
  “你师母让我认识了一个感官世界,就是所谓的性行为。也许对别人这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打了半辈子光棍的我来说,意义就截然不同了。我突然发现男女间的缠绵竟是如此之美好,自然十分震惊,并很快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冲他点了点头说,“男女间的缠绵本来就是美好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异议。”
  “问题是——我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
  “通常我们所说的温柔乡,指的就是这个,沉溺其中也不是什么错误啊。”我差一点儿让老头儿犹抱琵琶的态度逗乐了。长期以来,他在我面前一直是一个严肃的长官,而我则是一个恭敬的士兵,现在,似乎士兵突然得到了提升,我觉得他羞涩的样子挺滑稽的。
  老头儿说:“我们几乎随时随地都有需要对方的欲求,不分早上或晚上,也不分床上还是床下,有时候,你师母甚至会特意跟单位请假回来做那种事。为此,我们把社交活动减少到最低限度,只盼着两人相处。我觉得特变态,可是,你师母却说,我们启蒙的时间太晚了,所以,我们要补课,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不怕你笑话,我们真的不像我们这个年龄该做的……”老头儿的叙述不是线性的,而是围着一个圈子绕啊绕。
  “您是不是觉得您该做的就是拄着个拐棍,天天到公园去遛鸟、舞剑、打太极,或者围成一个圈吼几句京戏?”我问他。
  “那倒不是。”老头儿摇摇头说,“最令我担忧的是,除了肉体的短兵相接之外,我几乎对什么都没兴趣了,以至于连那些我视之为生命一般重要的老书也嫌累赘了,甚至后悔自己当初花那么多的心血去寻访去收藏。那些老书都是冷冰冰的,都是没有生命、没有温度的,不像女人那么温暖,那么柔软,那么知冷知热——呸,你瞧,我怎么能说这种为老不尊的话呢!”他嘴角含着一丝自嘲的微笑,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我虽然也跟着他笑了笑,但是却把目光移到一边去,以免同他对视。听了他的话,我觉得胃部有点儿痉挛,肢体有点儿麻木。我自问:将来,我会不会像老头儿那样,对收藏书的感情也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变化呢?结论是——不会的。我可以爱书,也可以爱女人,这两者之间并不对立,我相信我没有老头儿那么偏执……我沉湎在这些思绪之中,以致老头儿后边说了什么,我压根儿没听见,老头儿不得不拍拍我的肩膀,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没什么。”跟一位前辈交谈的时候走神,实在是一件不大礼貌的事情,我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在回味您刚才说过的话。”天呐,我真佩服我的随机应变能力,起码不比那些禀赋优越的家伙们差。
  “我说,你们两位男士的自由活动时间该结束了,快来,大家在等着呢。”这时候,许师母招呼我们,她说话喜欢把字咬得特清楚,好像是将拼音字母拆开来,一个个送进你的耳朵里。
  我们只好回到了派对中间,下面的节目是每个人在航海日志上留言,免得临结束的时候,诸位喝得昏天黑地,醉得连笔都拿不住了,所以把这个节目提前了。许师母的那个航海日志是真正的航海家用来记录行程的本子,挺厚,牛皮封面上有一个烫金的锚。有人这样写道:这是一次浪漫的海上之旅,谢谢船长的热情款待。还有人留言:被忽视的海浪拍打,覆盖一切回忆的疾飞的细沙。这话看着有点儿眼熟,不知从哪位诗人那里剽来的。轮到我了,许师母把笔和本交到我的手里,我写了一句:我想驾驶属于我的那艘船,哪怕只是一只小舢板。而罗素则写得是:你们需要一个领港员吗?许师母连声说要,还一个劲儿搂着她做亲热状,引起一阵调侃一阵笑。
  又一轮的鸡尾酒过后,宾客们的感觉器官开始变得迟钝了,罗素将我拉到一边,含混不清地抱怨道:“你刚才跟老头儿躲到哪里去了?你不来保护我,让他们灌了我好多酒。”
  我赶紧殷勤地剥了一瓣橘子,塞进她的嘴里,等她咀嚼完,又塞了一瓣,然后,我贴着她的耳朵说:“我们说几句悄悄话。”
  罗素翻翻上眼皮,仿佛我说的不是汉语而是西班牙语似的,听不懂:“什么悄悄话?”
  “枕边悄悄话。”我挽住她的胳膊,笑着,用极讲究抑扬顿挫的腔调告诉她。
  “好恶心,”罗素捏了捏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异味似的,不屑地说道,“一对年龄一大把的男人居然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谈什么狗屁悄悄话,嘁!”
  “我以为很有必要。”我说。我知道,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平时刀子一般锋利的嘴巴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这好像一场龟兔赛跑的游戏,兔子的路就要跑完了,而乌龟想赶上它,得等明天醒酒以后了。现在,趁火打劫,气气她,她连回手之力都没有。
  “我懒得跟你斗嘴,这会儿我的头有点儿晕,我想找个地方躺一躺。”罗素醉醺醺地说。
  许师母却让罗素冲个澡,稍微清醒一下,说后面还有许多余兴节目呢。罗素去冲澡的时候,我听了一段萨克斯曲子,演奏者是一位律师,曲子很忧郁,大伙儿都叫好,我也觉得吹得不错,许师母更是奖励了律师一勺新鲜的鱼子酱和一杯雪利酒。许佩祈默默地坐在餐桌边角,用欣赏的目光凝望着自己的妻子。见罗素迟迟不露面,我便去找她,发现她睡在了客房的大床上。
  睡着的罗素也不安静,时而耸耸眉毛,时而动动嘴唇,显然是在做梦。估计派对已经进入了尾声,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把罗素叫起来,回家去睡,这时候,许师母走进屋,阻止了我:“你们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吧,房间足够宽敞的。”
  尽管已经很疲惫了,特别是精神上,我还是陪着许佩祈夫妇送走了他们的客人,一直把他们送到他们的私家车上,看着他们远去,跟他们挥手致意,同时还要做出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我不得不佩服许师母,折腾一天了,她的面部表情仍然那么丰富而活跃,我可不行,我觉得我面部肌肉都快麻木了。
  料理完收尾工程之后,已是凌晨时分,我懒洋洋地回到客房,吻了吻睡梦中的罗素,就四脚朝天地躺在沙发上。我听见隔壁主人的卧室里在行动,该死的喘息声、呻吟声以及席梦思床弹簧嘎嘎的响声,排山倒海一般地灌进我的耳朵里,扰得我难以入睡,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了老半天。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更不知道我是怎么醒来的,醒来的时候,阳光正明媚,窗外,紧贴着墙壁攀升的紫藤上爬满了喇叭花。我惊奇地发现罗素并不是睡在她的床上,而是跟我一起挤在长沙发上,枕着我的肩膀,像个婴儿似的蜷缩着两条腿——这是罗素睡觉时最喜欢保持的姿势。
  阳光下,罗素脖子和脖子以下较为丰满的区域的皮肤仿佛是透明的,我甚至能看到她血管里的血液在流动。突然,罗素醒了,她缓缓地睁开眼,冲我嫣然一笑,说了句“早安”,也许因为光照太强的缘故,她只好用胳膊遮住了眼睛。
  一会儿的工夫,我们就紧紧地拥抱起来,满怀激情地亲吻着对方,她的口腔里散发着一股子嫩草的清香,还有富有弹性的小舌头,都很让人留恋。在相互抚摸的时候,我发现她脊背上的皮肤犹如玲珑剔透的绸缎一般的光滑和柔润。
  也许是吻得太投入了,很快我们都像经过了长途跋涉似的浑身瘫软,眼前也冒出了金星,直到双方实在喘不上气来为止。
  这时候,许师母敲门进来,通知我们去吃早餐,“今天的餐桌上有很棒的沙丁鱼。”她说。
  我和罗素都尽可能地保持着泰然自若的神情,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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